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彭老二兄弟三个，见面跟乌眼鸡一样，我从未见过膨大和彭三登过门。可是彭大家二小子顺子逃了兵役，彭老二和母蝗虫却急的掉眼泪，诅天咒地的在家饭也吃不香了。山前山后到处帮着找人。一群孩子不懂事儿，还觉得挺好玩儿的。跟着一起到处跑着瞎起哄，兴奋的跟过大年一样。我也开心，这几天母蝗虫都没有力气骂我了，而我打着找人的旗号，山上山下四处窜，悠哉乐哉。
董二胖将我拉到一边“玉丫头，彭家这次要遭大殃了，你赶紧想办法跑吧，还跟着他们跑上跑下跑啥呢。兵役延期本人要处斩，要是跑了董大他们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的，我听我爹说，跑了二狗顺子，彭老二彭老三兄弟俩全家都得拉去服徭役了，你虽然是他们捡来的，但是全村人都知道你是彭小憨未来的媳妇儿，肯定要一起去，而且我又听我爹说，这种犯了事儿服徭役和平时咱们服徭役不一样的，弄不好要死人的，能跑赶紧跑吧”我闻言石化当场，怪不得彭老二两口子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这几天跑上跑下开怀乱晃缺心眼啊。
我脑子里净是他那句“弄不好会死人的”！ 这话在我这里太大了，毕竟上辈子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是事儿只是会挨打。
我看看周围这么多眼睛，现在逃，咋逃，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吧。
顿时腿也软了，头也昏了，就着身旁的草地，就这么顺势地上一躺，这都找了三天了，人不定跑哪儿去了，他就算不跑远就往山里一钻，还有几天的时间哪里还能找的到。顺子平时看着脾气挺好的呀，这事儿上胆子怎么就大了。
我仰头望天，格你老子的，玩儿我呢，你给姑奶奶找地这是啥人家，每天累死累活干活挨骂挨打我忍了，现在还要命，我到底上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才混的上辈子横死，这辈子要夭折。
我失魂落魄的做完晚饭，母蝗虫跑了一天累了，也没去监工，可是我还是发挥失常了，忘放盐了，母蝗虫眼睛肿着，彭老二低头不语，两人捧着饭碗，估计也没吃出啥滋味。彭憨憨再憨也知道今晚气氛不太对劲，没滋没味儿的吃着。我沉浸在逃跑的计划中！
吃完饭我刚打算起身去洗碗，却被母蝗虫喊住，让我先坐在，她有话要说，
可是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出来了，哭的伤心绝望，她的那大嗓门惊天震地的，我和彭老二这会儿脸上肯定也是如丧考妣，只有彭憨憨惶恐不安环顾屋里每个人。
彭老二起身坐在他身边，叹了口气“我来说吧”
这么快就要说了啊，我也才知道。这要是说了，那不得盯紧我防止我逃跑啊。
我心中绞成麻花儿，哎，董二胖就不能早点告诉我，这下好了才知道就要被摊牌，逃，逃，逃，这下怎么逃。
我内心绝望的等待彭老二开口。
意思大概和董二胖说的差不多，我是早有准备，面上没什么波澜，彭憨憨听说要去服徭役，汪声大哭起来，母蝗虫抱着自家儿子。哭的哀哀欲绝，家里两个嗓门最大的联合作战，哭声直冲云霄，差点没将房顶给掀开。我低头悲戚于自己两世命运，彭老二自从说完就又坐在他的板凳上，开始吧嗒吧嗒抽起旱烟。
哭了大概有一顿饭的功夫，他俩才堪堪停住，母蝗虫用她那袖子抹了一把脸。
“我和你爹商量了，我们两个去，你们两个趁夜今晚上就逃出去，再等下去，里正就该带人来咱们家看着了，那个时候想跑也跑不了了。”
我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彭憨憨是她亲儿子，让他逃跑无可厚非，但是让我俩一起逃？不像这对他们的做派啊。
母蝗虫亲自为我答疑解惑“玉丫头，你俩出去了，你要照顾好小憨，小韩从没出过远门，啥不知道，你鬼精鬼精的，肯定不会吃亏，有一条你记好了，你俩出去你敢欺负憨子，仔细我知道，到时候揭了你的皮！ ”
求人办事儿这个态度，嘿，你就等着吧，出门我就把他甩了。天涯海角你哪儿找我去。再说你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呢。
可是我嘴上答应的却利索，生怕母蝗虫反悔“婶子放心，我会照顾好憨子的”她又盯着我看了会儿，想从我脸上看出些虚情假意来，却只看到我低眉顺目。
终于转头朝着自家儿子，顷刻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决了堤的洪水，心肝肉干的哀嚎起来。带着哭腔啰啰嗦嗦，细细叨叨的叮嘱。
这一夜谁都没睡，母蝗虫抱着儿子没撒过手。我被支使去灶房准备干粮。
过了丑时，彭老二站起身，吹灭了油灯，我们在黑暗中枯坐了两个小时之后，彭老二对坐在床上那对难分难舍的母子说道：“可以走了”我第一个站起来，跨起包袱。
母蝗虫正要哭，彭老二一声呵斥“闭嘴，你想想把村里人都引过来吗！”
我震惊的看向这个一起生活了快三年的锯嘴葫芦，彭老二可以啊，终于在老婆面前威武了一把。可是接下来，他话语软了下来，轻声细气的“你声音大，引来人就不好了，憨子还怎么走”。
母蝗虫难得没有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又将儿子抱在怀里，轻声抽泣起来。一晚上都没落泪的彭老二，此情此景下也滴下泪来，只有盼我是个外人，一心期着他们这生死离别的告别场景快些结束。
彭老二先叮嘱了几句儿子，又转头向我“丫头，你婶子脾气不好，让你在家受苦了，可是她心眼不坏。大叔虽然也打你，手下留着劲儿呢，你们俩以后出去了，要互相照顾，等我们回来了，再家来，”
哎，彭老二啥时候跟我这么说过话，我的心也有几分酸涩我带着几分真心点头答应，挥泪告别。
我回头再看一眼大泽乡，竟然有些不舍，那宽阔的打谷场，碧澄清澈的小河，还有村头的大槐树，母蝗虫的咒骂声，彭二的烟袋锅子，这些孩子的嬉笑打骂通通消失在黑暗中，以后还能再见吗？
彭憨憨哭的快要瘫倒在地上，我半拖着他往前走，熟悉的道路此刻走起来却是那样艰难。
好不容易我们摸着一步步走的远了，彭憨憨这个傻子居然坐在地上不走了，我累得没力气吵他。
他却变本加厉，爬起来往回走，我快步蹿到他跟前拉住他，“你干啥去，往哪儿走呢？别人都是求生，你个傻子往回走是想去送死吗？”
彭憨憨大声吼道“就算一起死，我也要回去，我要跟爹娘在一起” 随着他这一生怒喊，他手臂也往后一甩，人在愤怒中爆发的力量果然惊人，我直接被他甩开好远，倒在地上，倒霉悲催的碰到一块石头上，顿时头痛欲裂，手一抹满头温热的液体。
我的火气被蹭的一下勾起来，这一路上，我拖着他，看他伤心的样子都没好骂他。可是我拖了你这么久，你要往回走，我还得再来一遍是不？我可没那么多力气 ！ 好，好，你往回走，你他妈想死别拉上我，别想我再拖你一次，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你现在回去，跟着你爹你娘一起去服徭役，让你娘哭死，你爹心疼死吗，让他们一遍累成狗还得照顾你，拖累的一家人一起早点死。都死了好啊，死了之后阴曹地府有个照应，到时候一起投胎。我哭着向他的方向吼，把我今晚的绝望和悲痛全部发泄出来。
彭憨憨又走了几步，突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惨烈，他的嗓门本来就大，声音就像孤魂野鬼的哀嚎在在这寂静的山间回荡，哭的人肝肠寸断，哭的我的眼泪跟着一起止不住的往下淌。
我爬起来，走到他跟前，坐在他旁边看他，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三的孩子，即将远离爹娘，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面对他的是不可预知的命运，我刚才的话却是太伤人，我将他的脑袋抱在胸前，轻轻安慰他“想哭就哭吧，你爹娘会没事儿的，服徭役又不是杀头，总有完的那一天，等他们回来了，你再回来看他们。”
以前做梦都想离开的地方，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