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送走苏氏，谢清妩才唤人洗漱，修整完倚靠在窗边看着院里的桂花树，思索着以后。
苏氏找的人选可以先看着，只是不能抱太大希望。
世子那边的进度太慢，世子待她虽温和有礼，可也亲疏有别，礼貌的态度本也就代表了疏离。
不能太过倚仗他人才是，或许她也可以出门转转，在大街上随便找人肯定是不现实的，她要去的，是云糜书院附近。
云糜书院是上京学子的求学之地，在各方学子上京赴考之际又特意开放用于学子们谈书论道。
因此云糜书院附近，是学子最多的地方，虽说近日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可相看，本就不是片刻之功。
次日，谢清妩就穿着一身青色素衣带着落风出门了。
折桂楼是云糜书院大门处的最大酒楼，说是酒楼，实际上布置清雅，来往之流大多也都是文人墨客，不似其他酒楼那般嘈杂喧闹。
更多的是为附近的学子们提供交流之所，楼下的说书先生说的大都也是书生考取功名，平步青云之类的故事。
谢清妩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听着，一脸听了几个故事之后就不感兴趣了。
故事老套，毫无新意。
她带着落风就坐在二楼窗边的包间里，窗口侧对着云糜书院大门，底下正是酒楼大门，来往的人可谓是尽收眼底。
学子们三三两两交谈着步入酒楼，嘴里念叨着复习心得，也有吹嘘的，满口家国大义，实际上不过是些浅薄的大道理，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这类人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大出息，谢清妩要关注的是低声交谈，面色严谨认真之人。
只是看了一下午，不是些流于表面的浅薄之辈，就是木讷呆板的平庸之人。
这些人在春闱里也不过是衬托红花的绿叶，不值得费心。
正当夕阳夕照，她正要动身回府之际，倒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也不知明年春闱会是谁出题？”
“大约是吏部尚书谢世子吧”
“李兄可莫要忘了，上次春闱就是吏部出的题，这次恐怕该轮到礼部了”
三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交谈着走近折桂楼，站在左边身着蓝色长衫，较为年长的说道
“吏部重时事政要，礼部重规章古法，若是礼部出题，大约是要往史学经文方向复习了”
“赵兄高见，只是史学庞杂，实非一日之功，小弟我这次怕是难取得好名次了”右边白衣男子摇了摇头说道。
见中间男子并不发言，右边男子便问道“院里行测时林兄名次向来靠前，此次可要大展身手了”
中间男子闻言并无表现，“我倒是认为此次出题仍是吏部”
“哦？林兄何谓此言？”右边男子接话。
“自谢世子上任吏部尚书以来，吏部多次受圣上赞扬，而礼部只是无功无过，两部分量轻重本就不同，现下圣上怕是更青眼于吏部”
”且上次吏部出的题可谓是提纲挈领，既紧跟时事又承古通今，状元郎那篇文章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左侧男子沉思片刻，“林兄所言甚是，可上次我国正逢大旱，幸得圣上清明，开库赈粮，引水通渠，才及时安抚灾民，可近三年来，风调雨顺，百姓们安居乐业，并无大事发生”
“安居乐业便无题可出吗？乱世治民，盛世又治什么？”
”……你是说”左侧男子有些惊讶，”治官？”
“这也只是林某胡乱揣测罢了，还可以是接着治民嘛，又或者，可能和建设相关，正因为无大事，所以出题也就无限制了”
“说起来，这次春闱，难呐”
左侧男子只是感慨，右侧男子却是愁眉苦脸，“这下好了，连个复习的方向都没了，天要亡我！”
“哈哈，李兄不妨相信自己，且放宽心”
“言易行难呐……”
三人谈完这个话题又开始聊起一篇文章，具体的谢清妩就无甚听的必要了。
实际上听这三人对话就可以看出来，左侧男子沉稳有度，右侧男子轻浮浅薄，三人中最有学问见解的是中间男子。
他的揣测大胆新奇，谢清妩却觉得考题不会被轻易压中，如果真如他们所言，是表哥出题的话。
谢璟也是早些年的状元出身，学问见识远比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子们深，若这般轻易被猜中了考题，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话说，在官场多年的谢璟，会看不透她吗？
谢清妩脑中一激灵，忽然感到些许心惊。
是谢璟一向的温润的外表和亲善的态度让她一时间忽略了他其实身处高位多年，是个老谋深算的权臣。
从来不是她可以轻易蒙骗糊弄的人。
好在她并无过度举动。
可是，回顾几次相处情形，大概谢璟对她是不喜也不厌的态度吧。
他要是不想被她打扰，和她产生交集，方法很多，只要找个理由不让她借书，她就没什么机会和他见面。
所以，不算好也不算坏。
谢清妩一连几天都去了折桂楼的同一个包间，可惜称得上是一无所获。
不仅如此，在走出酒楼准备回去时，还被几个纨绔子弟拦住了去路。
“小娘子日日来这酒楼是来会情郎的吧”
“这情郎也不知能不能满足小娘子啊，不如——小娘子考虑考虑～换个情郎啊”
眼前男子一身锦兰缎袍，长得油头粉面，眼神猥琐，言语下流，身后跟着好几个身形健壮的侍从，这幅做派，想来是做惯了这般事的。
谢清妩望向四周，大道空旷，人流来往皆是一副事不关己之样，偶有几人目光惋惜无奈，却也不敢上前。
能在京中这般横行霸道，权势地位不会低。
现在能怎么办呢？求救无门，势单力薄，强烈反抗也是无用，
“我是国公府二房里的表小姐，现下正要回府……”
“哦？本……我怎么不知道国公府还有这样一位美人？”
知晓国公府人员情况的，怎么也是有些私交或是地位相近的，可惜她对京中世家情况并不了解，不知道这是哪家公子。
不过既然认识，那搬出表哥的名头来怎么也是能够令人思虑三分的。
“今日我还要去世子表哥院中还书，想来世子表哥已下值了，烦请公子让个道”
”我才不管你和渟渊有几分交情，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今日，小美人你是躲不掉了，哈哈”
仆从越来越近，男子色欲熏心的脸逐渐接近。
竟然完全不管不顾，明明认识表哥的，是觉得她说的是假话，还是表哥也不能奈何他？
事到如今，谢清妩是不可能让他得逞的，当街被带走，往后她就只能当他的妾氏或者无名无分的外室！
必要时，见血的手段是不可少的。
谢清妩快速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子前，很快刺出了血，
“我既是国公府的人，便不可让人辱了国公府名声，今日，公子若要强迫于我，我便以死捍名”
谢清妩的举动让一行人停住了脚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谢清妩的簪子捏得很紧，锐利簪尖已刺破表皮，滴下几滴鲜红血液。
见阻止已经来不及，蓝衣男子面色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以死捍名……”
“二皇子殿下好大威风，当街强抢女子不成，便要将人逼上死路”
一道微凉的嗓音传来，一语道破蓝衣男子身份。
谢清妩没想到他竟然是二皇子。
周围停下来打量的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谢清妩知道，现在危机是暂时解除了，二皇子行事再荒唐也要顾及名声。
特别附近读书人多，今日之事传了出去，是好事者博名声的踏板，也会是二皇子对手的参本理由。
二皇子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黑沉，怒火充斥在他心底，愤恨阴毒的目光让他看起来像一只丑陋的豪猪。
“渟渊这是什么话，本殿只不过是和这位姑娘开个玩笑罢了，是她自己行事冲动”
“本殿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殿下慢走”
谢璟是坐在马车里的，说话也不过是掀开了帘子，刚才他冷淡的目光对着二皇子。
现在，居高临下的目光是对着她。
“表妹不如与我一同回府”
谢清妩拿帕子捂住流血的伤口，心知谢璟能搭她一程是最好的，就艰难的上了马车。
“多谢表哥”
上了马车后谢清妩也只缩在一角，不敢太打扰到谢璟。
像是弱小生物遇到了强大天敌的本能逃避。
“表妹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似感叹似打趣的话语一出，冷峻的形式骤然被打破。
无形的桎梏削弱。
谢清妩抬眸看向谢璟。
或许那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眼。
在谢璟眼中，却是欲言还休，能激起无限怜意的一眼。
或许是情绪起伏激烈，雪白的脸颊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红晕，又因为伤口疼痛的缘故，眼眶不自觉的泛起一圈似有若无的泪珠。
实在惹人怜惜。
看得人心痒。
谢璟敛下眼皮，拿出了马车里的包扎物件。
谢清妩也看到了，只是脖子不像手掌，包扎起来没那么容易。
于是犹豫道“还是不麻烦表哥了，回府之后我找府医处理伤处便是”
“表妹这伤，在紧要之处，若不及时处理，怕是……”语气一顿，似是不想再说下去，“表妹的伤口是否一直在流血？”
闻言谢清妩感觉伤口的刺痛越发明显，原本能忍耐的疼痛好像在加重。
她平时不怎么受伤，关于受伤后的情况一无所知，只是听闻过有人因脖颈受伤血流而亡。
一时间有些慌乱，“那……表哥能帮我吗？”
“自然，先让我查看一下伤处”
谢清妩先挪近了身子，上身前倾，而后才缓慢拿下按住伤口的帕子。
帕子上已经血红一片，看着很是骇人。
谢清妩的眼眶发酸，心里一紧。
谢璟见人主动靠近，看着眼前小巧精致的下巴和白皙纤细的脖颈，无端感觉手痒起来。
谢清妩感觉到下巴被挑高，似乎是为了更好的看清伤口，接着有一片阴影落下，她感到有些不安，本能的想躲避。
却被按住了另一边的脖颈。
少女的脖颈纤细修长，扬起下巴后更显线条流畅，像只引颈受戮的白天鹅。
男子灼热宽大的手掌覆于其上，一用力，反而更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谢清妩踉跄了下，手臂撑在谢璟大腿上。
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
有种被掌控的无力感，这让谢清妩忍不住要挣扎起来，太近了。
蓦的感到颈间的手劲变小，谢清妩得以直起身子，忍不住往后撤，却听一声低极了的声音，
“表妹该信任我，乱动只会让伤口血流加剧”
在刚才的拉扯间，确实有好几滴血滴在了马车上，甚至滴在了谢璟的衣物上，谢清妩不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