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冯元良斜睨一眼冯允清,眼中透露出几分不悦与担忧,他缓缓启唇道:“吾儿,日间听闻,你与那蔺明轩立下赌约,可是确有其事?”
冯允清心中一震,暗忖此事竟已传入冯元良的耳中,风声倒快。她略一沉吟,轻声道:“父亲明鉴,确是事实。”
冯元良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霍然从椅子上跃起,手指颤抖地指着冯允清,仿佛要将其生生吞下,却又在愤怒中无言以对,只得愤然坐回椅中。
冯允清低头,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敢有丝毫辩驳。
室内一片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良久,冯元良又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愤怒:“蔺明轩,乃平阳王蔺炎之子,近年来漠北烽火连天,皆以平阳王之力得以平息,他蔺家圣眷正隆。你何以有胆与之相争?”
冯允清心中虽有不服,但对其苛责,却也只能低头道:“实乃蔺明轩挑衅我在先,我只是与他立下一赌,也不至于得罪了他蔺家。”
冯元良这些年来虽身居高位,但脾气已是被官场磨砺得极为平和。若是往昔,他早已掀了桌子,但此刻他却强压怒火,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平复了心火,方才开口:“赌约若是输了,你又当如何?”
冯允清抬头,眸中含着坚定:“儿子自信不会输!”况且,就以目前线索来看,蔺明轩便是顺藤摸瓜查下去,也查不到什么。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次辅林悫,曾是父亲旧友,父亲赞其赤子之心,是为良臣。她绝不相信林悫会做出那等事情,更何况,谁会愚蠢到拔刀刺向自身呢?
冯元良闻言,冷笑一声,道:“你自信不会输?你可知那蔺明轩在朝中经营多年,你尚在襁褓之时,他便已随父征战沙场,历经百战,其心机城府,岂是你这黄毛小儿所能比拟?”
冯允清默然,她心中虽有不服,但亦知冯元良所言非虚。然则,正因为蔺明轩身经百战,他才会不相信任何人。疑心,往往能将一身傲骨给吞咽。
冯元良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继而冷言道:“允清啊,你若是输了还好,若赢了拂了他的面子,你可想过今后在官场中他将如何排挤你?”
冯允清闻言,“父亲,若那蔺明轩真是心胸狭窄之人,他又何以统帅三军,威震四方?”从军营中出来的人,定非刻薄小人。
冯元良轻叹一声,低声道:“罢了罢了,你如今翅膀硬了,我这老头子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想当年,你不过十二岁的稚子,大雪纷飞中,我寻得你时,你倒在血泊之中,浑身是伤,体无完肤。这六年里,我倾力抚养你,予你扶摇,助登青云。如今,你却连我的教诲也置若罔闻,甚至悖逆为父。我当年为报你父救命之恩,冒死将你救下,却不料救回的竟是一只白眼狼。”
冯允清闻听此言,心中一阵酸楚。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不再似方才那般激昂,颔首听着冯元良谆谆教诲道:“我嘱咐过你多次,朝堂之上世故为人,官阶在你之上者,皆可能助你!让你平日里收敛骄纵之气,静观其变,你都听哪儿去了?”
冯允清诚如他所言,步步谨慎,事事清明,可此事涉及她父亲,她屈服不了。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直谨记您的教诲,感念父亲教养之恩,平日行事谨慎,不敢有丝毫懈怠。但此事与六年前妖书一致,我无法袖手旁观。势必要查清真相,为父昭雪。”
冯元良深叹一口气,闭眸沉思许久,才道:“你心中既已打定了注意,我又怎拦得住你。只是为父仍要提醒一句,冷眼观生死,莫为局中人。”
冯允清心中稍安,柔声道:“多谢父亲。”
冯元良见状,微微点头,道:“起来吧,这天热得紧,你跪在地上倒是凉快了,我却气得汗流浃背。”
冯允清闻言,起身笑道:“是儿子的不是了。对了父亲,我前日里研制出一种安神之香,比寻常药物更有奇效。”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锦盒,缓步至书桌前,轻轻打开,展给冯元良看。
打开锦盒之时,香味便如恶虎般扑了出来,往人脑中撕咬,似是被猛地一撞,冯元良倒真觉得精神沉淀了几分。
他抬手接过锦盒,道:“难为你有心,还惦念着我这个养父。”
冯允清屈身一笑,道:“儿子孝敬父亲,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冯元良并未多问冯允清关于妖书一案的进展,只温和让她退下。待冯允清离去后,他将那安神香交给手下,吩咐道:“去请大夫瞧瞧这香有无不妥之处。”
在司礼监当值之时,冯允清每每于公务之隙,便会抽身步至那藏书古阁。一日,她信手翻阅间,竟偶得一本名为《银蛊禁集》的古籍。书中载道:“荼芜之息,嗅之则眩,询其事,莫不以实告知。”冯允清心中一动,目光落在那字里行间,心中有了盘算。
冯允清回到屋内,端坐桌旁,凝着那几粒香,心中泛起层层涟漪。这香乃她这些日研制出的,当真能有如此神奇之效?
次日,冯允清与沈玄相约鹤川茶肆。沈玄早早抵达,定下一雅间,待冯允清到来。沈玄迎上去,邀功似地笑道:“得亏我来得早,否则就只能坐那厅中,当着旁人的面审讯了。”
冯允清轻笑一声,“是你做的为数不多的一桩佳事!”
说着,她步入屋内,素手轻抬,自袖中取出一精致锦盒,搁置于身侧,介绍道:“此香乃我自西域古籍中所见,听闻其香气能迷人心智,凡受香惑者,所问之事皆会如实相告,无所隐瞒。”
沈玄听闻此言,目光转向那锦盒中的香料,眉头微皱,露出几分疑惑之色。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我虽游历甚广,见识颇丰,却从未听闻西域竟有此等奇异之术。这香料,真能有如此奇效?”
冯允清白他一眼,道:“不试怎知?即便此香不灵,我也自有后手。”言罢,她将雅间内的熏香熄灭,点燃了那迷香。
沈玄见状,颇觉有趣,问道:“此香可有名字?”
冯允清轻轻扣上香炉盖子,轻声道:“我命其为‘招魂’。”
沈玄闻言,赞许地点点头,笑道:“名字颇为贴切。”正欲起身唤来掌柜,冯允清却递给他一方手帕,轻声道:“此帕我已用提神的香料熏过,以免我二人亦陷入迷境。”
沈玄接过手帕,轻轻嗅了嗅,果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少顷,那掌柜的便上来了,他轻扣房门,徐徐入内。抬眼见屋内二人皆以薄纱掩面,虽只露出眉目,却颇似贵人。他心中暗自忖度,不知唤他上来所为何事。
冯允清端坐于桌边,素手轻抬,斟了杯茶,随后招手示意他过去。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碎步走过去,恰立于香炉之旁。他并未察觉炉内香薰有何异状,只颔首问道:“二位公子,有何要事相商?”
冯允清微微一笑,指着茶盏道:“你来品一口这茶,我总觉得有股发霉的气味,似是不妥。”
沈玄在旁转着手中的杯子,附和道:“我也觉有股子霉味儿,难道这京中赫赫有名的鹤川茶肆,也做起了黑心买卖?”
掌柜的闻言,心中一惊,忙走近了些,探头细看杯中清茗。只见茶水清澈,并无异常,但他见二人异状,也不敢轻易饮下,生怕这二人有何图谋。
他耐心解释道:“既如此,想来是手下人不妥当,误了泡茶的时辰,才令茶味涩然。在下这便亲自为二位公子泡一盏新茶,以表歉意。”
冯允清闻言,轻轻摆手,改口道:“不必了,我们也并非无端闹事之徒。只是想向掌柜的请教一二,不知可否?”
掌柜的此刻已有些步趔趄,脊梁之上冷汗涔涔,仿佛寒风掠过,心神亦随之飘忽不定。他抬手轻拭额间细汗,强作镇定,赔笑道:“公子但说无妨。我这小小茶肆,哪敢言及请教二字。”
冯允清闻言,低声而笑:“哦?掌柜的,瞧你面色似有不适,莫非身体有恙?不如坐下,我们详谈。”
闻言,那掌柜的竟似被某种力量牵引,鬼使神差地走向椅旁,端然而坐。此刻他瞳孔涣散,宛如漆黑的深渊,空洞而深邃,似被无形之力所控。
见他坐下,沈玄缓缓开口:“我且问你,你家住何处?正妻是何人?膝下有几子?可有外室相伴?”
此言一出,冯允清不禁微皱眉头,瞥了沈玄一眼,而沈玄则翘起二郎腿,颇有些兴致勃勃。
那掌柜的闻言,竟似毫无抗拒之力,一字一句地道出:“我居于鹤川茶肆背后的张宅,正妻乃是布老板家的千金,我们已有两子承欢膝下。此外,我在城南还养了个外室”他所说之话,虽无磕绊,却也不甚流利,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吐露心声。
沈玄闻言,不禁失笑:“连养外室这等私密之事都坦露无遗,由此可见,你那香料果然颇为见效。”
见此,冯允清问道:“那你茶肆中可有一女子,名唤乔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