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家（1）
“娜塔莎。”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谁在那里？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早已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娜塔莎……我在等你。”
你到底是谁？什么人？或者说……什么生物？
可她的前方却连一丝光亮也没有，最后的希望，也被剥夺了，让她不禁流下泪来。
“娜塔莎，你哭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得一股浓重的悲伤席卷而来，她只顾默默流泪，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娜塔莎，我再问你一遍，你哭什么？”
黑暗中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像雷声一样隆隆作响，带着无比磅礴的怒气，她不禁瑟缩起来，无声地求饶。
“娜塔莎，好孩子，别害怕。死亡不是我们的终点，如果有一天，你终将成为祭品，吾将亲手了结你，于你而言，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那声音又忽然变得柔和下来，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像是父亲对女儿的悉心教诲，也像独属于情人之间甜蜜的悄悄话，她的感官仿佛被麻痹了，尽管心中的恐惧已经让她止不住地战栗，可她居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睁大眼睛，朝着面前的身影跪地臣服。
“娜塔莎，你敢逃！”
陡然尖利的吼声，震碎了岩石，让她顷刻间喷出口血来。前方突然光芒大盛，刺目的白色吞没了无尽的黑，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利维坦，尊贵的皇帝陛下，您终于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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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芫被一阵诡异的铃声吵醒，睁开眼睛。
尼克和坏种子乐团的red right hand，老龙向她强烈推荐，说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古世纪摇滚，冷酷中还夹杂一股伤情的调调，很对他这种中年独身男人的胃口。杨芫却觉得男歌手的声音听着怪瘆人的，用来当闹铃倒是很有效。
杨芫翻身坐起来，关掉闹钟，趿拉着一次性拖鞋走进卫生间洗漱。
水池由恒温系统控制，她伸出手就有涓涓水流冒了出来。杨芫就着清水洗了把脸，探身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眼睛的颜色。
黑色。非常好。
杨芫略感满意，拿起梳子把一头及腰的长发打理得蓬松，给自己化了个轻透的淡妆，再换上昨晚熨平工整的衬衫和西裤，临出门前不忘拍张自拍。
离开这间五十平米的小屋，她又变成了斯坦福大学海洋生物学教授，dryang。
现在不到七点半，时间还早。杨芫打算回学校之前先去找老龙唠会儿嗑，顺便带杯咖啡走。
“dryang，早上好啊！”杨芫刚走到楼下，二楼那个满脸雀斑的白人就推开窗户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要不要赏脸来我家吃个早餐再走？”
“谢谢，史密斯先生，”杨芫站在楼下喊道，“不过不用了，我快迟到了。”
史密斯遗憾地朝她耸耸肩，“砰”一声关上了窗。
杨芫知道请她上楼吃早餐并不是史密斯的本意，而是为了他刚上初中的小儿子鹏鹏，听说马上就要分班考了，可鹏鹏的数学成绩还是吊车尾，可怜天下父母心，史密斯一听到楼上住了个名牌大学教授，便千方百计请杨芫上家里给鹏鹏补习。
杨芫想说，我只是海洋生物学教授也不会数学啊，想当年在斯坦福念本科的时候微积分i、微积分ii、微积分iii也是连挂三门啊。
可谁让她有个博士学位呢？在这栋人均学历只到高中的筒子楼里就是自带光环的存在。杨芫曾读过古世纪历史，据说在那个人力资源过剩的年代，好学历才是找工作的敲门砖，大部分学生读完本科之后还得马不停蹄地考研、考博，这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即使到了八千多年后的现世纪，也依然存在。
“杨老师，这么早去上班啊？要不要我送你啊！”路边的红色小车冲她摁喇叭。那是五楼的袁工，他女儿高三了，正准备申请大学。
杨芫深深叹了口气，心想要不还是找个时间给鹏鹏上几节课吧，反正只是初中数学嘛。
这是平凡的一天早晨。杨芫走在宽敞的大街上，时不时和热气腾腾的早餐车擦肩而过，远远闻见油条豆浆和肉包子的味道。天空万里无云，暖阳洒向大地，金色光束透过她纯黑色的双眼，现出一点澄澈的光芒。
杨芫走过一家不起眼的店面，停了下来。
她推开门，老龙正趴在桌台上把算盘弄得噼里啪啦响，面前摆了个厚厚的账本，纸页枯黄，像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偷来的展品。
“good morning”杨芫用最美式的方法问好。
“兄台，早安。”老龙从账本里抬起头来，严肃地说。
“兄台？”杨芫问，“兄台是什么意思？”
老龙摊了摊手:“不知道，是一位高人告诉我的，好像是古世纪之前的远古世纪那些中国人的用法，可以用来表达友好。”
杨芫无奈道:“错了，兄台的意思就是兄弟，和英文的bro是一个意思。”
“什么？”老龙大惊失色，“那娘子呢？”
“那是老婆的意思。”
老龙的脸色慢慢地由白变红，无语凝噎半晌，终于崩溃地给他的宝贝账本磕了个头:“我昨天居然连续叫了五个中国女人老婆！难怪她们要骂我变态了！”
不懂装懂的伪中国通就是这种下场。杨芫坐下来，毫不怜惜地看着老龙唉声叹气，顺手把桌上的茶杯洗了。
老龙四十三岁，在中国城开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茶馆。十几年下来虽不至于宾客盈门，倒也积攒了不少老主顾，杨芫就是其一。
那时她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研究生，每天吃惯了汉堡披萨薯条洋葱酱土豆泥，天知道当她发现老龙喜欢用老干妈拌饭吃的时候有多么感动。
说来老龙也奇怪，他们家祖上十八代都是货真价实的纽约人，可老龙偏偏长了个中国胃，主食只吃白米饭，喝水只喝中国茶，还喜欢用一口蹩脚的中文引经据典，对古世纪之前的中国历史格外感兴趣。从此杨芫和老龙达成了协议:杨芫教老龙中国历史，老龙每个月分给她一罐高价淘来的老干妈。
他们的友谊就是建立在老干妈之上的。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老龙转着手里的算盘问。
“过来找你讨一杯咖啡？”杨芫笑嘻嘻地说，“我不喝茶啊。”她总觉得中国茶不够提神，上午有个重要的讲座，必须来杯热美式刺激下。
老龙撇撇嘴，起身去了厨房，没过多久端出一杯现磨的热咖啡:“今天十四号了吧？”
“是啊，还有一天。”杨芫面不改色地说。
老龙登时露出担忧的神情。要知道这事儿对他来说可是个巨大的阴影。每个月的十五号，杨芫都会变得有点异常，不过一般都能控制住自己，但也有偶尔没控制住的时候，就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情。比如说去年一月十五，杨芫不小心把老龙养了三年的兔子吞了，前年七月十五，她生吃了条鳄鱼，最恐怖的要属八年前的十二月十五，那是她失控得最厉害的一次，居然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圣昆廷监狱把一个将要执行死刑的男囚犯剥皮拆骨一整个吃干抹净。就连信奉唯物主义的老龙也惊恐地滋啦哇啦鬼叫，你这个女人不会是吸血鬼转世吧？！
杨芫不是吸血鬼。
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杨芫几口就喝完了咖啡，坐在桌前看老龙做新茶。老龙这人虽然平时不靠谱，但制茶的本事不小，今天他做的就是一种在杨芫看来极高难度的茶，叫竹沥茶，说是用来治中风的，步骤繁多，先是要把新鲜的竹竿劈开放在火上烤，收集那流出来的汁液，再混着茶叶和枸杞用温水浸泡。老龙边用扇子扇着火边问:“明天打算去哪避避？”
杨芫翻了个白眼:“去哪没所谓，前提是要把自己捆起来。”
为了这事儿杨芫特意动用自己在大学里的人脉关系，托人特制了一副材质坚固的镣铐，连辛纳蒙黑熊来了都不可能挣脱。每个月的十五日，杨芫就会把自己锁进密室里，捆住双手双脚，防止自己变成一个怪物。
有的时候她觉得挺悲哀的，每个月来这么一次变身，比大姨妈难受多了。
每次熬过十五号，老龙都会紧张兮兮地问她，感觉怎么样？心情好不好？没被鬼上身吧？问得杨芫都想甩出一句中国古老的脏话回击他:鬼上身个球球！她压根就不记得前一天发生了什么。
就像漫画里每到月圆之夜狼人变身，大多数狼人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的。杨芫可不希望变成狼人，浑身长毛丑死了，她倒希望能成为美少女战士，为了爱与正义，代表月亮消灭你！
可绝大部分时候，她醒来发现自己满手血腥，像犹太传说中的莉莉丝女王，恶魔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