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爆了没人接?
张丽收拾好书包,中午在食堂吃了饭就去教室里坐着了。她是下午第一节课,上课的教室在思学楼,瞿之寒今天下午第一节也有课,好巧不巧的是,两人的教室就是正对门的两间。所以有时上课两人都会碰见。
张丽和赵遗珠坐在第一排,她习惯性地朝过道上望,希望能看见某个人。但在来来往往窜动的人群中,始终无法捕捉到那个身影。
张丽心不在焉地上完一节课,下课时手臂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下,好像是瞿之寒的室友,那天去画室接他那个。
孙伟礼貌地朝她打了招呼,她也回了句哈喽,但实在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
踟躇了一会,还是决定小碎步追上他:“今天瞿之寒没跟你一起吗?”
“我不知道啊,昨晚上和今儿早上都没回来。就是我给他找的兼职,昨晚上好像干到三点过,那家伙大概率在宾馆里睡到今天下午都没醒,给他发消息也不回。”孙伟笑了笑,转身奔赴另一间教室。
张丽打开手机,上一条消息还是瞿之寒昨晚发的晚安。
[你回学校了吗?]
张丽盯着那条绿色的气泡出神,对面没有回应。
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是昨天晚上回宾馆的路上吗?他现在在哪里?
铺天盖地的担忧和恐惧侵袭着她的大脑,迫使她打开电话簿,拨通了瞿之寒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次不行,那就再打一次。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对!他的电话都关机了,这样不断地打电话有什么意义?!
对了,他说他昨天晚上会去他哥哥的宾馆过夜,那直接去宾馆找找他!
张丽坐在地铁上,眼神却总是瞥到手机常亮的屏幕上,她是习惯把手机关成静音或者震动的,但这次她破天荒地将铃声开到最大。如果瞿之寒回电话过来,她可以第一时间接到。
瞿之寒,你为什么不回消息呢?瞿之寒,你那个手机为什么不充电?哪怕是没带在身边让别人接听也好啊。
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的地铁,寂寥寥的车厢,稀稀疏疏的座位。这趟地铁明明不挤,可她怎么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漫长呢?
[银杏路到了,请乘客有序上下车,不要拥挤。dear passengers……]
总算到了,她几乎是小跑着出站之后狂奔到银杏宾馆的门口。
下午六点,大厅里的灯没有开,里面黑黝黝的。前台坐着一个男生,是她上次来没见过的。可能是新招来的帮手。
男生撑起睡意的眼皮,下巴耷拉在手心上,看着她:“请问是要住宿吗?”
“你好,我想找一下瞿之寒。”不知道这个男生是否认得瞿之寒,先问一下吧。
还未等到他的答复,洗手间漱漱的水流声戛然而止,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俊秀娟逸的脸庞,他的眉眼和瞿之寒的有七分相似。
“嗯?”男人先是拧眉虚眼看他,等走进看清了她的面容才震诧般说道:“小妹妹?”
“瞿哥,这位美女说要找之寒哥。”男孩走到瞿之霖耳边说了些什么,瞿之霖捧腹大笑:“干嘛?你以为是情债啊?那还不能直接跑我店里闹事吧?”
“行了小陈,你去二楼收拾一下房间。”
小陈应了一个好,就去转角的楼梯处了。
“之霖哥,瞿之寒他……”
瞿之霖洞若观火,把前台上的保温桶递到她手里。
“妹妹,跟着哥哥走,带你去找瞿之寒。”
瞿之霖去停车场将车开出来,停到店门口,摇下车窗朝张丽挥手示意她上车。
车内的气压很低,这小姑娘看起来忧心忡忡的,瞿之霖也懒得多说什么。不就是狗粮么,无所谓,他从小吃着自己爸妈的狗粮长大的。
半个小时后,小轿车在一家医院停了下来。
这家医院坐落在郊区,但是是c市医科大的附属医院,坐诊的医生都是比较难预约的。
张丽跟在瞿之霖后面,瞿之霖人高马大的,走两步路还得回头看看这小姑娘跟上没,有时看见她小胳膊小腿在那捣腾,看着人都心慌,恨不得扛起来就走,怎么就走的这么慢呢?
“跟紧点昂!”瞿之霖往身后望了一下,站在电梯门口等她。
张丽跟着进了电梯,瞿之霖按下了五楼的层号,她跟在瞿之霖进医院时下意识瞥见五楼是消化内科。
电梯门一开,那种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道直冲天灵盖,她以前去过医院,就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护士站的小姐姐看到瞿之霖,跟他招了招手。
瞿之霖走进一间病房,从过道中穿过去,空荡的病床上却没有人。
“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吧……”这句话不是自言自语,是说给身后的张丽听的。他转头看去,你妈的张丽根本就没跟上……!
此刻,门外。
张丽怀中的保温桶愈发滚烫起来,连带着鼻子也跟着酸疼起来了。她假装眼睛疼,揉了一下眼镜下的双眼,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向瞿之寒的方向走去。
瞿之寒举着吊瓶朝她走来,空落落的病服穿在他身上就跟漏气似的,肩胛骨薄的只剩一层皮了,瘦削的脸上是失去血色的苍白。
张丽将保温桶拿在左手,右手举过他手上的吊瓶。
“输液瓶最好举过头顶,不然会回血。”瞿之寒看着张丽手臂打直也才到他额头的输液瓶,觉得有些好笑。
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瞿之寒笑的肚子疼。张丽一声不吭地踮起脚尖,从厕所门口走到床边。因为根本没有病人和护士或者家属拿异样的眼光看她,所以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行了,挂在杆上吧。”
张丽坐在板凳上,沉默良久才发问:“生了什么病?”
瞿之寒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急性肠胃炎。”想了会觉得要不要解释一下原因,又说道:“医生说可能是昨天身上的呕吐物导致的病毒传播,但我觉得就那一会可能性应该不大。还是吃坏了东西比较靠谱。”
瞿之霖坐在一旁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污蔑他:“你他妈!自己去冰箱里找吃的,我都还没说放了多久你就饿狼扑食了。”
“放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丢吗?”
“你不知道先问我一下吗?”
“分明就是你自己懒,打游戏忘了清理冰箱。”
“……”
两人开始了小学鸡般的吵架,最后被张丽的一声轻咳打断。
“吃饭。”张丽支起桌架,将保温桶打开摆在他面前。
只有很清淡的蔬菜粥和一碟小咸菜,那咸菜还是一块五一包在小卖部买的,没有拆封的那种。
瞿之寒迟疑了一会,问道:“你自己做的?”
张丽摇头,指了指瞿之霖:“他做的,我只是拿着。”
“你他妈就这么敷衍病人的?”
“这粥老子在外面买的,给你做?想得美。”
张丽楞楞地坐在他身边,看起来像只傻不拉叽的布娃娃,瞿之寒突然萌发了一些邪恶的思想,想逗她玩玩。
“你今天下午不是满课吗?”
张丽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逃了。”
“信不信我举报你逃课?”
“你举报吧,我俩一起被处分。”
瞿之寒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没请假的,这样不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么。
“你来这里专门为了看我?”
“嗯。”
“关心我?”
“对,关心你。”
“喜欢我?”
“嗯……嗯???不嗯嗯嗯嗯。”
“我现在跟你表白,你会答应我吗?”
“不会,你在使苦肉计外加美人计。”
“我城府这么深?”
“对。”
瞿之霖看这俩人玩的不亦乐乎的,都不忍心打断他们,于是借口店里会很忙回去了。
“你也回去吧?看到了,我没什么事。”
“我……”张丽嗫嚅着什么,“我不想回去。”
“我又没什么事,明天吊针打完就出院了。身体倍儿棒的那种。”瞿之寒说着给自己点了个赞,手背上不小心扯到了针孔。
张丽幸灾乐祸说了句活该。
“对了,你吃饭没?”瞿之寒才想起来她四点的课一上完可能就坐地铁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吃饭。
果然,张丽摇了摇头。
“输液快输完了,你去叫护士。”
张丽走到护士站去叫了护士小姐姐,护士帮他取完针就回去了。
“走吧?去吃饭?”
“我不饿,你还是多待在床上吧。”肚子饥肠辘辘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瞿之寒偷笑:“又不是腿瘸了,我都在床上睡一天了,就想下床走走。”
“要我扶着你吗?”
“我又不是老太公,扶着我干嘛?”
张丽有些时候真的想把这张碎嘴子剪掉,不知道下一秒里面会冒出什么屁话来。
走到电梯口,瞿之寒才开始摸口袋,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身上也没现金,到时候付不了钱就麻烦了。于是两人又折返回去找手机。终于,在持之以恒的努力下,两人在床底下找到了失散多时的手机。
“你今天一天都没看手机?”
“我今天一天都是厕所病房两头跑,拉完就睡,睡完就拉的。没心情看手机。”
犹疑了一会,瞿之寒俯身看着张丽,眼角拉出弯弯的弧度:“电话打爆了没人接?”
张丽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瞿之寒感觉自己无意的一句话倒差点把她弄哭了。
“等我一会,去借个充电器。”
充了十五分钟,手机总算开机了。
“走吧,带你去吃饭。”
磨磨蹭蹭的,两人总算下了住院楼。
看着门口琳琅满目的美食,好多都是重油重盐的,瞿之寒苦笑一声,真不知道是给病人还是给家属吃的。
“喝奶茶吗?”瞿之寒问张丽,原以为她会礼貌地摇摇头,结果下一秒就说了句:“珍珠奶绿五分糖少冰。”
这个“小矮人”怎么这么好玩?他发自内心地想。
奶茶店里等着的人大部分都穿着病服,在等待着店员的投喂,瞿之寒也加入了他们的“等奶茶”大队。
二十分钟后,瞿之寒才从拥挤的人潮中走出来,将温热的奶茶递到她手边。
又重复了一遍:“珍珠奶绿五分糖热的。”
“我要的是少冰。”
“那就是我点错了,将就喝。”
“哦。”张丽喝了一口,虽然不太喜欢热奶茶,但口感也还不错。
“想好吃什么没?”
“想吃老麻抄手。”张丽指着一家门店的招牌说。
两人走了进去,老板招呼着店里有免费的豆浆。等两人点好餐后,就转身进了厨房。
张丽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刚吃过吗?”
“上趟厕所就没了啊。”
“……”你也真实诚。
“所以保险起见,我点的是养生的乌鸡汤面。”
“哦……”呵呵。
老板将两碗都端了上来,一碗清淡无油,一碗上面漂浮着重重的红油。
瞿之寒将自己那碗端到了隔壁桌去,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
张丽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你干嘛?”
“你那碗红油太香了,我怕我忍不住。”
“哦……”张丽把头埋进碗里笑了好久。
吃完饭,两人结账走出来,这里树上挂着的红灯笼和他们高中那会很像。
张丽突然开口:“我觉得,这家的抄手没有我们高中那家好吃。”
“那奶茶呢?有门口那家好喝吗?”
“分时间段。如果是它刚开店那会,这杯奶茶肯定比不上。但如果是它换了老板的话,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记性这么好?”
“对,我记得的事很多。包括小时候感冒姐姐带我吹风,把三十七度的我吹成了高烧不起四十度,还有小时候我哥做饭太难吃食物中毒进了医院。还有初中那会,门口那家凉面好吃,就是又贵量又少。”
过了一会,她又想起来什么,补充说道:“初中那家避风塘的草莓汽水还挺好喝的。”
张丽嚼完吸管里最后一刻珍珠,瞿之寒自然而然接了过去扔进垃圾桶。
“我采访你一下,记性好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这件事情有双面性。首先,记性好的话,我可以记得很多好人和好事。比如我高一那会的可爱女同桌,还有高中运动会上那个不知其名却为我加油打气的女生。其次,记性好的话,我也可以记住很多坏人和坏事。比如初二下期我刚转学过来那会,我的前桌是一个很讨厌的人,搞得我现在都还拉黑着他。”
瞿之寒思索了一会:“那个男的?”
两人不言而喻:“对,你想的是哪个,就是谁。”
“丽哥,这么记仇啊?”
“对,但是我比较喜欢美化这个词,叫它‘爱憎分明’。”
夜间凉飕飕的风灌入两人的衣服里,医院的花坛边坐满了谈心的病人和家属。再往前面走还有一条围着铁栏的小河,这条小河的水很清澈,不知道是不是人工开凿的。小河两边的低矮淤泥浅滩上涨了一些水草,河两边安了景观灯,只要一到夜间灯光就把小河照得明亮。水草在清亮的河水中游荡着。
瞿之寒看得入迷,竟不自觉喃喃低语:“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你在背什么诗?好耳熟,可我记不得了。”
“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瞿之寒轻笑了一下:“你这不是记得吗?”
张丽尴尬地看着他:“……可我只记得这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
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的记性也很好。”张丽夸道。
“……嗯。”
其实瞿之寒不是很喜欢这种“商业互夸”,不过从张丽口中说出来的,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悦耳。
他笑了笑。
绿油油的青荇,在水底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