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附议
“右相难得上朝一次,应该不是来闲聊的吧。”满头霜白的谢老太师幽幽开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高在上、显赫尊贵的谢老太师苍老脸上已经掩不住沉沉的死气,多亏了一年前千秋宴上那三杯毒酒,谢书愤原本身子骨还算硬朗的一人,硬生生被蹉跎出了将死之气。
戚无良放肆地对上谢书愤那充满算计与怨毒的目光,心中啧啧了两声,这老东西也是命硬。
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谢书愤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至,深居浅出的隐世老臣形象装不下去了,这一年来频频活跃在朝堂上,势要为谢家再争出一个从龙之功来。
“没错,”戚无良也没打算和这群人绕圈子,趾高气扬道:“本相是来要东西的。”
易王笑着搭话道:“右相想要什么?”
“你等等,”右相老神在在地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慢悠悠念着上面的字,“大米二十万石,面粉五十万石,猪肉……棉衣……伤药……”
那长长的奏折单子戚无良念了没一页,就没什么耐心了,扔给一旁侍候的太监,“算了,拿给易王自己看吧。”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接住戚无良抛来的奏折,急忙恭恭敬敬地递上高台。
易王看着手里厚厚的奏折,里面写的东西甚多、数量巨大,但不难看出这些东西都是军用物资。
他脸上笑意依旧,笑意却不达眼底,“右相要这些做什么?”
“本相是替昆山将士要的,”戚无良语气慵懒说着,“本相听说易王同意了摄政王削减昆山关隘军用开支的折子,不巧,本相不同意。”
“右相,此乃国事……”
易王张口就欲以道理压她,只听戚无良冷呵一声打断道:“司徒衍你还没当皇帝呢,代天子行事就要担负起一个天子应负的责任,对得起你的万民和将士,你有什么资格削减军用开支?你亲眼见过战场吗?你知道终年戍守、血溅沙场意味着什么吗?谢恒心里阴暗又狭隘,他教你你就学是吗?他叫你去死你去吗?”
李徵和谢施敏对视一眼,纷纷竖起大拇指。
论猛还是右相猛,朝堂之上就敢当面骂监国皇子和摄政王。
谢恒眼皮一挑,“右相所请当真是为了昆山将士?”
戚无良连个头都没扭,一眼没看谢恒,全程无视。
素王却站出来,淡淡开口道:“削减军用也是为了国库着想,剩下的银两完全可以用益于民。”
戚无良:“哦,所以单削减昆山关隘的军用,那为何不削减偃鬼骑的军用?”
宸王看了戚无良一眼,“本王也觉得右相此举有欠思量。”
朝臣们有点看不清这发展了,方才一个个跳出护着戚无良的是这几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皇子,这会儿反对右相的也是这几个人。
这是私下没谈拢?可右相破天荒上朝,奏请为昆山关隘索要军用是为了什么?没道理啊!
钱士臣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戚无良,“昆山关隘常年抵御蛮族,乃大梁的天险门户,至关重要,将士们常年戍守更是劳苦功高,臣附议,奏请为昆山将士追加军用。”
何大壮紧随其后,“臣附议。”
谢施敏:“臣附议。”
李徵扯了扯乔公的衣角,上朝打瞌睡的乔公醒过神来,和李徵一同站了出来。
“老臣附议。”
“臣附议。”
朝臣中最没什么存在感的便是工部一行人,因为工部尚书时维秋这位一向钻研向学的老大人常年不上朝,所以工部的朝臣均以方雩为首,方雩的态度便代表时维秋的态度,更代表整个工部的态度。
此刻他一身藏青官服冷然出列,带动了身后一众同僚,“臣附议。”
最令人意外的事,下一刻,公认的摄政王一党、兵部尚书吴钩亦出列道:“臣附议。”
站在谢恒身后花锦城看到自家舅舅公然出来支持戚无良,面露无奈。
他了解自家舅舅,虽贵为兵部尚书,但也是从戍边小将一步步走上来的,更知道边境将士的不易,之前谢恒削减昆山军用一事本就令他不满,他作为是大梁头最铁、脾气最爆的尚书有自己原则。
至此,六部尚书齐齐出列站到右相身后奏请,朝臣们纷纷目瞪口呆。
这场面百年难得一遇。
朝堂六部素来是斗得最凶的,什么时候这六部尚书关系这么好了?
而且这一年多的朝堂内斗,除了兵部尚书吴钩因为花锦城与谢恒交好的关系,被默认划分到了摄政王一党,其他五位尚书是出了名的中立派,时维秋和乔公是老滑头了,自然不必说。
户部钱士臣、礼部谢施敏、吏部何大壮,外加上一个刑部新贵、身份显赫的李徵,这四个年轻人在朝堂上也是出名的,出名的过分!
以前敢在朝堂上霍霍的只有一个右相戚无良,好不容易右相淡出朝野,这四位却继承了右相的“优良传统”,每日一上朝纷纷摆出一副夜里做贼困得要死的德行,谁也不搭理,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朝堂上三王争权争得如火如荼,他们在下面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身为朝中新贵,不积极争权夺利,何其过分!
这会儿倒是一个个都精神起来。
六部尚书同时奏请,这种分量就连谢恒都微微皱眉。
天潢贵胄有天潢贵胄的高贵,但大梁实际上的权力除了军权,却都掌握吏、户、礼、兵、刑、宫这六部中。
戚无良就那么淡然又傲慢地站在那里与高台上的司徒衍的对视,后者无奈地笑了一声,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竟有丝妒忌。
他的十二弟可真是命好。
奏请被应允,右相大人肉眼可见的心情明艳起来,后面三王再为什么大事小事吵架,她都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钱士臣、何大壮等人就差把“右相一党”三个字写在脑门上,连那副神游天外的表情都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下朝后。
脚底抹油的戚无良刚溜出大殿被身后一个沉沉的声音,“右相。”
宸王追了上来,一脸被绿的表情看着戚无良,“本王有一惑,方才大殿之上谢恒、易王、素王为什么……”
司徒弈拧眉思考了一下措辞,“护着你?”
戚无良无辜地眨了眨眼,“殿下何来此问?他们明明一个个都想要我的命,还护着我?殿下不妨回头看看。”
姗姗出殿的易王、素王都目光沉沉地看着戚无良,目光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至于素来冷面的摄政王,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看得出来心情并不怎么好,尤其是在看向戚无良时。
宸王见状,一时语塞。
三人与戚无良擦肩而过时,后者还猖狂地挑了挑眉,嘲讽地骂了一声,“三个贱人。”
易王和素王脚步一顿,谢恒则全程面无波澜地走过。
宸王:“……”
他有的时候真的不懂,戚无良这种贱挑众生的勇气哪里来的。
宸王回想着大殿上发生的事,阴阳怪气道:“本王还是第一次知道右相在朝堂上的号召力这般好。”
戚无良毫不谦虚道:“殿下过奖。”
宸王气笑了,“戚无良你在演本王。”
戚无良又戴上了满眼无辜的面具,委委屈屈道:“嗯?殿下此言何意?”
看到戚无良这个模样,宸王更气了,咬牙切齿道:“在本王面前装成一只温顺可欺的小白羊好玩吗?”
戚无良乐了,也不装了,身姿一垮,目光冷冽,语气慵懒又傲慢道:“原来殿下是因这个生气,不过我不太懂殿下生气的点,您不是自始至终都知道我在演吗?我费劲巴力演戏也是自然因为殿下对我有用啊,以殿下的脾气,真的会不喜欢有人比你还强势、还猖狂,我只是顺从殿下的喜好,方便更好地殿下相处,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怎么?难道我演得不好吗?”
司徒弈的脸黑了下来。
他也有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生气,只是看着朝堂上那个单挑朝堂、狂妄至极的戚无良,再联想起这人每天在他面前连笑容都虚假头顶的模样,就是没缘由地生气。
他冷笑一声,“这么坦然地告诉本王这些,怎么不打算继续演了吗?”
戚无良摆了摆手,转身欲走,“今天高兴,不演了。不过只要殿下喜欢,明天起臣可以继续演给殿下。一张画皮而已,殿下何必如此在意。”
她边说边扬长而去。
大殿内,最后出来的花锦城饶有兴致地看着宸王,他耳力好,听了全程,上去似笑非笑道:“你不知道戚无良的爱好之一就是装孙子吗?想想她这些年的丰功伟绩,她都在谁面前装过孙子,下场都怎么样,戚无良这个人她明着骂你未必是讨厌,但她要跟你装起孙子来……啧啧,想想她在你面前装了一年,我都有点同情你。”
宸王:“……”
他斜睨了花锦城一眼,摔袖而去。
……
戚无良走出宫门就看到了令她嘴角抽搐的一幕——
只见钱士臣带头,何大壮、李徵、方雩、谢施敏围着她金贵的马车,这儿扣一扣,那儿摸一摸。
她甚至眼尖地看见钱士臣扣下了她车窗上一颗镶嵌的珠子,偷偷摸摸藏进了袖子了。
就过分了!
这群有钱人想对她的宝马香车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