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来
这两日,继素王、易王被圈禁在府中,宸王取代易王掌监国之权,风光无限,就连摄政王都要称病避其锋芒。
朝中形势瞬息万变,这个时候聪明人都知道持中不言。
“这场夺嫡之争也不知要持续多久?”
夜色正浓,右相府竹亭,何大壮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一旁伫立望月的戚无良倒了一杯。
“不会太久。”戚无良淡淡道。
何大壮眼前一亮,“右相准备动手了吗?谢变之早就等不及了,谢老太师只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他这几日急得嘴边都生燎泡了……”
戚无良无奈回眸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他嘴生燎泡是被顾姨挑逗的,年轻人肝火大……”
何大壮耸了耸肩,微微撇嘴,不再调侃谢施敏。
戚无良:“我听说你最近在查空桑国师的往事。”
何大壮一手撑着下巴发愁,“是啊,打又打不过,毒又毒不死,我只能查查他的往事,看看他有什么破绽。”
戚无良:“也行,你也别总逮着孟鹤云祸祸,留着他还有用。”
何大壮眉飞色舞,得意道:“是他菜!朝堂辩法输给了我,翰林院论学也输给了我,偏偏他又极重颜面,被气出了个好歹来。不过他有什么用?”
戚无良淡淡看着她,“便是他没用,你也不能杀他,出出气还可,手起刀落这种事情最后让我来。”
何大壮抱着酒壶,眉眼一弯,露出醉态,“右相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好?”
戚无良对这种三杯酒下肚就开始憨憨的姑娘家当真没辙,快步上前,一手拖住她摇摇欲坠的脑袋瓜,木着脸道:“没有,骂我的人倒是挺多的。”
何大壮憨憨地用脸蛋蹭了蹭戚无良的手心,“右相,你说孟鹤云知道我是他的女儿后会不会后悔呀?毕竟论才华胆略,我甩他那个废物儿子不是一星半点。”
右相大人心直嘴毒道:“不会。孟知章再废物,却有谢家做母家,现成的权势远胜过未来可期的才华。”
何大壮苦涩勾了勾唇,坐直身子,揉了揉脸蛋道:“我还真是喝醉了,竟会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公子,清音来了。”红泪的声音从竹亭外响起。
披着墨色披风的貌美女子轻移莲步走入亭中,缓缓行礼,柔声如水,“公子,安好。”
戚无良扬手示意,“起来吧。”
何大壮没见过栗清音,痴痴地盯着人看了半晌。
右相大人冷着脸解释,“莫理她,她喜欢看美人,两杯马尿下肚更是分不清今夕何夕。”
说着,她招呼人落座在自己身侧。
栗清音轻笑落座,“何大人的名字我也是听闻过一二的,年少有为不代表心中无苦,醉一场也好。”
红泪现身道:“公子,需不需我把何大人安顿到厢房歇息?”
戚无良手欠地捏了捏醉鬼的脸蛋,“不用,李徵一会儿便会来接她。”
说完,她看向栗清音,“说吧,这小醉鬼是咱们的人。”
栗清音自从入了宸王府,就深得宸王喜爱,若非要事,不会深夜出府。
得了公子的话,她当即正色道:“宸王在京郊藏了一万精兵,若是不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恐会发生兵变。”
戚无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意料之中,素王和易王也藏了人手,只是没有宸王藏的人多罢了。宸王毕竟是马背出身的王爷,真论兵变,没有我和谢恒在其中掺和,他还真没准能黄袍加身。”
“另外,还有……”
栗清音拧眉道:“不知宸王是如何得到了消息,说摄政王并非因心疾复发而卧病在府,而是已经瞧瞧离开盛京,另行密事。宸王正在想方设法探寻摄政王的踪迹,准备趁其离京之际除之后快。”
戚无良举杯的手一顿,似是在思索什么,“不在京中?”
如今正是夺嫡的关键时期,谢恒怎么会冒然离京?
栗清音:“是。清音以为这是机会,不管宸王什么算计,但杀谢恒一事与公子不谋而合,公子要不要暗中助力?没了谢恒,宸王那边清音随时动手除之,素王和易王不足为惧,这盛京便是公子的天下。”
戚无良没有说话,眉头皱得越发深,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
翌日,大雪。
戚无良上朝路上,好巧不巧地遇见了骑马纵街的花锦城。
她只不过挑帘看了一眼,谁知对面马上的人竟先开口嘲讽了起来,“右相的马车寒碜了不少。”
戚无良:“……”
她装逼用的宝马香车被之前的刺客弄得稀巴烂,钱士臣答应再送她一辆更好的,可惜还没做好。
花锦城冷漠高傲的目光扫过戚无良戴着银面具的脸,自己都觉得纳闷,明明是一样的脸,他年少时也有幸在战场上见过苏辞,那样一个人好像天生就该披坚持锐、肩挑清风,可戚无良不同。
她好像天生就该在锦绣窝里慵懒地养着,身边花团锦簇,什么稀世珍宝仿佛天生就该堆在她身边,没了那辆奢华高调得过分的宝马香车,这辆寻常的马车载她,当真寒碜得紧。
其实他出口的话本意也许并非嘲讽,但他这人自带气质,说什么都像是嘲讽。
所以话音落,戚无良还没说什么,红泪已经持剑杀了出去。
戚无良抱着暖手炉稳坐在马车里,不阻止,不惊讶,她已经习惯了。
花锦城总会嘴贱挑衅,红泪总会沉不住气去揍人,虽然打不过,但花锦城不会伤她。
长剑与软剑相交的声音格外刺耳,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花锦城越和红泪打,脸色越惨白。
红泪注意不到,可戚无良看得清清楚楚,花锦城体内种了同心蛊的雄蛊,身种雌蛊的红泪对他的厌恶憎恨越强烈,雄蛊便会噬心。
即便这样,花锦城还是每次都会凑上起来。
戚无良百无聊赖地看着,对花锦城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觉得可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花锦城,谢恒去哪儿了?”
挥剑的人一顿,被红泪抓住了破绽,顿时败下阵来。
花锦城收剑返回马上,“怎么?你关心他?”
戚无良闻言冷冷勾唇,看向战意不减的红泪,无奈道:“走了。”
到了皇宫门口,雪下得更大了。
年轻的右相大人身上披着临出府前温寻死命塞给她的雪裘,就那么步伐缓慢地走进大雪纷纷的朱红宫墙中……
“右相,右相……”
“右相大人……”
李徵和何大壮在后面招手地叫着,紧追上戚无良的步伐,跟在后面的还有钱士臣和谢施敏,他两毕竟年长几岁,比之李徵和何大壮还算沉稳,当然最沉稳还要属队伍末尾的方雩方大人,文绉绉撑着一把伞,望着前方的戚无良。
李徵、何大壮最先追上了戚无良,钱士臣、谢施敏方雩紧随其后。
“李徵,你是故意的吗?学什么不好?学本相走路的姿势!”
“没有啊,我觉得右相双手插袖、含胸驼背的姿态,甚是有气场。”
“明明是猥琐至极。”方雩木着张棺材脸,瞥看了戚无良一眼道。
“哎?不是,右相!方雩说你,你踹我干嘛?”
“踹的就是你。”
“右相你偏心啊!我发现,方雩得罪你那么多次,你好像从来没揍过他,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等会儿等会儿!不对劲,钱大人,你躲躲闪闪老护着自己的袖子干嘛?你莫不是又揣了屎来上朝?这都第几次了!!”
被拆穿的钱士臣瞬间红了脸,“你瞎说什么?我没有,戚无良你躲什么?”
“本相不信你。”
“……”
方雩和谢施敏落后一步,也纷纷避开了钱士臣。
谢施敏以袖掩面,小声对方雩嘀咕道:“其实钱尚书第一次当朝扔屎,我也觉得他疯了,后来第二次我只觉得钱大人的性情也是相当刚烈,可以效仿。”
方雩:“……”
谢施敏:“毕竟他扔完之后,当场疯了的是孟鹤云,而且自那之后朝堂上再也没有人敢找钱大人的麻烦。”
说着,谢施敏还竖起大拇指,“惊为天人!”
“谢变之别以为你偷偷摸摸说,我就听不到你在讽刺我。”钱士臣一边红着脸与戚无良对峙,一边朝谢施敏恶狠狠道。
后者则一脸真诚地竖起三根手指,“钱大人,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红泪静静站在宫墙外瞧着嬉笑打闹的一行人,莫名觉得这样也挺好。
——彼时少年,意气风发,纵有天大的仇怨、家国的立场,纵知彼此身份、忠义难全,他们依旧是好友。
宫墙内的路向来漫长,不过须臾戚无良肩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临到大殿前,一个小太监状似不经意地撞了戚无良一下,右相大人脾气甚好地不做计较,抖了抖衣袍上的雪,神色淡然地走进了大殿。
方雩眼尖地看见方才那名小太监往戚无良手中塞了一个纸条,也不知那纸条上写了什么,戚无良刚在殿中列定,似是垂眸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
那小太监是结海楼的暗棋,若非情况紧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传递消息,而且纸条上的字迹明显是顾应怜的——谢恒离京后直奔西南,欲往凉州。
凉州凉州,戚无良默念着这两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不过几息之后,唱礼的太监宣布早朝开始,诸位臣公皆已就位,戚无良骤然转身阔步离殿。
她步伐极其匆忙,李徵只觉面前一阵风刮过,震惊地看着戚无良离开的背影,“右相,右相,你要去哪儿?”
“怎么回事?”
“戚无良这厮真是越来越目无法纪了,竟敢公然离朝!”
“此等狂妄竖子怎可立于我大梁朝堂之上?!”
朝臣议论声纷起,戚无良却全然不顾地冲进殿外的风雪里,乍暖还寒,雪花迷进眼里,让她眼尾都带着一丝红。
她的半颗心怒意滔天,另外半颗心却是慌得发颤。
——谢恒想杀阿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