第 27 章
简直是平地引炮,包厢里炸作一团。
不是说声音上,安静还是极安静,甚至大家大气都不喘了,但安静之下,众人反应精彩纷呈,有的嘴巴张到鹅蛋大,有的倏的回头看乔言,有的彼此无声推搡。
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这么精彩的情节还是少见。
大家关注着李赫的回答。
然而李赫搁下手机,顺手掰了一把瓶子,瓶口旋转,指到另一位女生。
李赫询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女生显然没做好准备,心思还在八卦上,还等着李赫回答吴诗意呢,突然反应过来李赫选的又不是真心话,他读完短信就算完成惩罚了,而自己被点名,懵头懵脑得的选了真心话。
李赫笑道:“我不擅长提问题,就借鉴前面的了,谈过几次恋爱?”
女生做了回答,众人却没心思继续游戏,再玩下去岂不尴尬,真心话大冒险那一桌就散了。
乔言看向申尹,申尹拿起她的酒杯喝了一口,小声说:“看我干嘛。”
“能干嘛,你就这么看着?”
“看着啊,等我追到他那天再来翻旧账。”
乔言看她又闷下一口酒,把杯子拿走:“那你要是追不到呢?”
“那以后你喊他别喊我,喊我别喊他,在我翻篇之前,不要让我们两碰面,”申尹站起身,捏了捏乔言的脸:“我今天喝太多了,坐不住,先走了。”
起身的瞬间胃里一阵翻涌,她原地缓口气,挺起胸膛走了出去。
她边走边想,酒精真是好东西,让脑袋里起了雾,把怯懦,嫉妒,无措,失望统统隔开一层。她暂时安全,不会被这里发生的一切影响。
她今天注定会醉,所以没有开车,拿着手机走到ktv门口排队叫车。
冬天好似不会结束,不下雪的时候就刮凛冽的风。
手机里的排号迟迟不动,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申尹心有所感,车也不打了,抬脚就往外走。今天还是不要碰面,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可惜喝醉了酒的脚步绵软,三两步被他追上,兜头盖脸的一件大衣罩下来,李赫的声音难得不耐:“你外套呢?感冒才好了几天?”
语气这样差,申尹太阳穴的神经猛跳两下,把衣服猛的推到他怀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把衣服穿好吧。”
她外套还在纵想的包厢里,刚刚懵头懵脑从火箭班包厢走出来就进了电梯,忘记回去拿了,这时候陡然反应过来冷,风往骨头缝里钻,缩起脖子掉头往回走,李赫影子一样跟着,又把衣服披上来,申尹抗拒,他却牢牢的按在她肩膀上。
申尹站定,声音板的笔直:“你到底要干嘛?”
“把衣服穿好。”
“我就是回去拿衣服的,不用你管。”申尹又挣了挣。
“不想我管以后生病了就别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真会倒打一耙,申尹简直气到要冒烟:“每次都是你先问的吧,你不觉得你自己关心太多了吗?”
其实她想有反问的有气势点,但李赫抓住衣服的前襟开始扣扣子,申尹就像被包进蚕蛹里的蚕,在大一号的外套里徒劳无功的蛄蛹。
“同学聚会开心吗?肯定玩的很开心吧,毕竟还有漂亮女同学要送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回答她?还有,你不要再扣扣子了你当我是你邻居家的小孩吗?”她果然没能控制自己的嘴,啪啪啪的像个豌豆射手。
李赫抓住外套的袖子往自己面前一拉,申尹差点跌到他怀里,抬头的表情横眉冷对,李赫低的表情也不好看,眉毛拢起:“喝了多少酒,满嘴酒气。”
申尹有包袱,立马闭上嘴。
李赫看她安分了,又问:“你外套在哪,我去拿。”
申尹翻了个白眼,从唇缝里挤出四个字:“不要你管。”说完赶紧又把嘴唇抿紧。
某个瞬间,李赫觉得,她跟小时候一点儿都没变。
虽然她个子高了,眉变秀长,眼变潋滟,少女峰变饱满,腰臀更起伏。但她始终还是她。
也正因为如此…
李赫抬起头,隔着申尹看向乔言,她靠在那站着有一会儿了,手臂里抱着一件毛绒外套,偶尔看他们一眼,更多时候避开视线。
他又感受到那股空落,后退一步,对申尹说:“那好,你回去早点休息。”说完不待申尹反应,大步流星的走进外面的夜色里。
转折太突然,申尹张口结舌,对走上前的乔言说:“神经啊,他穿个衬衫就走啦?”脚一跺,就要去追,
乔言拉住她,看了一眼李赫离开的方向,:“他是男人不怕冻,你还好吗?刚才不是说不舒服。”
“给他气清醒了。”
“如果你清醒了,今晚我去你家,我们聊聊吧。”乔言把毛绒大衣也披到她肩上,给她裹的熊一样。
乔言很少给一场谈话打预防针,申尹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叫车回家。
可真到了家,勉强洗漱之后,酒劲泛上来,她眼皮都要粘在一块,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的问:“你要讲什么?”
乔言看她这懵懂样,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无论如何都是偏向申尹的,希望她得偿所愿,可方才李赫投向自己的那一眼,她也看到了。
她想起自己去mit读研的时候。
乔言的绩点,申哪个学校都没有问题,最终选择mit,多少因为自己不告而别的那个朋友。
其实李赫闷声不响的出国这件事,对乔言的冲击不小,她一直以为他们会在北城大相遇,结果在高中谢师宴上听班导说了才知道,他走了中介申请,人都已经到了美国。
开始有点生气,给李赫的邮箱写了好几封语带责怪的话,也问了他好不好,适不适应。李赫隔了很久才回复,说一切都好。
乔言从那封信里看出了客套,她后知后觉的发觉,在这个年代,出了国其实就是开启了一条不会重合的人生道路,只剩下渐行渐远的可能。
她还是不死心,又发一封邮件,说你过年回来再聚一聚。
这次回复的更慢,拖了将近一个月,李赫说,他不回来过年。
那次之后再发邮件,就是乔言要去mit的时候,她行李都已经打包好,只发了自己的航班信息过去。
其实乔言没抱期待,但李赫出现在接机的人群里,人很瘦,带着一种长期熬夜的疲惫感,开一辆二手现代。
乔言上车第一句话就说:“后来我想明白了,那个时候你其实很想我跟你聊聊爸妈的事儿,但我没搭理你,你对我很失望吧,明明你是帮过我的。”
李赫没说话,发动汽车。
“我一开始想是这个可能的时候,我觉得你小气爆了,但转念一想,压根就不愿意谈的我不是更小气?我没资格说你。”
少年人好似树苗,前十几年都是无风无雨的长着,浇一样的水施一样的肥,但有的树苗小小年纪就结过疤,后来逐渐长平,有的树苗都要长成了,才被人砍一刀。
其实更粗的枝桠会结更大的瘢痕。
乔言是个友情骗子,要做人家老大,要称兄道弟,结果要刨开心给诚意的时候,她装傻充愣的跑了,李赫可以怪她。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
李赫笑的好似根本想不起她提的这些事,把她送到了报道的地方。
乔言本来觉得他们说开了,因为课题合适,她也进了李赫所在的实验室,两人的导师也相熟,她摩拳擦掌以为能重拾年少友谊,却渐渐发现李赫对自己并不热络。
除了小组会议,李赫总是独来独往,约他一起吃饭没空,带她逛逛市区不肯,乔言不是能忍的脾气,立刻找他要说法。
她都已经道过歉了。
结果李赫说:“你研究生结束就会回国吧,与其把心思花在人际交往上,不如好好想论文。”
乔言耐心有限,冷笑了一声离开。
后来就不冷不热的来往着,毕竟还要合作课题,乔言逐渐适应了如今的李赫,他终于蜕变成了吻合他外貌的性格,行为上的温和已经盖不住他冷硬的棱角。
学校里也有女生爱慕他,李赫全部冷处理,他学会用漠视和不耐打压对方的情绪,演绎出自负又没有共情能力的亚男形象,名校女生哪受得了这种pua,渐渐的无人问津。
乔言不放过冷言冷语的机会:“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你听过孤独死吗?”
李赫回答:“谁最后不是一个人死的呢。”
乔言太聪明,她已经从开始的愤怒里抽离出来,明白李赫在给自己玩一样的套路,他是一个调动他人情绪的高手,三两下就让你厌烦。
乔言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她一度想求助申尹,申尹比她更懂安慰人。
可在李赫面前提过一次申尹,李赫写字的笔顿在纸面,似在回忆:“你的那个朋友?”乔言心里叹气,这样不熟悉,还是算了。
感恩节的时候系里聚餐,有个活泼的白人女同学在递苹果派过来的时候,想来个祝福的脸颊吻,李赫的座位一下子划开去,发出刺耳的声音,场面一瞬间有点尴尬,李赫起身道歉,说自己有点喝醉了。
乔言跟着他出去,看他站在街边望着彩灯发呆,很认真的问他:“你到底怎么回事,父母离婚的影响真有这么大吗?你现在是异性恐惧症还是什么?”
“我恐惧异性你还能站我这么近?”
“也许你没把我当异性。”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突然要吻我。”他低声说:“亲密行为总要建立在亲密关系之上。”
乔言觉得他发神经:“那只是cheek kiss,不是kiss,你太敏感了!”
“是吗?”李赫扯了下嘴角:“不想让人敏感,就不要做这样的事。”
不知所谓,乔言又一次被他气到,但同学们提议一起餐前感恩祷告的时候,她还是感谢上天让她有机会来mit继续她别别扭扭的友谊。
乔言想,李赫只是长了瘢痕,他又没有杀人放火,他还是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包容的。
虽然李赫不包容她,总能把她气的骂脏话,那也好过一开始不理她的时候。而且mit课业繁重的程度超出乔言预期,熬大夜是常态,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互相刺两句,有提神醒脑的效果。
有一天他们一起走在路上,李赫的手机里进来一条消息,李赫随意地点开,看了一眼后愣在原地。
乔言问怎么了。
李赫张了张嘴,甚至都已经吐出了第一个音,却倏的把嘴闭上,脸色比刚才更难看。
乔言莫名其妙,还想追问,李赫却脚跟一转往回走,说自己会给导师发邮件请假,也麻烦乔言转告一声。
那天乔言给他打了很多电话,李赫都没接。
过了几天李赫回到实验室,乔言怀疑他病了一场,嘴唇干燥到皲裂,腕骨凸起。下课以后乔言去问,李赫避而不答,又恢复成刚开始那个不冷不热的样子。
乔言已经不是刚来美国容易被他打击到的那个人了,她现在多的是耐心去想办法破冰,可这次李赫却很坚决,来无影去无踪好像学了什么遁地术似的,乔言连他的人都抓不到,正当她以为他们会僵持到她离开美国时,某个下午,一个跟李赫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的找到学校,开口就指责李赫。
“你到底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还知不知道一点孝道,五年了一次家都不回,我办婚礼,提前那么多天通知你,你也不回来参加,我现在有头有脸的,婚礼儿子不来现场,别人都当笑话看,你陈阿姨在家哭了好几天!你他妈的是来讨债的吗?”
乔言惊呆了,她看着李赫瘦削的的背影,他爸的唾沫几乎要喷到他脸上,乔言气的浑身都在抖,她庆幸这里是美国,旁边路过的都是听不懂中文的外国同学,让李赫还能留点脸面。
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李赫说:“陈阿姨?那个女的不是姓吴吗?”
他爸冷声:“那都是之前的事了,这个陈阿姨你会满意的,体面人,体系内工作的。”
李赫不清不楚的笑了一声:“你为了那个姓吴的跟我妈闹成那样,结果也没娶她?”
被踩到痛脚,他爸又怒吼起来:“你还管起老子来了,老子供你出国读书,老子给你好日子,你读得良心都没有了!没有良心,读再多书都是废物!”
骂到怒处,他伸出手指狠狠点在李赫胸膛,李赫往后晃了晃,乔言被这个画面激怒,火从脚底板烧到头顶,大喝一句脏话挡到李赫面前:“您给自己积点德吧,哪来儿的赶紧回哪儿去!您当心我叫保安!”
李父做了十几年的大老板,哪里被黄毛丫头这么指着鼻子骂过,脸一下憋成猪肝红,极怒极窘之下反倒说不出话来。
李赫趁这个当口冷冷开口:“这么多年了,你给的那张卡划没划过你都不知道?我花大伯的钱花爷爷奶奶的钱,没花过你的钱。”
妈的,乔言简直不能再听,补了一句:“也配当爹。”就拉着李赫走了。
乔言拉着李赫暴走,一路从麦克劳伦大圆顶走到博物馆,她脸色铁青,李赫的手被她拧出褶子。如果不把力气使出去,她怕她转回去给那老匹夫一拳。
他说的那是人话吗?她甚至在此刻感谢起方美荟走的干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展开新生活,如果方美荟按着她的头让她认继爹,可能申尹都安慰不了她,她会在小小年纪就烧成一把丑陋的灰。
走到小腿要抽筋,乔言才松开拉李赫的手,面无表情的说:“没错,我就是连长辈都骂的那种人,我没有素质。”
“谢谢,但你其实不用这么生气。”李赫的脸色已经恢复平淡,方才的脆弱好像一丝泡影。
“你之前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我不明白,这跟你最近给我吊脸子有什么关系。”
“因为…”李赫顿了顿:“收到短信的时候,我想跟你聊聊。”
“那就说啊。”
“我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乔言,倾诉也是一种依赖,但人不会永远有朋友在身边。”
谬论!乔言想反驳,人当然可以永远有朋友在身边,但又一想,她只剩半年的研究生了,结束求学,她很肯定自己不会留在美国。
“你可以交朋友啊,而且我回国了又不是死了,你以为还是用skype打视频的年代吗?李赫,人的每一天都在变,你不要困在那个夏天不出来。”
李赫把目光转向别处,那里有几只麻雀在一起蹦蹦跳跳:“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恰好比较幸运,有一个互把对方放在第一顺位的朋友。但我们两的家庭经历也应该让你明白,连法律都保障不了亲密关系,血亲也会彼此生厌。或许某个人值得被信赖,但没有哪段关系值得被信赖。”
乔言无奈的发现,李赫的观念她是认同的,她无法违心的去说服他,就算你遇见一个对的人,你也不见得可以发展一段对的关系,对于他们这样在家庭里受过伤害的人来讲,防御一段可能糟糕的关系,比发展一段可能美好的关系更重要。
不需要锦上添花,只要别雪上加霜。
于是她张了张嘴,只是说:“至少我会永远是你的朋友,这次我说到做到。”
这些关于李赫的事情,乔言从来没跟申尹说过,一方面涉及很多李赫的隐私,另一方面,乔言侥幸的希望,经过几年的社会生活,李赫的想法能转变。
毕竟后面那几年,她和李赫隔着时差和太平洋,也能平顺的维持着友谊,节假日里李赫发来的消息,虽然字数不多却很及时。也会跟乔言分享国外的一些技术进展和问题。
再往后,李赫进了mql,交上了新朋友,他受jason照顾颇多,力排众议让李赫进去核心项目,圣诞节也会邀请李赫去他家一起过。
乔言在朋友圈刷到照片,李赫脸上挂着和高中时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坐在挂满铃铛的圣诞树下,脖子上挂着jason全家同款的红绿围巾,已找不到曾经那个消瘦沉郁,差点被自己父亲一个指头推倒的青年的影子。
乔言放下心来。
但刚才在ktv的时候,她看到李赫明明温柔的拿衣服兜住申尹,但申尹往前凑的时候,他本来牵引她的手腕又会翻转过来,牢牢的按住申尹。
她想,也许李赫的瘢痕从未愈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