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夜,深沉的可怕。
屋内的史太太和贾代善谁都没有睡着,夫妻二人都睁大了双眼,盯着上面的帐子,安静的能听见心跳心。
“怎么会呢?”史太太还抱有一丝希望。
大皇子年幼丧母,失去发妻的皇帝将大皇子抱到他的宫殿抚养,自那时起,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孩子注定与其他皇子不同。
果不其然,皇上将年仅三岁的大皇子立为太子,为他寻名师教导。在太子十岁多一点儿的时候,皇上又为太子组建东宫班底,有德高望重的老臣,有年轻有为的官吏。皇上,对太子是有别一份的期待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皇上与太子之间的不睦逐渐被众人看在眼里。然而,太子毕竟是太子,下面的皇子只敢想一想,要动这位根基深厚的太子绝非易事。
谁能想到,居然是太子先按捺不住,准备杀父夺位。
贾代善内心的波涛汹涌无人知晓,在他眼里,他的上方正悬浮着一把利刃,随时随地会掉落下来,把他的喉咙刺破,用他的血来宣告皇位之争的血腥。
“睡吧,睡着了就好了。”他安慰自己。
他能知道这个消息,皇帝只会知道的更早,准确来说,皇上早就洞悉一切,挖好了坑,只等着把参与进来的人全部埋进去。
他的皇位,不容觊觎,他的威严,不容挑战。
刚成长起来的老虎终究没能战胜身经百战的虎王。
第二日早起,一夜没睡的贾代善喊来贾赦到书房问话。
贾赦气色很好,他上有父母双亲操持,妻子贤良淑德,儿子又入了东宫给太子长子做伴读,他做他的富贵闲散公子,悠闲自在的不得了。
贾代善脸色阴沉的端坐在主位上,直截了当的开口:“你最近有帮太子做事吗?”
贾赦笑容一滞,生硬的转移话题。“爹你眼下有点青黑,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儿子那有……”
“说——话!”贾代善额头上的青筋爆起,现在的他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这几天的忧惧恐慌,还有那种死到临头的压迫绝望,令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看着父亲扭曲的面孔,贾赦“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爹,您别生气,是儿子不孝。”
“实在是……是太子有吩咐,儿子不敢不从啊!”
天地君亲师,贾赦再孝顺也不敢违逆太子的命令。
贾代善已经死去的心被人用刀子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只觉得掺杂着冰意的风呼啦啦的往里灌,犹如数九寒冬。
“爹?”贾赦见他爹迟迟不发话,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贾代善垂着眼皮,毫无感情的陈述。“太子要被废了。”
“你帮太子做了什么,一一说出来吧。”
“看看还能不能把你的命留住。”
贾赦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自己老爹不会晒中暑了吧。
可他不敢这么说,只能偷偷摸摸的瞧老爹的神色,贾代善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心,宛如一尊石像端坐上首,不悲不喜,连呼吸都微弱的无法察觉。
“爹……”贾赦心里有点发怵,他爹是啥性子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把儿子当孙子训,动不动就一个巴掌扇过来。这般平静,贾赦生平头一回见。
“其实……也没干什么……”贾赦犹犹豫豫的说了,想着他爹肯定会和他站一边的。“大半年前,太子手下的人把我们贾王史薛几家人给叫了过去,说是商量点事。”
“他们说圣上琢磨着想下江南,江南风光多美啊,但又嫌朝中的文官叽叽歪歪的,好心情都给败光了。”
“他们还说,太子已经在暗中推动这件事了,要咱们帮着活动活动。”
“所以,我们在太子的示意下,联络江南的甄家,截留了一部分的税,在那边圈了一大块地,买了许多木料砖瓦。”
“爹,你想啊,皇上下江南的消息一传出来,那江南的地皮岂不是和黄金一个价了?到时候,在我们圈的这块地上盖上行宫,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贾赦一想起太子门人给他们许诺的光明未来,他脸上就绽放出春风得意的神彩。他清楚自己没什么本事,若能在父亲面前立一回功,定会让父亲对他刮目相看。
贾代善确实对他刮目相看了,不过是另一个层面的“刮目相看”。
“截留赋税,圈地屯兵,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不不!”贾赦把脑袋摇出残影了,他们这些功勋后辈平常是仗着父辈的功劳肆意妄为,但也是有分寸的,截留赋税他认、圈地也认,可这屯兵一事他是万万不敢。
他矢口否认:“爹,屯兵这事从何说起啊?”
贾代善冷哼。“不然,你以为太子为什么找上你们这群酒囊饭袋?”
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太子要造他老子的反,首先要做的就是手里有兵。然而,太子住在东宫,布满了皇上的眼线,一举一动都不自由,他如何才能笼络住有兵权的重臣?
现在朝中有兵权的大多是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臣,无可奈何之下,太子只能撬他老爹的墙角了。
要骗过像贾代善一辈的人实在有难度,太子索性放出诱饵把小一辈的钓上他的船,既上了船,想下船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通了关键,贾代善哪怕是撞个头破血流也是要跳下这艘注定要沉的船的。
事不宜迟,贾代善撩起下摆,大阔步往外走去。“我去东府,你给我安生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谁都不能联系。今晚我不回来了!”
这个蠢儿子,他爹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追在他屁股后面帮着处理烂摊子。
“爹——你今晚不回来去哪啊?”贾赦踉踉跄跄的起身追出来。
“哼!进宫!用我这张老脸换你的小命!”贾代善咬着牙说出只句话。
贾代善这一进宫就是好几天不回来,宫里的大太监来告知,说圣人旧疾犯了,心情不佳,留故交在宫里谈话。
京城最近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架势,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跳出来说这不合祖制。
终于,在一天夜晚,京城的街巷爆发激烈的争斗声。要知道,一但过了宵禁,京城主要街道通通戒严,连人声都没有,这样的情况明摆着是出大事了。
府里的女眷都聚到了史太太的正院里,烛火通明中,贾玫被奶娘紧紧搂在怀里,她能清楚感受到奶娘身上的战栗。
王氏虽然出身勋贵之家,毕竟是后院女子,害怕的把脸埋进儿子的襁褓里。
张氏的脸色煞白,再不见半点昔日的好气色,捂着肚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史太太无暇顾及张氏,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着什么。
好在,外面的兵卒最终没有攻进来,街道的声音也在天亮之后渐渐平息。
不过,这件事的后续远远没有结束。
“什么?你说瑚哥儿掉进湖里淹死了?”史太太震惊的看向消失多日的贾代善。这绝对不是真的吧?宫里那么多宫女太监,能看着一个大活人给淹死?
几日不见,贾代善苍老的像是离开了好几年,他的声音也衰弱许多。“在出事的前两天,宫里一直瞒着,你通知老大去宫门口把他儿子带回来吧。”
“告诉他,瑚哥儿是给他爹挡罪了。”
史太太无力的跌坐在脚踏上,泪水缓缓划落,那可是她的长孙,她养了好几年的孩子啊。
贾代善用力咳嗽几声,那沉闷的声响,似乎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皇上知道实情如何,看在往日的功劳上不会重罚,可……”
“可皇上的怒火总要有人承担的。”
是的,皇上的怒火没有那么容易平息,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不会杀死自己的儿子,那会让天下人认为他薄情。于是,他把怒火都撒在了参与者的身上。
不出两日,皇上废除了太子之位,贬大皇子为庶人圈禁在宫里,然后,颁布了一道旨意。大概意思是,太子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做出那种弑父弑君的事。既然太子没错,那错的就是太子身边的人!是他们蛊惑了太子,实在是太可狠了!简直该杀!
于是,八月份的京城菜市场砍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晒干的血积了厚厚一层,红的发黑的颜色让那片区域此后数年都没有人敢踩上去。
荣国府中同样过的不安稳,贾赦从宫门口把儿子拉回来后像疯了一样把房间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随后就是不停的喝酒,根本没一刻清醒的。
张氏这胎本来就不大稳当,先是经历丧子之痛,然后听说张家全家下了狱,早产生下一个男孩后便撒手人寰。
史太太怜惜这个孙子,特意抱过来养着,但贾代善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日日要喝药的地步,史太太自然是更在乎丈夫的身体,分身乏术。
贾玫在这时主动站出来,分担一部分的责任,帮着照看这个孩子。
这个一出生就没娘的孩子过了好几个月才终于见上他爹第一面,被他爹取名为——贾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