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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情绪上的剧烈波动会促使人类做出某些不太明智的决定——
譬如为了爱情决然私奔,一对对甚至不清楚面包是由什么制造出来的贵族情侣怀抱着浅薄的幻想约定终身。
而在锅包肉大贤者眼中,恶魔也同样适用于这条定律。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深渊中曾经有一位执政官扮成小白花乐师。
甚至能够让换情人如换衣服的魔王相信他的纯洁无辜、又出手杀死挑衅他的人,不得不说,这位执政官的伪装成果十分斐然。
——要知道,被杀死的那名花匠金发碧眼,容貌端正。换句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讲,他的长相酷似魔王曾经的白月光。
但执政官并不清楚这一点。
不过,这未必是件坏事。
——研究深渊史的学者们大多顽固古板,为了维护己方学术观点,他们甚至能埋在故纸堆里吵上七天七夜的架。
可就是这样一帮人,他们却在研究西蒙娜和弗莱特感情关系变化历程时一致同意:这位执政官的脑子性质奇特,时有时无。
——具体表现为,就在弗莱特暗戳戳挖好了大坑,只等狼人一脚栽进去的同时,这位心眼多得像蜂窝的执政官阁下,居然因为一枚被复制了一千零一次的朴素银戒指而在扮演小白花时用力过猛。
并最终阴差阳错地复活了花匠。
根据魅魔世祖的自传记载(以下均简称该书为《深渊万羊迷》),那枚戒指甚至不是魔王为了乐师特意定制的。
【套在黑玫瑰的茎干上,在我不曾旁观指导的情况下,一只开口款式的磨砂银戒抓走了执政官阁下的全部注意力。
那真的是只再简单不过的戒指,说无可说,讲无可讲,我敢用魅魔始祖的尊严发誓,打造它的工艺绝不会比魔王“剔除掉黑玫瑰刺”这件事更费力。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值钱的小东西,却让大恶魔沉默良久,迟迟不能控制情绪。
魔王陛下没能理解他反常的缘由;并且,一番不太深入的思考后,陛下认为,善良的乐师还在为一条生命的逝去伤神。
(本段最后一句标红,旁附笔记:魅魔扮演成功的具体表现 1)
于是陛下复活了花匠。】
——摘自《深渊万羊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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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蒙娜对乐师说“别在意了,我会复活戴维”的时候,弗莱特并没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仍然沉浸在磨砂银戒的反光里,乐师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能干扰他记忆戒指细节的决心。
乐师只要顺从又听话就好了。
这可是西蒙娜主动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光滑的银发簌簌滑动,下意识点完头之后,希拉瑞才猛然反应过来魔王的意思。
“陛下……”夹杂着三分可怜五分惊讶和两分的不可置信,乐师的睫毛湿漉漉地粘连在一起,“戴维他……”
魔王罕见地体贴。
“没事的,”西蒙娜把乐师的长发拢到一侧,“复生咒语而已,不会耗费我太多的魔力,它只是个简单的小法术。”
可是——
可是他并不想让那个蠢货再在他面前活蹦乱跳,故作忧虑地抓着魔王的手,执政官阴冷地想。
不情愿地站在西蒙娜身边,晦涩的咒语声中,乐师眼睁睁地看着花匠在数道闪电的支撑下缓慢起身。
似乎与某种神秘的力量交相呼应,收敛起张牙舞爪的架势,小路上蔓生的魔植纷纷垂坠出柔和的弧度。
明亮的蓝色光晕从黑玫瑰的花瓣上凝聚,如同清晨时分的露珠沿着青翠的枝叶滑落,这些q弹的魔力光球触碰到花匠的身体就消失无踪。
怀揣着恨不得戴维立刻摔成一地尸块的恶毒心思,全靠要在魔王面前维持人设的信念支撑,乐师才能硬生生地挤出满脸好奇。
魔王向戴维伸出手掌。
雪亮的闪电迅速交错成一个结构复杂的笼子,将花匠的身躯完全地裹入其中,劈劈啪啪的电光里,戴维的躯体开始逐渐地升起。
漂浮在空中,这具冰冷的躯壳随着咒语的诵读恢复生机。
眼睛、肺部、心脏。应和上节拍的呼吸。
西蒙娜也说不清她的行为里有多少炫耀力量的成分。复生法术固然流程复杂,但那更多地是要求施法者在行动前做出充足的准备。
相比施法前林林总总的要求和避讳,真正复活亡者的过程反而简单得像是喝水吃饭。
死——生。
没有第三种花活可搞。
西蒙娜不经意地向乐师看去。出乎她的预料,乐并没表现出普通人见证法术时的、难掩惊讶和艳羡的激动。
呆呆地看着花匠站立在地面,乐师本人仿佛比捡了一条命回来的戴维还搞不清状况。
抿起嘴角,没有多看戴维一眼也没有提醒乐师跟上,收敛魔力,西蒙娜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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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听到乐师在身后追随的声响,西蒙娜的眉毛扬起又快速落下。
“还有什么事要说?”
漆黑的袍子在风中扩展,乐师看到魔王的角上盘旋着银色的螺纹。
“您还没有陪我去看瀑布,”远离花匠,乐师察言观色的技能立刻稳定发挥,“我第一天来到熔岩宫殿的时候,您说这里有座冰蓝色的瀑布,如果运气不错,我还能看到从悬崖上飞落的红雪。”
看着魔王的表情,乐师大胆地靠近一步。
银色的戒指在他手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光:“我为您谱了支新的曲子,作为奖励,您是不是也要陪我四处走走?”
西蒙娜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扫过他。
得寸进尺,她在心里轻哼,但不叫她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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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果真带着乐师参观起熔岩宫殿。
认真分辨起来——西蒙娜生出微不足道的一点歉意——作为主人,她早该带着人类看一看她的宫殿。
毕竟乐师除了弹琴奏乐画指甲烤蛋糕之外没什么特殊技能,西蒙娜反思了半秒钟,即使有有幽灵夫人照看,对希拉瑞而言,在熔岩宫殿里乱晃仍然是件危险的事。
但那时狼人占据了她的一部分注意力,回忆对方手感不错的毛绒耳朵,魔王毫不愧疚地将哈里斯归入她“处理公务”的范畴。
仿佛埋头在文件山里的执政官整天无所事事。
——执政官。
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所剩不多的良心隐隐刺痛,西蒙娜点了点头,好吧,她得承认,既能让她想出征就出征,又能让她有大把私人时间来四处挥霍,任何意义上讲,弗莱特都很有用。
如果不是对方和她刚睡了一晚就义正严辞地退回安全区,西蒙娜的指甲在空气中捻了捻,大恶魔的躯体素质其实更能让她随心所欲。
话说回来,弗莱特严肃无趣得不像个恶魔。难道他诞生的契机是“权欲”?
西蒙娜挑眉。
不等魔王分析出什么结论,像往常一样,乐师银色的长发映入西蒙娜眼中。
缎子般的,微微卷曲的银发。
明明已经看了很多次,但是——魔王心中微动,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突兀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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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深渊中其他的魔物,西蒙娜确实保留着明显的人类特征。譬如更繁复的衣着喜好,譬如她坚持着对某些无用之物的偏爱与欣赏。
——否则一个完全不具备战斗能力的乐师凭什么获得被魔王青睐的殊荣。
但再怎么说,西蒙娜也在魔域中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数不清的战斗使她磨练出了敏锐的直觉,而同样数不清的经验告诉她,如果觉得哪里不对……
立刻、马上重视它!
况且。
倘若怀疑被一一验证,西蒙娜的瞳孔泛起暗沉的红,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弗莱特想做些什么?
不动声色地提起戒备,魔王似乎真的承担起王宫导游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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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石像被教廷称作’恶魔卫士’,”西蒙娜示意乐师触碰雕像上凹凸不平的伤痕,“教士们都在猜测它究竟是怎么凿成的,而它的弱点又在哪里。”
乐师神色迟疑:“我可以碰它吗?”
观察着几乎要顶上天花板的巨大石像,希拉瑞的谨慎无可挑剔:“我曾经听说过它的名字。还在教廷辖区的时候,从深渊生还的圣骑士提到它都会表情沉重。”
“你当然可以,”西蒙娜漫不经心,“至于那些圣骑士——不请自来的窃贼难道还妄想得到贵客的待遇?”
她抬起手:“我就在这儿。试试看。”
仿佛一只禁不起毛球诱惑的猫,回头瞧瞧西蒙娜,乐师小心翼翼地碰上石像手里的长棱矛。
石像一动不动。乐师松了口气。
“这尊雕像和怀特家还有些渊源,”魔王倚靠着房间里的壁炉,“你也见过他们的族人的。”
怀特?!执政官精神一震。
“我也见过?”退到雕像几步外,乐师努力回忆。
目前为止还挑不出破绽,西蒙娜继续试探:“戴维。那个花匠。”
毫无铺垫地,魔王抛出一个鲜有人知的消息:“怀特与我是死敌。”
执政官想法急转,这和他推测的不太一样。
乐师像是被绕糊涂了:“可戴维在花园里……”
“活着一定比死亡好受吗?”西蒙娜语气凉凉,“或者你替他去花园照顾魔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