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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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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夜,寒意渗人。

    皎白的月光和廊芜下的灯盏,交织出一片昏黄的光,撑不开一夜更深露重。

    顾鸢用过早饭天朦朦黑便早早睡下,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被,胸口的伤虽然已经愈合,但久咳的毛病算是烙下了,并且,胸口时常阵阵发痛,

    李忠见睡梦中渐渐蜷缩成一团的太子,知道主子胸口又疼了,他从橱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捧着来到顾鸢面前,轻声唤她,“殿下,您息一点吧。”

    鼻烟里混了麻沸散,刚刚好的药效,可以止疼。

    顾鸢缓缓睁开睡眼,月光隐入,泛不起一点光亮,李忠只瞧了一眼,便似探头向悬崖底张望般,心中猛地一揪,

    他扶顾鸢起身靠在软枕上,“主子,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要不请太医施针,为您医治。不然,会成瘾的。”跟着顾鸢时间长了,摸准了主子的脾性后,他说话越来越知道分寸了。

    顾鸢此时已经吸完了鼻烟,打了个喷嚏,疲惫地仰在软枕上休息,“太医也没什么十足的把握,折腾那些做什么。”

    反正,她在这幅身体里也不会太久了。

    止完痛的顾鸢重又躺下沉沉地睡着了。

    慕容焱到春晖殿时,李忠正在廊下打着瞌睡。月影稀疏,正有团黑云飘过,李忠头磕了一下,抬起头来时,正巧看见慕容焱和四五宫侍站在阴影里,骇了一跳,双手赶紧捂在了嘴上,

    他怕吵醒了主子。

    睡意骤散,李忠起身拱手行礼,“二皇子,您怎么来了?”

    说话间,已经注意到二皇子手里拿的明晃晃的圣旨,身后跟着的是宫里的传旨官,心下已然明白。

    慕容焱为了进宫,换了一身官服,红艳艳的绯袍格外出众,此刻他面容平静而深邃,问,“太子歇下了?”

    “是。”李忠垂眸束手道,“太子今日胸口又疼了,进了冬,身体一日比一日怕寒羸弱,太医说,开了春,天暖了兴许会好一些。”

    李忠在等下一步吩咐,可慕容焱却眉目轻转,“传旨官,您看太子殿下身体孱弱,且已经睡下,不若今晚您便在这里歇了,这个时辰回去,宫门也落了锁,今晚和明日传旨也没什么区别。”

    “这……”传旨官犹豫。

    慕容焱神色不变,清淡道,“父皇怪罪下来,我担着。”

    得了,传旨官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区区一个没品没级的传旨官,交不了差,丢的可是脑袋。但如果有二皇子作保,那就无碍了。二皇子可是头三位皇子中说话最是说一不二的。

    传旨官脸上立马堆满了笑,眼睛嘴巴眯成一道缝,“二皇子说的哪里的话,我等低贱之人,只等贵人安排。”

    慕容焱听惯了这些虚伪的客套话,平日里,他从不给这些人说这些话的机会,今日倒是耐着性子听完了,然后让李忠带下去安顿。自己则拿着圣旨如入自己寝殿般进了屋,

    屋里,远比想象的还要暖和,他进屋不得不立即褪去了大氅,就这样简单脱衣的动作,都令他出了一身的汗,最后,他还是决定褪了棉衣,到里橱挑了身宽松的夏日长袍套在身上,这才坐到了床沿,

    三个地龙的火焰掩映下,只穿了一件中衣的顾鸢青丝凌乱,埋下了半张脸,只有一双长长眼睫的眸眼露在外面,随着呼吸莹莹颤动,再不是惯常的素净与清淡,

    似是听到了些动静,顾鸢蒙松睡眼睁开一道缝,看了熟悉的身影一眼,复又阖下,换了个姿势蜷缩着,只迷迷糊糊道了声,

    “你来了。”

    那样的语气与温馨中的淡漠,似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般,挠人。

    顾鸢滚动这一下刚好留出了慕容焱合衣躺下的空档,他今日出城,听说太子偷偷溜出东宫,他不放心才马不停蹄赶回城里见他,着实累了,也没多少顾虑,顺势就躺在了床沿边休息。

    不一会也睡着了。

    睡梦中,似是有什么正在挠他,起初是轻轻柔柔的,再后来,胸前环上了手臂,慕容焱双目警惕地睁开,夜仍很黑,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斑斑驳驳地洒在床前,

    地龙里的火渐渐熄灭,屋内暖意渐退,升起丝丝缕缕的寒,慕容焱本欲起身添些银丝炭,而此时,身侧的人已经整个贴了过来,她的胳膊整个搭在自己额胸前,更要命的是,一条腿压在了下面的要害处,

    他的喉结不禁轻滚,莫名想起一些旖旎情事,浑身像是架在火炉上,热浪一层高过一浪。

    这股热浪更催动着身边人整个攀援而来,顾鸢的脸正好贴在慕容焱脖颈处,若有似无的鼻息轻轻拂过耳郭,激起一片红晕,

    他可没有龙阳之好,不管再怎么认为身边之人是顾鸢,毕竟是顶着慕容霄的脸和身体,他每一寸的遐想都不切实际。

    索性,慕容焱展开胳膊,把顾鸢的小脑袋整个圈了进来,得到大片温热的顾鸢,在睡梦中似是赤脚走在冰天雪地里,忽地遇到一块暖玉,迫不及待扑了上去,暖玉融化了整个冬日,

    刹时温暖如春。

    入冬以来,顾鸢总算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日,顾鸢是在慕容焱的怀抱里醒过来的,她的头拱在慕容焱的臂窝里,像个陈年老树懒好不容易逮到一根新树丫,硬生生赖着不放的感觉。

    自己总归是活过一世的人了,两世和飘魂的那些年加起来总归有个四十几岁了,怎么能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做这样的事。

    越想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好慕容焱没有醒,顾鸢悄悄撤掉自己搭在慕容焱身上的腿,一点点从慕容焱怀里往外蹭,再使劲跨过慕容焱的整个身体……

    这波“潜逃”可比跋山涉水一路从北境跑到汴京都累。

    奈何她即将跨到地下时,慕容焱醒了,“要去哪?”

    他的嗓音像沙砾磨过,掠过顾鸢心头时,酥酥麻麻的。她的脚步顿在床边,下意识循声望去,慕容焱的双眸有细碎额光影闪过,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往日深邃的冷漠来不及伪装,只剩看见亲近人在身边的温润柔和,

    就像梦里照进来的一道道暖融融的日光,温暖了她的冬夜。

    “如、厕。”万全的理由。

    有了理由保命,顾鸢恨不得遁地遁天遁走,可惜,慕容焱没给她机会,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鸢此时心中只喊俩字:完了!

    此时的慕容焱坐起身,拉过昨晚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语气里满是温和,“别冻着。”

    指尖触到她脖颈时,顾鸢就这么僵了一下,随后使劲裹了裹大氅,好似不想再给慕容焱无意间碰到她一丝一毫的机会,随口应了声“哦”,小跑着绕出寝殿。

    她脸颊早就烧成了炭,哪里还需要什么大氅。

    连侍候她如厕的李忠都忍不住关切道,“殿下,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您的脸怎么这么红?都怪奴才,奴才昨晚没有及时往地龙里提案火,让您冻病了。”

    顾鸢最烦有事没事就跪的规矩,摆摆手让李忠起身,“我没冻着,赶紧去拿外袍,我要宽衣。”

    主子从来没有这样急着起床,一般不到日上三竿,天气回暖,绝不起床,他心下生疑却不敢丝毫怠慢,拿了件红色锦缎厚长衫侍候主子穿了,主子还特意问他“工整了吗?有没有太子气度?”才又回了殿里,

    慕容焱已经来了明间,地龙也跟着挪了出来,他重又换上了昨日衣袍,眉头深锁,见顾鸢进门,随口道,“今日我便命陈汉收拾几套衣服放在你这,省得事出紧急没得换,总让人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呢!

    顾鸢听在耳里,不觉变了滋味,

    有种偷情的羞稔是怎么回事?!

    分明,她如今还顶着慕容霄额身体,还是他名义上的三弟。

    顾鸢不知可否。

    迫不及待岔开了话题,“你昨晚怎么来了?没有回府?”

    往常,不管再晚,慕容焱也会选择回府里。

    慕容焱撩动清水,水波晃入眼中,清澈澄亮,“父皇命我传旨,我到时你已经歇下了,便没有叫醒你。”

    说话间,他已经走动到桌前坐定,准备用早饭,整个动作自然连贯,倒是倚在博古架边踟蹰的顾鸢成了客人,

    慕容焱抬眸望过来,问,“不净手吃饭?”

    被这样一问,顾鸢晃了下神,讷讷地应着,潦草地净了手坐到慕容焱对面,仿若脑袋已经停摆在了方才起床的那一瞬。

    脑海中走马灯般,是他刀割斧劈般精致棱角的下颌线,以及引她旖旎遐想的雄壮身材,

    有些人或事,就像她吸食的麻沸散般,因为能消抿烦恼和痛楚,沾上一星半点,就格外让人上瘾。

    饭桌上过分安静。

    顾鸢最爱的酸辣萝卜也变得食之无味,她鼓了鼓劲,最后终于找到一个算是话题的话题,“父皇这次又是什么旨意?”

    “让太子闭门思过。并且解除太子妃禁足,赐戒尺一把。”慕容焱语气平淡,听着倒不像是很严重的事。

    闻言,顾鸢银箸在半空微微一顿,什么没夹收了回来,“这样啊,那我得多吃点,一会抗打。”

    两人用完饭后,陈汉自告奋勇去请太子妃,顾鸢闻言勾起一抹笑,他对雪雁的心思,顾鸢注意到了,可两人还是小孩,打打闹闹的,她没打算插手,只静静等着顺理成章的花开结果。

    陈汉跑到太子妃住处时,雪雁刚用过早饭,现在的主子起的晚,倒是他们这些侍候的省得早起,也算舒服,见到陈汉探头探脑地,她捧了一抨凉水撒过去,骇得陈汉应激性地往后跳去,

    “雪雁!”似嗔非怪。

    雪雁扔了水瓢,双手叉腰,喝道,“你个猴孙,又跑来干什么!见到你准没什么好事。”

    陈汉乐呵呵招手让她过来,“这次是好事。官家下旨,解了太子妃的禁足,并赐了戒尺,专门让太子妃管束太子的。”

    “什么!”雪雁没有预想的惊喜,那样子像是被打的是她。

    主要她心里实在捉急:虽说那副身体是太子的,可毕竟姑娘在里面,火辣辣的疼还得姑娘受着。再者,如果这位解了禁足,指不定要把东宫乃至京都翻个天,得给姑娘惹出多大麻烦。

    “你这哪里是好事,丧门精。”雪雁气不打一处来,只得洒在陈汉身上,拿起墙角的大扫帚,把陈汉往外撵。

    陈汉双脚连跳了十几下,推到了弄巷里,一脚踩到了李忠脚上,李忠哎呦一声,“祖宗呦,我这左躲右躲你还是给我踩上了。”

    这头瞧见雪雁,又换了一副讨喜模样,话也是顺着雪雁的脾气说的,“雪雁姐姐,太子妃殿下起了吗?太子和二皇子都在前厅等着了,咱们先把旨意接了,不管什么旨意,我主子和二皇子定会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您别忧心了。”

    听了这话,雪雁才告停,转身进屋侍候慕容霄起床去了。

    倒是等在外头的陈汉,一脑门子官司,“同样是请太子妃殿下起床接旨,雪雁怎么待见你,就不待见我呢!”

    李忠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同样是说话,我怎么张了嘴,你怎么没张嘴呢!”

    “你——!”陈汉脑门喷火,差点拔了剑,“你怎么骂人!”

    李忠倒是满不在乎,“你怎么不想想怎么单骂你呢!”他主子可是太子,他怕谁!

    陈汉被气得没脾气,双手抱胸,别过脸生闷气,心念着再也不和这等拈腔拿调的阉人说话。

    太子妃殿下起床梳洗可是天大的麻烦,俩人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李忠口中的前厅,除了传旨官根本没有旁人,慕容焱和顾鸢还躲在春晖殿里喝茶,先聊着今日慕容焱就留在东宫不要走了,让传旨官回宫复命,他俩中午吃炙肉,喝两壶小酒,最是适宜。

    “听闻今日有雪,大雪天,留客天,客留不留?”

    “留。”慕容焱清气的语调带着茶香,怡然舒畅。

    早晨片刻的尬意在此刻,似是已被袅袅茶香冲淡而去。

    待到慕容霄终于挺着大肚子蹒跚着往前厅走,陈汉已经提前到春晖殿禀告,他们二人起步,刚好在慕容霄到前厅前走到。

    不差分毫。

    一段时日不见,慕容霄的肚子越发圆硕,许是这次怀了两个宝贝的原因,七个月大的肚子,像是要生了般,慕容霄走起路来已经有些吃力,已经看不到脚尖,雪雁和接生的嬷嬷在一旁小心扶着,

    过去反胃的几个月,他吃得格外多、格外欢畅,只要他爱吃的,顾鸢吩咐都让他吃。他整个人都有些浮肿,脸盘比原先圆了一圈,倒衬得肌肤似雪,越发光润柔滑,

    近日,接生的婆子总是唠叨,“太子妃殿下该多多运动,生产的时候少受些罪。”

    可他偏不,因为他又问了几次钦天监,又让稳婆算了时日,生产的日子可在星陨之后,

    罪也是顾鸢受。

    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就算有什么不测,

    去母留儿便是了。

    到时候只需要表现得悲痛欲绝便好,永安侯府也挑不出错处,仍会看在外孙的面子上,继续支持他。

    那才是名利双收!

    见太子妃驾到,传令官迫不及待传了旨意。

    众人闻言,面上皆没有太多情绪变化,一贯的肃穆庄重。

    只有慕容霄,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鞭子抽打在身上,脸色骤然一白,身子已经抑不住颤抖,待到旨意传完,传令官将戒尺交到他手上时,他的目光直愣愣的,一种堪称绝望的情绪正一点点积蓄,

    这几个月,他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住处,心里还遐想着父皇的信赖,太子的威信,心里不知美成了什么,敢情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

    他下意识想到:顾鸢这几日到底做了什么!霸占着他的身体做了什么荒唐事!

    “太子妃殿下,赶紧的吧!官家还得奴才回信呢!”

    催他赶紧惩戒太子呢!

    慕容霄像个提线木偶般,听着外界的指令,缓缓抬起戒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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