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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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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狗仗人势,士臣兄知我……”

    白衣抚掌大笑,乐不可支。

    谢献泉老脸一绿。

    众位大臣盯着那“穷酸书生”,险些咬碎一口白牙。

    钱良,字士臣,官拜户部尚书,大梁朝中出了名的奇葩,除了上朝的官服,终日穿着一身缝缝补补的素袍,何其过分!

    先不说那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是多大的油水,单论一个朝中二品大员,一个月的俸禄够寻常百姓家吃穿一年的,再加上逢年过节官员富商争相送的厚礼,都不用算暗地里收受的贿/赂,那也是一笔不菲的入账。

    钱士臣有钱到什么地步?

    用家财万贯形容都是侮辱,坊间传闻他比大梁国库都有钱,偏偏此人小气抠门,吝啬到邻国鸡犬皆闻的地步!

    谢献泉喘着粗气,愤道:“钱尚书,你竟敢辱骂老夫为狗?”

    钱士臣:“不,你错了,重点在穷逼。”

    谢献泉:“……”

    百官:“……”

    钱尚书虽然以前也是这种掉钱眼里的德性,但自从左相入朝为官,两人狼狈为奸后,户部尚书的“钱病”明显更重了!

    往日里钱士臣也不过是拿鼻孔看人,眼里写着“尔等穷鬼莫挨老子”,如今一张嘴……“穷逼”两字砸碎了半朝同僚的自尊心。

    “够了!”

    孟鹤云儒袖一挥,显然动气了,“戚无良你可知罪?”

    “左相这是何意?你们同僚初次相见,怎么一上来就问罪?”

    孟鹤云冷哼一声,“先不细论你其他种种罪过,单说你今日出行的规制——八佾之舞,右相好生威风!天子的礼制你都敢僭越,天子之位你是不是也想越俎代庖?”

    白衣露出一个很光棍的笑容,无辜道:“诸位同僚作证,这可是左相大人说的,本官可什么都没说。”

    一名藏青朝服、器宇凌人的文官出列,面容与谢献泉有六分相似,开口却不似礼部尚书那般急赤白脸、犬吠无脑,沉稳刚健中带着城府万钧的深幽。

    “戚无良,百官作证也是作证你擅舞八佾、僭越天子之罪,你得意什么?”

    与此同时,百丈开外的一座酒楼,三楼临街的雅间里。

    一位锦袍贵客倚坐在栏边,翘着二郎腿抖着脚,晃悠着手中的酒壶,然后随手将千金佳酿洒在旁边的盆景上,悠然一副浇花怡情的纨绔模样。

    而摆满佳肴的梨木桌前坐着一个气质中庸的青衫男子,幽幽扫了一眼城门口的乱象,道:“吏部尚书,谢献思,礼部尚书谢献泉的二哥,若孟鹤云算得上半朝座师的话,那谢家一门……两尚书一太师,姻亲满华京,再加上孟鹤云这位如日中天的女婿,曾经的谢家只是屹立于朝堂之上百年不倒,今后嘛……怕是改朝换代也不是难事。”

    锦袍贵客嘿嘿地笑了起来,数落道:“变之,那可是你二叔、三叔、姑父、祖父,再说了改朝换代这种事情,谢氏也要先撂倒右相。国师都说了,戚无良生来是来旺我大梁的,入朝为相可延续我朝千秋国祚。”

    青衫男子眼角一抽,“整个大梁怕是只有易王殿下信国师的鬼话。”

    易王,司徒衍,圣上的第九子,生得俊美无俦、玉树临风,号称大梁第一美男子,但估摸是拿皮相换了脑子,草包得很。

    他从凭栏边起身,坐到青衫男子身侧,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搂过其肩膀,奋力拍了两下,差点给谢施敏拍进面前的一盘红烧肉里,缺心眼道:“信啊!无良是本王的兄弟,变之你也是本王的兄弟,不过话说回来……右相不是让本王来送礼吗?孟鹤云都到了,本王是不是该下去送礼了?但不对啊,无良既然希望本王拉拢左相,今日又为何在城门口这般给那老东西下马威?”

    谢施敏在易王的“辣手摧花”下,艰难地挺起腰板,把跟前那盘险些“亲上嘴”的红烧肉推远了些,平淡道:“那份礼不是给左相准备的,右相今日等的人从来都不是孟鹤云。”

    易王一脸懵逼,“啊?”

    ……

    城门口。

    谢献思:“戚无良,百官作证也是作证你擅舞八佾、僭越天子之罪,你得意什么?”

    白衣咬了一口美人递来的糕点,“此言差矣。敢问诸位同僚,本相今日来城门口是为了做什么?”

    谢献思这只老狐狸微微皱眉,尚未开口。

    拖后腿的礼部尚书开始照常发挥,“右相还好意思说?奉圣旨迎左相还朝,你居然姗姗来迟。”

    白衣一拍手,赞同笑道:“对啊,本相是来迎左相还朝的,这八佾舞自然也是为左相准备的!”

    有官员大惊,“右相莫要信口栽赃!!左相是何等品行端正、恪守礼法之人,岂容你污蔑?”

    右相大人一边拉过美人儿的揩油调情,一边长吁短叹道:“瞧瞧,所以说本相不愿意上朝,满堂酸儒,尽是伪君子,动不动就说本相污蔑、本相栽赃,听不得一句真话。这一位位栋梁之才,作奸犯科的时候,脑袋瓜上顶着大梁律法却不见半分惧色,各个如狼似虎、眼冒绿光,哪天东窗事发,恨不得撞柱明志、高呼冤枉。一群敢做不敢当的孬种,没劲!喏,心肝,看见那个没有……”

    白衣将孟鹤云指给怀中美人儿看,评价了四个字:“孬种头子。”

    沈相疑被逗笑了,不是那种千娇百媚的青/楼笑法,是绝代佳人真心实意的笑容——

    名花倾城,刹那芳华。

    这一笑,可把在场的人都看愣了。

    盛京多少世家公子,砸千金掷玉石,都换不来花魁一笑。今日为右相笑了多少回了?

    再看,“孬种头子”孟鹤云眼睛一眯,目光如利刃般割过白衣,只道:“牙尖嘴利,颠倒是非。”

    可惜右相是个脸皮厚胜城墙的,区区眼刀算什么,笑盈盈道:“多谢左相夸奖。”

    孟鹤云:“纵使右相伶牙俐齿,也扭曲不了事实,八佾舞之事我会亲禀圣上定夺,而有一件事右相今日狡辩不了。老夫要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揭露你的罪行!”

    轿撵中白衣居高临下地扫过路边跪着的十几名农户,“哦,左相说的是这几个刁民吧,不必审了。杨统领,替本相将他们拉下去砍了吧!”

    被点名的御林军统领脑袋瞬间就大了,心说:怎么又有我的事?

    黑心肝的丞相大人见人不动,“啧”了一声道:“杨统领,还记得前几日为什么被扒掉裤子挂在宫厕门口吗?还有上个月为什么被脱光了扔出烟雨楼,以及……”

    杨丰年秒僵成了一条人棍,急道:“右相,您答应过我不张扬出来的!”

    丞相大人笑得那叫一个良善,“那就将人拖下去斩了,陛下那边我去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待本相最是宽厚。”

    杨丰年心动了,旁人也许不清楚陛下对右相的恩宠,但他身为御林军统领,常伴君王驾前,最清楚天子有多听右相的话。

    眼瞅着杨丰年要亮刀,孟鹤云也不再淡定,怒斥道:“戚无良尔敢!”

    白衣一脸无辜道:“本相为何不敢?左相何以定本官之罪,就凭这几个刁民嘴皮子上下一动,拿出一份真假不知的血书?嘴皮子本相也有,血书本相现场也能给右相造,不就是按几个红手印吗?左相此番作为着实令无良寒心,甚至怀疑你我今日城门初见,左相是铁了心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孟鹤云:“……”

    百官:“……”

    到底是谁在给谁下马威?

    见形势不对,礼部尚书谢献泉急忙冲那领头状告的老农夫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一狠心,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

    “狗官,你既说小老儿我是诬告,那我今日便撞死在你轿前,以血伸冤,以命作证,只望此番冤情能直达天听,诛尔狗贼,还我蓝烟村百姓一个公道。”

    说完,便要用脑袋撞向那暖玉雕琢成的轿台。

    突然,一个红裳冷面的俏侍女身影快得如清风拂过,捧着一壶酒出现在轿撵前,她伸脚一绊,撞轿的老头儿失了方向,面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俏侍女施施然地于轿前行礼,“公子,红泪来晚了。”

    白衣眸中的笑意难得有了两分真挚,转瞬又消弭无踪,轻佻道:“不晚不晚……哟,看老爷子多不小心,自个走路还能摔着,红泪快给老人家扶起来……哎呀,还摔了一手泥,红泪快给老爷子擦干净。”

    “是,公子。”

    红裳侍女一看就是个会武功的,一手擒住老头儿的肩膀,将人拎起来的同时一脚踹在他后膝,让其老老实实跪下,然后麻利地擒住他的手腕。

    老头儿疼得直叫唤,“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红裳侍女不做理睬,正好将手里的酒当水用,把一壶酒都淋在老头儿的双手上,接着掏出一方帕子给人把手心手背擦了个干净。

    众人看懵了,这是哪出?

    轿撵之上,沈相疑瞥了一眼老头儿的双手,不禁掩面笑了,“有趣。”

    白衣挑剔地瞅了瞅,赞叹称奇道:“没想到啊,老爷子从头到脚跟被黑泥包了浆似的,这一双手洗出来竟然这么白净,不亏是耕了一辈子田的人。我府上的侍女怕都比不过,红泪把你的手伸出来……呃……”

    丞相大人对上自家侍女那张“今晚阉了你”的冷脸,怂了!

    “算了,士臣兄,借你的前蹄一用,和老爷子比比,看谁的白净细腻?”

    钱良:“……”

    鬼的前蹄!

    他算是知道了,姓戚的今日出门没带那位奶妈兼狗腿子的管家,这是把他当下人使呢。

    右相:“怎么了士臣兄?说好的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呢?”

    钱良一阵牙碜,“……你就不能用点好词形容咱两?”

    右相:“天下人都是这么形容咱两的,我觉得甚妙。”

    钱良:“妙个屁,别人骂你是坨屎,你还能给自己评个味道。”

    右相慷慨挥袖,“哎,你我臭味相投,便是坨屎,为兄也分你一半。”

    钱良:“……”

    他嘴上说着,却不耽误抠抠索索地挪步上前,摊开双手,而红泪擒住老头儿双手,也迫其摊开掌心。

    两双手一对比!

    在场的人,就算是七八岁的孩童也都明白了过来,这哪里是什么老农夫,怕是养尊处优的大老爷吧!

    右相摇头,鄙夷道:“士臣兄,你这双手可真够糙的,亏你还是读书人,连坨粑粑你都比不过。”

    钱良急眼了,跳脚道:“……姓戚的,没完了是不是!跟屎没完了是不是!钱钱钱,跟我说话张嘴闭嘴只能提钱!!你再说个屎字试试?”

    白衣卿相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乖得像柔顺的猫儿一样,委屈地吐出一字,“……钱。”

    钱良:“……”

    草!个粑粑的混蛋。

    两人斗嘴并不妨碍老农夫汗如雨下,他急忙解释道:“我年纪大了,家中农务都是儿孙在操持,手上自然没有老茧!”

    右相不以为然,淡定吩咐道:“哦,红泪给他儿子再洗洗手,那个杨统领也帮个忙吧……放心,不让你砍人,把这十几个蓝烟村村民的手都洗干净了瞧瞧。”

    杨丰年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右相的面子,立马命令手下找点水,给这群“村民”洗洗手。

    这一洗不要紧,男女老少十余人,除去裹了层泥,没一个手心长茧子的。

    满朝文武脸色都不太好看。

    白衣卿相终于绷不住笑了,笑得两眼直冒泪花,“敢问诸位大人,知道耕出一亩地手上会长怎样一层茧子吗?知道农民为什么叫面朝黄土背朝天吗?农夫耕地要驼下背、弯下腰,一锄锄地锤,一粒粒地种,隔三差五还要施肥除草,不然收成必定不好。年复一年下来,再身强力壮的农夫腰背也会损伤严重,无法直起身来,至于一双手……老茧磨了厚厚一层,掌心到五指干枯开裂,肤色会变得和黑黄的土地一般。只有这样,苗穗才能长高,皇城里的诸位才能温饱。”

    “敢问左相,你知道吗?”

    白衣唇边含笑,明明语调平和散漫,却有一股犀利直刺人心。

    孟鹤云眉心一跳。

    他为官十八载,除了当年面对老太师时,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天子都不惧。

    如今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年轻后生、毛都还没长齐的生嫩崽子,却令他骤然一股心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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