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忧参半
天色将暗，程岚又带着紫晶挑了间客栈投宿，依旧是两间房。他现在不拿剑了，身上没一丁点修仙之人的气派，紫晶随在他旁边，更不像能祸乱人间的大妖，两人就如寻常夫妻一般，走自己的路，该住店住店，该吃饭吃饭。紫晶说过她要好好计划上蓬莱山的事，这些天过去了，程岚却一次都没有问过。
不过反常的不只这一点，紫晶更好奇程岚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她穷妖一个，看见程岚掏银子心中十分羡慕。他从前也不会挣钱啊，只是师门阔气，才不愁吃穿，可现在闹成这样，以自己对程岚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再从解星城支银子的。他们一直结伴而行，也没见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那他怎么挣的钱呢？
紫晶虽然早就脱离了用金银满足物欲的凡人生活，不至于人穷志短，但还是很想学一学来钱之法，技多不压身嘛。不久她就惊讶地发现，程岚的银子居然真是从解星城拿的，这，这也太奇怪了？
那天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上面有解星城的印记，而且看起来又大又厚。程岚也没避讳，当着她的面拆了，里面又掉出两封信来，难怪那么大一个，原来是信中有信。
程岚先拿起一封，看过后没说什么，但紫晶能感觉得到，他心情不错，看来解星城的事比自己想象得要容易些。那天见到洪渊星主留下的药瓶，紫晶就知道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有多好，真是让人羡慕啊！但愿潮月也能顾念旧情，放她一马，自己真不是故意的啊！
紫晶想到这事就心塞，一眼瞥见程岚拆开了第二封信，里面居然有好几张银票！这同门感情是不是好过头了？
程岚早就看见紫晶不住地往他这里瞟，索性将信往桌上一放，直言道：“是我大师兄的信，他现在还有些余怒未消，等他气顺了，我会回去说服他。”
紫晶点点头，知道程岚只会报喜不报忧，就算洪渊星主在信上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他也会这么说，不过只要有信来，就不是坏事。程岚又指着装银票那封信道：“这是李因夹带着送来的。”
原来是有个吃里扒外的，紫晶一笑，走上前去扫了一眼那几张银票，顿时被数额惊到，不禁疑惑：“这么多银子，李因就不怕被他师父发现，挨一顿揍么？”
程岚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没那么大胆子。放心，不是解星城的银票。”
不是？紫晶这下真的疑惑不解了。
程岚：“我画了几张封印咒，托李因悄悄拿去卖了，这是换回来的钱。”
紫晶一时都愣住了，封印咒能卖这么多钱！
“你确定李因没有私下贴补？他担心你孤身在”紫晶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程岚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私下贴补？卖这符咒他要和我四六分成！”
紫晶：
不由想起程岚给过她的封印咒，这得是往自己身上撒了多少钱啊！紫晶突然莫名有些心虚。
程岚收起银票，笑着对紫晶道：“古人曾说，若得心仪之人作妇，当作金屋贮之。金屋我是盖不起，但也不能让你露宿荒野。”
露宿荒野也没什么不好，不过紫晶没说出来。若是嫁作人妇，以前的习惯也该改一改了。她想到这就脸红了，小声说道：“以后你就画符谋生么？”
程岚摇摇头，“封印咒虽然不是攻击符咒，但若用错地方，也是危险。这次是临时应急，买家李因都精挑细选过，以后就不会再卖符咒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
程岚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紫晶，答道：“卜卦算命，教习先生都可以，”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凑到紫晶面前慢慢道：“或者当个捕快也不错，化名严乔。”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当头落下，紫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住了，片刻后才低下头，轻笑起来，“我看你还是去做铁匠吧，先打一把剑出来，再说这些七七八八的。”
程岚的眼神闪了闪，随即退后一步，满含笑意地应了，“遵命。”
紫晶这时才抬头，还是忍不住问道：“何时发现的？”
程岚：“我的眼睛是被傀儡的毒血所伤，那时解毒之法只有白千蕙知道，我反应再慢，也该琢磨过来了，何况你起名那么不走心，连姓氏都懒得改。”
这名字的确是为了逗千蕙，随口起的，回想那时候和程岚相处，紫晶脸上透出些笑意。
程岚看着她，复又说道：“而且和你在一起时有种感觉，同白翼一起时也有。”
“什么感觉？”
“一种独一无二的感觉。”
紫晶感觉自己又上了他的套，被调戏了，转身想走，程岚却不肯放过她，堵住去路问道：“紫晶，你老实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你说的那个故人，是不是我？”
程岚不是个醋坛子，但那位故人是最早扎来的一根刺，如鲠在喉太久了。
白翼的事被拆穿，紫晶本不想理他，但看见程岚迫切的眼神，又不忍心，只好敷衍答道：“是你，是你，都是你，好了吧？”
她说完又想逃，却被一把拉了回去。程岚将人圈在怀里，凝视着紫晶发红的脸，心里觉得无比满足。虽然早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可此时听她亲口承认了，还是抑制不住地欢喜，紫晶心里从来都没有过其它人，一直都是自己。
程岚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喜笑颜开，他慢慢低下头去，近乎与紫晶额头相抵了，才轻轻问了句，“不好么？”
紫晶真是无言以对了，羞于启齿的情话虽锁在口中，无法抑制的甜蜜却从心底冒出，像她脸上的红晕一般扩散开来。
也许是白天被程岚撩拨的，晚上打坐的时候紫晶总有些心浮气躁，不能专注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上一次在长月戟下失控，她险些就把洪渊星主杀了，想起来都胆战心惊。虽说是那位星主自己跑来惹的祸，但也让紫晶清楚地知道了，自己邪灵附身的可怕，她失控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异常憎恶地看着那个镇山神器。
长月戟……
这一走神，紫晶反而走得是全神贯注了。她好像化身成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里不是普通的黑。黑夜是黑的但其实也有变化，间或闪烁的星光，偶然亮起的灯，都能点亮夜色，再不济，人心里也知道黑夜总会过去，天会亮起来的。
但此处的黑暗只会让人绝望，无边无际的黑色完全没有变化，好像把一切都吞噬掉了，颜色，声音，味道，什么都没有，五识在这里没有用处，人的感觉会慢慢变得迟钝，麻木，直到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紫晶似乎困在这里很久了，她想找到出路，却徒劳无功，只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紫晶简直欣喜若狂，她不顾一切朝那里跑过去。
那人好像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
程岚！
紫晶狂喜着伸出手，却一下穿透了程岚的身体，那人就在她眼前像雾气一般消散了。
猛地从幻境里挣脱，紫晶一睁眼，看见程岚就在跟前，正担心地看着自己，而房间里已是煞气四溢。恐惧和绝望的感觉还笼罩着她，紫晶一个字都说不出，想拽住程岚，又唯恐伤了他，只好闭上眼睛，先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随着神智逐渐清醒，屋里的煞气也慢慢回到了她体内。
程岚暗暗松了口气，见紫晶的额头上起了冷汗，心中一疼，轻声道：“我去拿杯水。”他刚转身，就被紫晶牢牢抓住。
紫晶生怕又抓了一把空，不过这次还好，程岚的手臂温暖而有力，她一下子平静了不少。
看着紫晶反常的样子，程岚的心绪也有点乱，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这样的人慌成这个样子，紫晶几乎是在害怕了。
程岚俯下身，轻轻问道：“怎么了？”
紫晶没说话，突然松开了他的手臂，紧接着双手一环又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靠了过来，眼睛依旧紧紧闭着。
程岚猝不及防，此刻的姿势其实很不舒服，他却一动也不敢动，片刻后小心地抬起手，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把紫晶搂在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晶自己主动站了起来，她有些惭愧地看着程岚，道：“我，我刚才有点走火入魔。”
程岚缓缓起身，抬手抚了一下紫晶鬓边的头发，简单却温柔地应了一句，“没事，我一直都在。”
直到程岚离开，紫晶才一下跌坐在榻上，神色慢慢凝重了起来。刚才的幻境里，那没有尽头的黑暗是幽冥，虽然还是想不起自己何时到过幽冥界，但她能肯定这一点。可更离奇的是，程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难道是因为自己对他太过依恋了吗？
她这漫长的一生，有过亲人，有过朋友，有过师长，却没有一个人能像程岚这样，让她觉得安宁和踏实，即便在她想起自己是谁之后，也是如此。
紫晶不禁心生疑惑，程岚，你真的只是个凡人么？
记忆逐渐恢复之后，紫晶第一次生出些许遗憾，那通天彻地的神力要是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