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作壁上观的顾鸢嚯得站起身,一把将慕容霄扯至身后,热汤撞到顾鸢的胸前,隔着衣料,顾鸢瞬时感到滚烫火辣一片,
皇后哪里想到一直沉默不理的儿子突然护上了,还弄伤了自己,慌了神,“烫着没?赶紧把衣服脱下来,传御医,快传御医。”
她扯开侍候宽衣的林嬷嬷和贤妃,亲自上手为儿子解扣宽衣,顾鸢上一世就厌恶皇后对儿子的过度宠溺,何况此时这种亲昵的举动加诸于己身,
顾鸢果断避开,转身拉起慕容霄的手仔细检查,“烫到没有?”
后宫的那些蝇营狗苟她可以视而不见,可前提是,不能伤到她的身体。
这是底线。
同样反应的还有慕容霄,他这回当真有些吃惊,面上的黯然顿时转为愕然,“我没烫着。”说着,伸手解顾鸢的衣衫,“快换下来,别烫伤了。”
两人互相在意着自己的身体,落在皇后她们眼中倒是换了滋味,皇后一张老脸气得通红,指甲都攥入了肉里,她心中憋着气,却没地方发泄,
没想到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转头就爱怜上别的女人,不仅如此,还言语不善地质问她,
“母后这是做什么!太子妃是晚辈,母后想教训便教训,为何要用热汤泼她。”
说这话时,儿子的眉眼间分明染上了一层薄怒。
从未和自己红过脸的儿子,为了一个只相处一晚的女人,竟对母亲恶语相向。
皇后等闲也不是吃素的,她颓坐回座位,颇为委屈,眼眶里都蓄了泪,指着面前的儿子,声泪俱下,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本宫,本宫是个多余的。”
唯有贤妃还记得烫伤之事,示意宫女为太子更衣上药。
林嬷嬷从旁煽风点火,“太子殿下,恕老奴多嘴,娘娘盼您盼了好些年,生您时被您折腾了四天四夜才肯出来,娘娘大出血差点去了,之后伤了身体再难有孕。您生下来后,娘娘更是宝贝得不行,亲自喂养照顾。还有,有一次您得了天花,娘娘日夜不息照顾您,别人都劝娘娘天花传染,让她保重身体,可她只说,您是她的命,您有点什么,她也不活了。”
站在屏风后的顾鸢短促地皱了下眉,这些话上一世她听了不下十遍。后来她听别人说道起生产之事,只因皇后怀孕期间进补过甚,整日小心翼翼,走两步都怕滑胎,导致了儿子过大才会难产。
可慕容霄很吃这一套。
只见他神色庄正地跪倒在皇后脚边,“母后,儿子知道您的不易,以后定然会好好孝敬您。”
这话是替太子表态呢!
皇后闻言不喜反倒更觉气恼,本想一脚蹬开他,碍着儿子方才的告诫,只是厌弃地把脚挪了出来,自己险些晃倒在地,恰好林嬷嬷扶住,
“娘娘哪里还敢劳动太子妃殿下侍候,您是永安侯府的嫡女,身份尊贵,我们家娘娘当不得您的婆婆。”
慕容霄眸色愈发痛苦自责,“母后伤心,都是做儿女的不孝,我们有什么过错您尽管责罚,千万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自己犯贱便犯贱,慕容霄还扯了扯顾鸢的衣摆,示意她一同跪下认错。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张脸竟然哪天和苦情戏牵扯到一起。顾鸢扫了眼拽住自己衣袖的手,眉眼温和,可眼底的眸光却始终让人看不出那深邃之地藏着怎样的情绪变化。
只一眼,皇后恍然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
贤妃见场面不知如何收场,试图出面调停,“娘娘仔细自己的身体,莫要哭坏了。太子妃,你也赶紧起吧,一会万一官家到了看见……”
话音未落,一声尖利的嗓音传进殿内:
“圣驾至。”
屋内众人连忙收拾了情绪,方才哭得最是撕心裂肺的皇后,一瞬间换了张笑颜,带头迎接圣驾。
不多会,一道明晃晃的身影大步流星走进殿内,官家自然不可能来得如此赶巧,皇后负责张罗敬茶事宜,打定主意给太子妃下马威,故意延后时间,官家是顾鸢进宫时,派人向官家身边的秦公公知会的,官家今日留大臣用了午膳,便赶了过来。
似是没想过殿中如此清净,官家眸光一收,偏头问皇后,“这个时辰了,老大他们呢?”
这是在责备皇后一上午的时间都没将敬茶之事料理妥当。
对于官家而言,敬茶之事不仅关乎家事,更是国事,让顾鸢成为皇家妇,拉拢永安侯府的意思不言而喻,聘礼、婚宴、敬茶一应排场理应做足,
今日这般冷清,是要做给谁看!
几十年夫妻,皇后自是听出了官家的不快,连笑都不敢挤,赶紧告罪,“是臣妾疏忽,臣妾听闻永安侯对女儿宠爱至极,任其骑马纵横,作息无定数,嫁到皇家兴许一时无法适应。也怪我,想着太子妃昨个劳碌一日,今日大清早赶来敬茶太过辛苦,所以让东宫教习嬷嬷没有过分拘束,这不,正在去催大皇子他们呢!”
轻轻松松几句话,责任全在太子妃,倒是她这个婆婆通情达理得很。
慕容霄脸色微微泛白,幕后这套说辞虽无懈可击,但婚礼前父皇特意叮嘱过的,且涉及朝政,可不好糊弄,他红唇紧抿,拼命想着如何缓旋。
官家不在意后宫争宠苟且,但涉朝政,他不会坐视不理。官家宽袖一甩坐在正堂椅上,掉转头问顾鸢,“太子,你怎么看?”
顾鸢面容平静,她记起上一世有人提醒过她:官家此人多疑,好玩弄人心,不喜多事耍心机之人,深谙权力平衡之道,说话一定要慎重。
念及此,她拱手道,“父皇日理万机,依儿臣所见,今日公婆俱在,我夫妻二人先行敬茶,过两日便是家宴日,再将太子妃介绍众人认识,更足显重视。”
闻言,官家神情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精光,微微颔首,“如此,也好!”
颜色稍霁,拍了拍束手紧张站立一旁的皇后手背,“太子成家后越发沉稳,想事情周全。男儿先成家后立业,很好,很好!太子妃这个贤内助做的也很好。”
破天荒的三个“很好”让皇后笑弯了眼眸,心中喜悦,嘴里呢喃着,“是啊是啊。太子长大了。”视线落在儿子身上,他此时笔直站立,一贯的温和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疏离,
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说话间,宫女准备好了蒲团,太子携太子妃跪下敬茶,皇后见风使舵赏了太子妃一套自己的嫁妆头面,可是用了足足六斤黄金打造而成,华丽程度绝无仅有,用在此处撑足门面,再合适不过。
岂料太子捧出了骠骑卫虎符,“父皇,这是儿臣岳父,永安侯顾沈言大婚前一日交给儿臣的。作为最重要的聘礼。”实则是交给顾鸢的,她岂能让这么贵重的东西遗落慕容霄处,遂大婚之夜离开洞房前顺手摸了出来。
皇后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方才微有些得意的表情就这么僵了一下,头面对虎符,落了大大的下乘。
不过,面子是一回事,兵权又是一回事,皇后双手绞着锦帕,紧紧盯着那块古铜色虎符。
官家垂放在双膝上的手微微蜷起,目光肃木地越过虎符,虚虚地投在顾鸢身上,半响才道,
“既是你岳父给你的,就放在你那里吧。”
只有皇后欣喜地松了一口气。
慕容霄双手轻不可察得一抖,方才回过神来,刚才父皇与顾鸢的那些对话,让他的心脏几近提到了嗓子眼,他从小惧怕父皇,怕他考校功课,更怕他深不见底的心思,
他视线微抬,看见第一次展露笑颜的父皇,与顾鸢聊着闲话,好似他们才是父子。
五味杂陈。
皇后见太子妃呆若木鸡站着,进屋后头一遭亲切地拉过她坐在不远处唠着家常,双眼却始终盯着父子俩这边。
皇后说了什么慕容霄半句没听见,脑袋乱哄哄地叫。
直到秦公公提醒官家几位顾命大臣在崇政殿等着了,官家才迟迟站起身,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身对太子道,
“老二昨儿个婚宴上便跟朕辞了行,他将今日的敬茶礼留下了。”说着,示意秦公公将一个梨花木盒呈到太子妃面前,
慕容霄谢恩接过,转交给顾鸢,“夫君,您帮臣妾看看是什么吧。”
温情小意尽显无遗。
顾鸢没有推辞,接过打开。
日头偏移,在顾鸢脸上镀了层柔和的光,她冷隽的眉宇间褪去了方才的锋利,神色微动,
是三株带土枝丫,附有纸牌,分别写着木桃、木瓜、木李。
很快就归于平静,不细看,恍惚看走了眼。
顾鸢的细微情绪落在慕容霄眼里,生生变了味道。
官家和皇后却以为二人素来亲厚,不足为奇。皇后顺势说道,“官家,太子如今成了亲。臣妾打算让各地王府小姐进京,给太子选侧妃,老二年纪也不小了,一起给他定下亲事如何?”
顺道给了贤妃的恩典。
“这事你办。”官家应了。
出了坤宁殿,官家若有所思地问,“太子今日与以往大不相同。这几日东宫可有异动?”
“并未传回什么。”秦公公小心应承着,“许是官家的教诲他听进去了,成了家的缘故,太子殿下长大了。”
“这样最好。”可想起方才太子以退为进,圆了太子妃颜面,又留下虎符的神情举动,官家喜忧参半。
“传旨,太子及冠,成家也该立业,明日起,协助朕管理朝政,阅看劄子。”是嘉奖,亦是试探,“是不是真的长大了,试试就知道了。”
送走官家,茶也敬了,虎符还稳稳攥在自己手中,也没留在坤宁殿的必要,顾鸢领着太子妃一起离开,慕容霄知道母后不听他言语,只能另想办法。
刚踏出坤宁殿,慕容霄迫不及待挡住她的去路,嗓音冷硬质问,“你早就知道母后不听我说话!你对母后说了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顾鸢绕道而行。
慕容霄单手提起裙摆,大步跟来,“你昨晚……”
“昨晚我离开时已经宵禁,今早我比你来的晚。”
“母后那样温柔贤惠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她怎么可能这样对我。”想起皇后方才对自己的态度,慕容霄只觉得胸口憋闷,仿佛被巨大的钳子钳住,喘不动气。
“温柔!贤惠!你对你的母后真是一无所知。”顾鸢不想再跟他废话,加快了脚程离开。
慕容霄眼瞅着顾鸢越行越远,眼中风雷滚滚,他可是皇子、太子!从小到大哪里有人如此无视他,低声喝道,
“孤命令你,立马跟孤换回身体。”
对待旁人,他一惯如此清冷而高傲。
只是,如今的顾鸢不再是上一世的她,她驻足冷笑,“命令?呵。在你母后那碰了钉子,想起我来。慕容霄,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请求?”
请求!
这个字眼深深刺痛了他,他用得着求谁?!
“是命令,孤命令你。”
顾鸢第一次知道慕容霄竟如此不可理喻。他是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嘛!她为什么要听他的?又为什么要迁就他!
顾鸢重又迈步。
慕容霄嗓音寡淡道,“你不把身体还给我,是不是永安候府想图谋不轨。”换用攻心之策。
顾鸢脚步未停。
“你是因为二哥!!”
顾鸢脚步恍然一顿。
慕容霄唇畔带讽的嗓音即刻从背后传来,
“果然,被我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