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
掌门不好做,近来似乎总是陷入两难的境地,还是修炼更简单。
钟妙妙叹了口气,伸手够来不远处的破光剑,将剑横在膝上。
黝黑的剑身披着轻纱般的月色,被镀上一层润泽的光,钟妙妙闭目,右手持剑,左手搭在剑身上,几个呼吸后,冗杂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她试着慢慢将罡气注入长剑。
以罡气入兵器是修士惯用的修炼手段,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罡气化形是水中月,镜中花,以气入器更具有普适性。
但并非随意一柄兵器都可以注入罡气,如新婚夫妻,想要琴瑟和鸣需得投契才行。修士与兵器也需要磨合,磨合期的长短因人而异,这便是修炼,若是磨合成功,便可大大增强兵器的威力,提升修士的修为。
自取得破光剑后钟妙妙便连日奔波,一直未能得空与它磨合,恰巧今夜万千思绪扰得她睡不着,索性摒弃杂念,沉下心来修炼。
月色如水,衬得月下之人侧脸莹润,她轻闭双目,眼睫如婆娑树影,面容沉静地打坐,在她两膝之上横着一柄古朴的黑剑,黑剑周围慢慢腾升起袅袅薄雾,这是化形的罡气即将入剑的征兆。
薄雾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破光剑全然笼罩在罡气织就的网下,随后雾网一寸一寸地向下收紧,慢慢地贴近剑身直至与剑身完全重合。
此时的破光剑犹如覆满秋霜,与月色遥遥相对,钟妙妙面色有些发白,双目紧闭,鼻尖沁出细微的汗珠。
罡气入剑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原本只是为了静一静纷乱的思绪,不曾想她与破光这般投契,只需再坚持一会,便能完成罡气入剑。
钟妙妙自然晓得其中厉害,愈发沉下心,凝神纵气,罡气覆在剑身表面,仿佛绵绵春雨落入池中,泛起一丝涟漪后转瞬消失不见。
剑身之上的秋霜色越来越淡,几息之后,钟妙妙缓缓睁开眼,略颔首,望向手中的破光剑,剑身依旧乌黑,在夜幕中泛着月色清辉,比之前还要发亮。
罡气入剑成了。
或许此剑与她真的有缘,钟妙妙暗暗地想,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不曾想竟这般顺利。她将剑放回床头,活动活动周身筋骨,正准备躺下休息,木门第三次被叩响。
钟妙妙走到门边,拉开门,门外站着阿元和阿岚。
“师姐。”
深夜来访,必是有事,钟妙妙让开路,“进来说吧。”
三人围着屋内的桌子坐下,钟妙妙打量他二人几眼,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有什么心事?”
钟三元最先沉不住气,她边抠着指尖,边问:“师姐是因为我和师兄才不走小路的么?”
“我听到你和师叔讲话了,我在后院偷听的,”她补充道。
闻言钟妙妙一愣,随即正色道:“你与阿岚绝不是——”
“我们知道,”钟双岚截过话头,继续说道,“但师姐,我们想走小路。”
这是钟三元与师兄商讨后一致的决定。
她的声音闷闷的,接着说道:“师姐,我们都是听钟前辈下山除魔的故事长大的,重振凌云我也想出一份力。
“我可以的。”她握拳,再次强调。
走小路并不是出力的唯一路径,钟妙妙本想解释,但对上他们俩灼灼的目光,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或许,是该让他们俩历练一番,无论过程如何,她会尽全力去护他们安全。
良久,钟妙妙点了点头。
送走他俩后,钟妙妙关好门,沉沉吐出一口气,躺回床上,以气入剑耗费了不少精力,这次她真要休息了。
很快,她便沉沉睡去。
而她不知的是,在此前,就在她罡气入剑后睁开双眼的同一刻,二楼的另一间客房里,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谢琅猝然睁开双眸,心口处传来一阵赛过一阵的胀痛,那痛意左右拉扯着五脏六腑,他忽地感觉到有热流上涌。
谢琅猛地坐起身,不等他坐稳,一口血喷薄而出。他左手撑在床沿处,慢慢地抬起右手,自右向左地刮过唇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沾染上唇边血色。
屋内早已灭了灯,他独坐在床榻之上,借着窗外盈盈月色,看清了指尖的红艳,夜色中,他的神色模糊,只隐隐约约见他唇角徐徐地勾起。
封印加深了,谢琅察觉到了。
方才就是体内的魔气与封印它的罡气两相博弈,这副躯体承受不住,故而吐血。
谢琅的胸腔微微震动,于暗夜中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
-
钟妙妙做了个梦。
自打有记忆以来,她几乎没有入过梦,以至于当她发现自己身处方寸山时,恍惚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应当是梦境。
准确的说,她所处的是冬日里的方寸山,不同于仲春时满山翠绿,眼下的方寸山显得颇为萧瑟,阴沉沉的天色教人难辨晨昏,山间林木枝叶落尽,极目远眺,目之所及皆是光秃秃的树杈。
朔风卷地而来,寒气透过单薄的布料直入肌底,钟妙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抬手搓了搓胳膊,发现自己还穿着白日里那件常服。
难怪抵不住凛冽的寒风。
她环顾四周,几步之外就是一堵青石砖墙,眸光落在青石砖墙边上,是紧闭的朱红色大门,门上有一牌匾,她熟悉的很,黑底黄字——凌云派。
原来她就在凌云派的山门外,意识到这一点后,钟妙妙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她又仔细地瞧了瞧,青石锋锐,墙上没有斑驳的痕迹,朱红色大门光可鉴人。
完全不是她记忆中那副残破的样子。
钟妙妙上前两步,复又停住,她看得真切,确定无疑,足下是方寸山,眼前也是凌云派,但却不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方寸山与凌云派。
此梦从何而来?
就在她犹疑的当下,身后阴风呼号,吹得钟妙妙脊背生寒,受风的驱使,她决定推开山门进去一探究竟。
就在她一步一步走向朱红色山门的时候,有柳絮样的东西晃悠悠地随风落下,像是师父从前挽着袖子筛面粉似的,飘飘扬扬地落在了钟妙妙的眼睫之上。
这种时节,不该有柳絮。
她眨了眨眼,纤长的羽睫承受不住压力,却有一颗水珠滚了下来。
原是雪水。
钟妙妙仰起头,望向青白色的天空,细雪越飘越大,渐如鹅毛,方寸山甚少有雪,这是钟妙妙平生第二次见到山上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