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秋风萧瑟,寒意砭骨。
近日来冷雨阵阵,直叫人懒骨滋生,不愿出门,大街上的行人也皆是步履匆匆,一时间,整个上京都好似冷清了不少。
国公府的门前,两个守门小厮也是无心撇闲,一个面容肃穆的老嬷嬷两手交叠,目不斜视的站立着,似在等人。
不多时,一辆算不得新的马车悠悠驶近,一个长相稍显稚嫩的丫鬟率先揭开车帘跳下马车,继而一只冰肌玉骨的手先颤颤的伸了出来。
待丫鬟扶着马车上的人下了马车后,又给了车夫路费,二人这才朝着嬷嬷走近。
待走到了跟前,女子才缓缓抬手,摘下了遮挡住半个身子的兜帽。
兜帽之下,胡嬷嬷看清了女子皎若朝霞,灼若芙蕖的样貌,又见其身姿纤秾合度,腰若约素,竟是比之国公府的小姐也不遑多让。
不过胡嬷嬷只惊讶了片刻,便又肃穆起面容,“姨娘早在等候,表小姐先跟奴婢来便是”
说完便朝着一侧小门走去。
见嬷嬷不愿多说,一副冰冷态度,谢清妩也就只朝嬷嬷淡淡一笑,并未开口。
心底却已思索起来,看来国公府规矩森严,是个不近人情的地方,姨娘的处境未必有她想的那么好……
跟着胡嬷嬷左绕右拐,穿过层层院落,来到一处清幽小院,进入内屋,一位身着素色衣裙,装扮清雅的女子正端坐其间。
苏氏见到谢清妩,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又牵着她坐下,望着她艳丽过人的长相,竟是先叹了口气,而后又是一脸怅然,
“自从十六年前分别,竟是再未能见长姐一面,一眨眼,你都及笄了……你娘她……”
说到这,苏氏停了嘴,看着谢清妩,忽而想到她才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便也没再多说。
谢清妩却没有避讳,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妾室,生前小心谨慎,从不敢招惹是非,死后也是默默无闻,被主母草草下葬,除了院里仆从,竟无人吊唁。
而因为她的容色过盛,主母早就打上了用她的婚事为她那无能的嫡兄谋利的算盘,逼得她不得不千里迢迢北上投奔姨母。
谢清妩没有姐妹,不知姐妹之情能深至几何……
不过转眼间她的面上就露出一副戚悲之色,“母亲她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交恶,性情更是柔和,没想到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要了她的命,临走前,她还念着姨母,说是无缘再见小妹,遗憾至极……”
想到未出嫁前和长姐的种种过往,苏氏也不禁潸然泪下,她们虽出自官宦之家,可因官小清贫,日子也没那么好过,因没了母亲,父亲又没再纳妾,从小都是长姐担负起照顾幼妹的职责,姐妹俩的感情是深厚无比的。
如今听闻长姐临终前惦念,想到没能再见长姐一面,苏氏悲从心起,一时间不能自抑。
谢清妩看着姨母悲痛的脸,总算稍稍放下了心。
她一路上不知姨母秉性,不免忧心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虽然母亲偶有提及姨母过往,可人心多变,如果姨母也是个重利轻情的,那她可只能自己早做打算了。
谢清妩此次来到上京就是冲着婚事来的,她不愿留在江州被主母指婚,也不愿草草嫁人,她受够了母亲谨小慎微,生怕性差踏错一步被主母寻错的生活,恨透了那一方小小的院落。
她要自己博出一桩美满姻缘,保后半生顺遂无忧。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家世不显,不可能找个高门大户,也不愿与人为妾,所以,她最希望找个家事清白的读书人,自己挣一份功名。
两人又交谈片刻,见天色已晚,苏氏先让谢清妩去安顿休息,临走前,原本和蔼的苏氏却一副严肃样子,叮嘱道,“来了国公府,你要安分守己,不要去亲近国公府的公子小姐,特别是世子,可记下了?”
谢清妩低头回应,“记下了,姨母放心”
来到为她安排的院落,谢清妩四处打量起来。
这里名为捧雪院,小院不大,却干净清雅,墙角还栽了几株腊梅和桂花,现下正飘出一阵浅淡宜人的桂花香。
谢清妩很喜欢这样的小院,也知道姨母是费了心的。
小院偏远幽静,离国公府的是非也远。
方才姨母也与她说了一些国公府的现状。
国公府现下一门三房,大房是现在的国公爷,有一妻三妾,育有二子三女,世子便是大房长子,其母是当今圣上的表妹云双郡主,郡主和国公爷是赐婚,感情算不上好,其余子女都是妾室所生。
听闻郡主一心礼佛不问世事,因此国公府的管家权是落在二房和老夫人手中的。
二房便是她姨母这一房,二爷领了礼部的虚职,不好弄权,偏爱风月雅事,又是庶子,可以说是最不受重视的一房了,二爷也只有一妻一妾,一子一女都是正房夫人所出。
按理说,管家权是不会落在这样的二房手中的,可谁让二房夫人是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女,家世显赫,为人又强势,几番波折下,倒是她管起了偌大的国公府。
三房也是庶子,可在兵部任侍郎,娶的是四品武将之女,纳有两妾,育有二子一女,听说这三房夫人不是个好相处的,性子风风火火,有些张扬与跋扈,对二房掌权之事颇为不忿,总要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来。
谢清妩这才知道,这国公府里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姨母有个强势的主母,想来也比母亲好不了多少,对于她的婚事,又能有多少裨益。
往后,还是且行且看才好。
谢清妩是在淡淡的忧虑中入睡的。
……
谢清妩入府正是秋雨绵延之时,这场秋雨落完,上京城也就入了秋,没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
谢清妩入府一事,苏氏是禀过二房主母的,按理说大小也算个亲戚,是要与府上人见礼的,可是二房主母赵氏却让苏氏不必大动干戈,在中秋晚宴上见礼即可。
苏氏知赵氏轻视她们,却也无可奈何,管家权在赵氏手中,她们是万万不敢得罪赵氏的。
谢清妩知道后并不感到哀伤失落,来到国公府之前,她就预想到了眼下的场面。
被轻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既是见礼,她自然是要准备准备的,可是她娘亲生前并无多少积蓄,因此她手上清贫,没有多少银两,江州也并无什么特产,看着院中清香宜人的桂花,她也只好做几个桂花香囊了。
想来国公府的公子小姐什么也不缺,也许根本看不上她送的礼物,谢清妩叹了口气,低头绣起香囊来,她的绣活极佳,绣品可媲美闻名天下的苏绣,可因为深居简出,自是无人听闻。
几日时光匆匆而过,谢清妩规规矩矩的绣完了几十个荷包,把它们一一放好,看着排列整齐的精美荷包,谢清妩感到她的身体有些僵住了。
这几日她为了绣荷包从未出过院门,现在倒是想出去走走。
叫上丫鬟落风,谢清妩头一回踏出了小院,因为没有目的地,主仆二人顺着幽幽小径缓步而行,谢清妩四处打量着恢弘雅致的府邸,亭台楼阁,轩榭廊坊,杂糅并济,将北方建筑的大气与南方建筑的雅趣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清妩看得如痴如醉,这样精巧的院落,要是她也有一座就好了……
不过很快,谢清妩就回过神来,暗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开始仔细观赏起园林来,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座格外特别的院子里,见四处无人,她们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这院子四周被竹林环绕,没有通明的大道,只有狭窄曲折的小径,院落中央是一座高耸宽厚的假山,山上有一座两层小阁,走近了假山,才发现这假山里还有高高低低的小道。
也许是因为以前被憋狠了,谢清妩对新奇的事物尤其感兴趣,又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才按捺不住好奇走近了假山的小道。
小道内里崎岖多变,不易攀折,谢清妩让跟不上的落风到山外等候,自己顽强的攀爬探索起来。
小道里昏暗难视,谢清妩却得出一种唯我独行的自在,每每来到分岔路口谢清妩都要朝着陡峭那处行去,到最后,已是需要手脚并用的攀爬了,谢清妩得见天光,一鼓作气爬出小道。
爬了许久,谢清妩也累了,衣裙也脏了,这是很失礼的行为,不是女子该做的,可是她却异常满足,大口喘息,仗着无人约束,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原来她已经爬到了假山顶上,放眼望去,竟能将大半国公府尽收眼底。
谢清妩不免惊叹出声,“好别致的设计”
“哦?何来别致一说?”
一道低沉男音突兀响起,谢清妩顿时凝滞住了,想起刚才的所作所为,先是感到惊慌,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悔意。
这里竟然有人。
她缓缓回头,入眼一张清绝矜贵的脸,男子眉目如画,眼眸深邃悠扬,气质仿若明月般温和皎洁,却通身自带一股威严之意,让人只敢仰望,不敢生出亵渎之念。
好一个朗月清风般的公子。
谢清妩没见过国公府的公子们,并不知眼前人的身份,不过,不管是哪个公子,都不是她能高攀的,因此不宜有过多牵扯。
“只是一时惊叹之语,有感而发罢了,不知公子在此,多有打扰,便先告辞了”
谢清妩低着头不敢再看,只盼赶紧离去。
“姑娘既是通过山中石道来此,想必体力已是不支,不若来到亭中休憩片刻”
谢清妩确实累了,她素来缺乏锻炼,体力算不上好,一番运动之下,小腿已是有酸涩之感,可她不想和眼前男子有所接触,因此咬咬牙,回了个礼,“多谢公子好意,姨母还在院中等我,不便多留,告辞”
一连两遍告辞说完,谢清妩也顾不上许多,反正刚才的无礼之举也被看见了,她也不在意更无礼一点,直直转头就要下山,埋头急行。
可没走出几步竟是踩到什么滑溜东西,失去重心,向前摔去。
谢清妩又疼又气,眼冒泪花,心里暗道今天真是不该出门的。
思及有人在场,谢清妩强忍着痛意起身,却发现似乎伤到了膝盖,没走两步疼得她直冒冷汗,就这样她是下不了山的。
最好有人告诉落风,让落风来接她。
谢清妩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亭中之人。
谢璟面色温和,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女子,却并不作为。
目光流转,谢璟温声道,“不若姑娘先到亭中等候,我的小厮去取茶水了,片刻后回来,届时再让他去知会你的婢女”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谢清妩只好一瘸一拐来到亭中。
不好意思的坐在亭边一角,殷切的向亭外张望。
好在男子之后并未开口,谢清妩才稍稍自在了一点,当下心里乱糟糟的,只盼着赶紧来人才好。
等到小厮送来茶水,通知了落风,两人相互搀扶着便匆匆离去。
两人身影刚一走远,一旁下属即刻跪地请罪,“小人看守不力,让谢姑娘来到院中扰了世子清静,请世子责罚”
谢璟端起一杯茶水,凝视了片刻,目光温和,吐出的话却是冰冷残酷。
“下去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