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见眼前光景一变，大纲纸仙嘴边的笑顿时消失了。
他把腿盘起来，懒懒散散的，一手顶着膝盖撑着头，另一只手随便搭在腿上，白发垂了满地，像褪了色的爬山虎，“说吧，又有什么大事要麻烦本大仙帮你？”
看他的模样不爽，桑屿将头纱撩开，揪住他的耳朵往上提，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仙是吧……呵呵，你还好意思自称大仙，我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我问你，这怪谁？
“想当初要不是你非要弄什么障眼法出来，我现在舒舒服服在月辛门躺着，当我的月辛门大师姐，吃好穿好还安全，仙魔大战所有的仙死了，魔伤了，都轮不到我掉一块皮。我又何必找你？”
“怕是想都不会想起你！！！”
“诶诶诶，疼疼疼……”
“——疼！”
大纲纸仙的皱纹本就生得多，如今一疼，他皱起脸来，整个人简直没法看。
他抬起手，想要从桑屿手下救出自己的耳朵。
桑屿瞧见他的动作，一掌把他的手拍下去。
大纲纸仙捂了捂手背，双手垂落下去，叹气，“我说姑奶奶，旧账我们已经翻了很多次了，这次就不必再翻了。”
“更何况你现在身旁法力高强的人只有我一个啦，魔尊出世，你能倚靠的人只有我，你不该如此磋磨我，该对我好些，再好些，日后你遇见了危险，我才能心甘情愿救你。”
“那你法力高超，就不能想个办法，把自己脸上的皱纹给熨平了？”桑屿来了气，“我看着你，还觉得伤了我的眼睛。”
大纲纸仙努力转头看向她，“我觉着你该比我清楚，我这副模样是拜谁所赐。”
两个人面对面，大眼瞪老眼。
瞧着大纲纸仙的脸实在是看不下去，桑屿扯扯嘴角，松开他的耳朵直起身来。
大纲纸仙在一旁捂着耳朵狂揉。
皱巴巴的召唤符纸还摆在桌上，桑屿一眼看到符纸，想到什么，又弯下腰去，不由分说将大纲纸仙的头掰过来。
先前咬破的那个指头上还有一点血渍，桑屿用力将血渍蹭到大纲纸仙脸上。
大纲纸仙眉间烙上一点红，一转眼，他被刺目金光包裹住。
“诶诶诶，你对我做了什么？”大纲纸仙看着四下亮起的光芒，很是慌张。
这金光但凡由任何一个不是叫桑屿的人引起的，大纲纸仙都不会是这个反应。
因为桑屿实实在在是个百年难遇的，所有仪器法宝测定显示法力高超，但实力差到令人无语凝噎的废柴选手。
而大纲纸仙也真的是很惜命的一个仙。
他很怕这位废柴选手突然的施法，更怕她手底下的术法抽风。
“不知道，我也就是试试，看看可不可行。”
金光中的大纲纸仙鬼吼鬼叫起来，“什么！”
“你不知道？”
……
“我说你这个废柴姑奶奶，你到底能不能靠谱点，你用不出术法你不清楚吗，你在这里试来试去是要荼毒谁啊？”
“我真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了……”
“我要死了。”
“我绝对要死了……我死定了，我简直没救了……”
大纲纸仙那张碎嘴子还在叨个没停，正说着，金光褪去，桑屿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意外地嘟囔道：“还真能行啊……”
“什么真能行，假能行的，你到底把我变成什么样了，废柴姑奶奶你啊！！！”方才在金光里，大纲纸仙的皮被好一阵扯着发紧，偏偏他还动不了，这让他十分不安。
他一挥手，在面前展出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想要即刻查看这位废柴选手对他动用的手脚。
谁知他哭丧着脸低头一看，随即瞪大了眼睛，不吵也不闹了。
水镜里的少年肌肤晶莹白皙，丹凤眼狭长上挑，鼻梁挺拔，唇薄色淡，很是不羁。
之前那些又老又丑的皱纹，竟然全部消失了！
他发皱发黄的衣衫也平整变白了，胸前衣襟扯开来，浑身只眉间一点艳色，一副不染人间烟火，却能勾得混着香粉气息的人间烟火向他汹涌扑过去的模样。诚然一个混不吝的浪荡仙。
大纲纸仙很满意这副皮囊，盯着水镜左看右看看不够，嘴边的笑根本压不下去，“姑奶奶，你是真能行啊！”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
“也就是误打误撞，”桑屿仰起头，“我发觉每次我的血沾上召唤你的符咒，你那张符咒上的褶皱，都会短暂地消失一瞬。”
大纲纸仙也不懒洋洋坐着了，他收了水镜，拍拍屁股站起来，在桑屿面前恭敬弯下腰，脸笑得跟花一样，嘴里的话也甜了，“今日听凭姑奶奶吩咐。”
“姑奶奶说吧，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要事？”
桑屿双手交叉抱在身前，下巴仰起，冲桌上的卷宗点了点，“喏。”
大纲纸仙弯着腰，双手捧起卷宗，一字一字照念，“近一个月来，饮茶村一众村民丢失皮囊肉身，性命无虞，瀛光仪未探到妖魔气息。”
他神情严肃地盯着卷宗又看了一遍，随即脸色大变，直起腰，眉一横，眼一瞪，嘴一歪，“什么玩意！？”
“就这！就这你也敢接？”走在回村的路上，大纲纸仙提着卷宗，不住地问桑屿，“未探测到妖魔气息，而皮囊消逝，但性命无虞。如此古怪的事情，按理来说不能发生。”
“你还记得你刚进来那会，我同你说的这个世界的修仙禁忌没有？”
“虽然你后面什么术法都修不了，我估摸着你八成也将我说的禁忌忘得差不多了。”
不负所望，桑屿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既然知道我忘得差不多了，你就不能先说明白再骂我？”桑屿心下不禁好奇起那修仙禁忌是什么。
大纲纸仙生生憋下胸口那股气，“修仙禁忌，修仙禁忌，顾名思义，就是修仙之人不能碰的禁忌，既然碰了，那些仙门肯定是不愿意叫人知晓的。如今这个饮什么，茶什么的村子，指不定是哪个仙门的烂摊子，你这一查一探，是要与仙门作对啊，我亲爱的姑奶奶大人诶！”大纲纸仙的最后一句话，弯腰喷在了桑屿耳边。
桑屿闭上眼，捂住耳朵，挡了挡。
好嘛，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重点上。
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废话良多。
“你得罪了百里寂还嫌不够，还要与仙门为敌，你是生怕自己有一天能从这里出去不是？”
一旁的大纲纸仙还在滔滔不绝，“姑奶奶欸，你莫不是想赚光瀛币想疯了。”
“我不是故意作死的。我也是接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这么难，但是，诶……你也知道，没有完成任务，而将卷宗退还，这可是要补光瀛币的。”桑屿睁开眼睛，看向大纲纸仙，“你总不能让我平白无故给瀛光楼送钱，这多亏啊！”
这么些年来，大纲纸仙也了解了桑屿在光瀛币上是如何抠门。
光瀛币不同于这个世界流通的，拿来买衣裳买食物的货币。要获得光瀛币，只能在瀛光楼里接卷宗，按照卷宗的难易程度，也就是妖魔的凶恶程度来换取光瀛币。
完成任务，光瀛币直接记到瀛光楼的账户里，不可转让。
若是说银子金子代表家底，光瀛币就代表实力的强弱。
“得，你别哪一天抠门把自己抠死。”大纲纸仙将卷宗丢回给桑屿，“到时候可别劳动我去给你收尸。”
大纲纸仙抛出的弧度并不完美，桑屿伸出手去，却只跟卷宗擦了个边。
桑屿将掉落在地的卷宗捡起，拍拍上面的雪，阴阳怪气拉着嗓子，“您尽可放宽心，我可不敢劳动您大驾。”
“只是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想，你的容貌跟我的血有关，要是到时候我死了，你估计又得发皱，我可不情愿刚咽气就对着你这样一张脸，我可怕你将我的生魂生生地再丑死一次。”
“——桑屿！”
桑屿面色一凝。
“——嘘。”桑屿停住脚步，拽住大纲纸仙的袖袍，将他举起来要抡她的手拉下来。她动了动耳朵，凝神细听了一会，道：“有动静。”
“哪呢？”大纲纸仙拂开桑屿的手，原地转了个圈，“哪有动静？”
四周一片寂静的白茫茫，连片雪花都不落，哪里来的动静。
大纲纸仙鼻间哼出口气，他转回头伸手指着桑屿，“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同你说，今日这事没……”
桑屿受不了了，使劲拉着他的胳膊往下一拽，捂住他的嘴，“你给我小点声。”
她指了指右侧，“那里，你仔细听。”
他们方才从茶园里走出来，茶园附近没有人家，距离茶园最近的人家也在千米之外了，如今这里只有几个小仓库。
桑屿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右边那条通向仓库后门的小巷里传出来的。
大纲纸仙本是不情愿被这样拉扯的，他们现在还吵着架呢。
但是正事当前，他也拎得清，他意思着挣扎两下，要够了面子，随即认真去听，“吼，还真有。”
听到动静，大纲纸仙一瞬正了神色。
桑屿：“过去看看？”
大纲纸仙：“好。”
两人悄声凑近，一到巷子口，一左一右迅速分开来，各自攀着一边墙砖往里头看。
窄巷里，几个穿袄子的少年围在一起，看起来约莫不过十一二岁。
他们冲中间那个只穿着破布烂衫的瘦弱少年拳打脚踢，嘴里咒骂的话不堪入耳，什么，“野种，就你还想与我们一起玩，真不要脸”，“模样也生得娘里娘气，瘦弱似鸡，就这般还敢肖想张家大小姐，我呸。我迟早将你摁进烂泥地里，让你好好认认祖宗”……
瘦弱少年蜷缩在地，不停地发抖，滚了一身的雪。
大纲纸仙看不过去，同桑屿说：“走，去教教那些小屁孩怎么老实做人。”
桑屿：“走什么走？”
大纲纸仙卷袖子的动作一顿，“救人啊！这你也看得下去？”
桑屿看着这画面确实有点不舒服，可她面色淡淡的，“要是放在现实生活中，我肯定看不下去，肯定要救，可这只是大纲，只是一个情节。我为什么要阻止？”
“我现在不是执笔写书的人，不知道这场架重不重要，会不会影响到后面的发展。如果重要，我不能拦，同样的，如果不重要，这就只是一群普通的路人甲少年，”桑屿顿了顿，“还是特别叛逆的不良少年路人甲，在书里面也就是一笔带过的戏份，不救……也行吧。”
大纲纸仙火气起来了，“桑屿，都十年了，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依旧只是大纲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