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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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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愫愫没想到他竟能如此跳下去,没有给她丝毫反应的余地。

    崖边风催雨卷,大雨倾盆,不消多时就将她身上淋得浑身湿透。她怔怔往下望,苍谷黑沉,上游飞流直下,裹沙夹石,气势滔天。

    月玲的人呼哧呼哧爬上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地站着,不知该不该上去。

    她侧过身道:“在上头守着,我下去。”

    无人听清她尾音的颤抖。

    立刻有人道:“赵姑娘,这万万不可!上游传信来说堤坝溃了,再过不了多久山洪就要泻下来,这山谷是必经之地啊!赵姑娘,此去和送死何异?!”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她顿了顿,淡淡道:“若我死了,就传话给月玲,让他去找谢朝蕴,边境的事,便交给月如琢吧。”

    她承认她有私心之嫌,也不信霍琰就会这么死了。何况,她还要去找沈缱。

    她将手里的剑握得紧紧的。

    若是沈缱死了,她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要去就快去,这里我们守着便是。”苍前从后面走了出来。

    许久未见,他已然褪去了往日的稚气,神色沉稳,已有了几分月玲的影子。

    自从愫愫将他交给月玲之后,月玲时常将他带在身侧教导着为商之术。哪知这小子分明在此道天资斐然,却志不在此,一心系在巫停云身上。

    月玲也半是为着他的缘故才参与修建停云楼。她不喜强迫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愫愫亲自交给她的。月玲见他如今业已稍成,便让他管了月家一半兵马,也算是个两全之策。

    苍前抛了个斗笠给她。

    “一路当心。”

    “多谢。”愫愫并未多话,戴上斗笠,沿着陡峭得几乎直立的山壁下山,不多时就隐没在重重的烟雨里

    “诶!”

    苍前收回目光,“吴伯,她有分寸的。”

    那个救他于水火的人,救大诏于水火的人,绝不会轻易死了。

    “哎。”吴伯长叹了声,“那你看这事,咱们还要告知家主吗?”

    “等一个时辰,若不见人上来,我便下去,你们再告诉她。”

    “好。”

    雨天石头滑,更何况这山崖根本不是路,只是当初人们方便下山而走的便道,自从摔死了人之后,连山崖上的铁索都叫人拆去卖了,久而久之在也没有人打道经过了。

    而她之所以知道此处通向山谷,是因为这里是上辈子霍琰死的地方。

    做鬼的时候她本身只与沈缱有联结,外界之事她是察觉不到的,只是那日她在沈缱的书案上看见了一张讣告,还有沈缱的人上交的文书,里头事无巨细记载了霍琰之死,也提到了这处能够下山的险路。

    这也是愫愫相信霍琰不会死的缘故,他既然也重生一世,对前世的殒身之地不可能一点不了解。

    沈缱他,也会记得的吧……

    万千思绪从愫愫脑海中滑过,她往下一望,山谷近在眼前。

    从山谷往前望去,先前轰隆的洪水声忽然具象,泥浆裹挟着数以万计的断木与巨石推下,将周围一切冲得七零八落。

    愫愫沿着河岸往下游走,一路上到处都是碎石,这不是一个稳妥的法子,但眼前却不得不如此。

    此时的皇宫尚且沉浸于一片祥和当中。

    伍家今日刚到都城,伍冯风就被自家母上大人急吼吼催着来面圣了,还闹着要跟着他一起。

    伍冯风求了又求,费尽口舌好歹将她劝退了。他心中再明白不过,母亲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要是真跟着去了,惹得陛下龙颜不悦,更别说回去了。

    对于他自己这个外甥女,他自觉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情分,有的也不过是几分客套罢了。至于要他这次上都城来的原因,他也看得透彻,不过是朝中没有可信之人了,所以让他顶了这个缺,过不了多久就会打发他回去的。但母亲似乎并不这么想。

    这便是最让他头疼的。

    “今日大雨,便不留舅舅在宫中了,过些日子宫中设宴,还请舅舅勿要推辞。”

    “陛下盛情相邀,若是推辞,岂不是臣这个做舅舅的不知好歹,只是你外祖母近来身子欠佳,恐怕难赴陛下的约。”

    这声陛下叫得萧晋平心中舒爽,连带着神色也染上几分悦色。

    “哦?”萧晋平向前倾了倾,姣好的面容中显出几分似有若无的担忧,“外祖母可是受了风寒?”

    “只是水土不服,吃了些苦。”冯冯风撒了个半真半假的小谎,水土不服是真,来不得这宴会是假。母亲的脾气她这外甥女想必也知道个三分,穷山恶水之地出来的人,为了生存年轻时候抛下了面子,到了年老也没能捡回来。儿不嫌母丑,但如今毕竟在都城,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宫中御医有擅此道的,明日便让他给外祖母瞧瞧,年纪越大,身上的毛病便愈拖不得。”

    伍冯风连连称是,带着一堆赏赐回了新赐的府邸。

    外头与还下着,萧晋平正欲问问上游水势如何,便有心腹太监提灯匆匆赶来,附耳朵告知她瞿峦山之事。

    “人找到了?”萧晋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

    “回陛下,没呐,怪就怪在三个人都不见了!”

    萧晋平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问:“赵愫愫也不见了?”

    “听说是到山谷去了。”

    她唇畔浅浅一笑,搁下茶杯往后一靠,“你说,上游的水何时才能下来?”

    太监知道她的心思,狡黠一笑,“不出意外,半个时辰左右。”

    “嗯,派几个人去山下找找,若死了,就将尸体带回来 ,若没死……”她笑了笑,吟吟一笑,“你可明白?”

    “奴明白明白。可是……沈缱……”太监脸上露出犹疑之色,依他之见,方怀之失势之后,沈缱才是那个不好对付的。

    “其余的人我不管,我只要赵愫愫。”沈缱不过是仗着赵愫愫的势而已,她若是不在了,沈缱又有何惧。

    “奴明白了。”

    “好了,既然明白了,那便下去吧。”她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这几日太过劳心费神,日夜少眠,为着是赋税和练兵一事。

    大诏国库亏空,好些年前便已经入不敷出,如今战事迭起,处处都要花钱。而月玲是赵愫愫的人,后者既死,前者便与她无甚瓜葛。何况她萧家的江山,受一个外人牵制国库财税未免太过荒唐。

    财税必须要收,至于这个收法……

    南逃的氏族们不是一向看不起她这个君王么,那么,就拿他们先开刀吧……

    殿堂里萦绕着轻盈的笑声,穿过横亘南北的千山群川,飘飘然落在呈递到南方氏族手中的薄薄纸页上。

    起初人们并不放在心上,孤立无援的君王唯一的选择便是维持平衡,相安无事这皇位才能坐得长久。要他们上贡可以,而要他们上交如此庞大的税款……只能说是痴心妄想。何况朝廷无兵,又能耐他们何?

    拿到消息的几家氏族不约而同地烧了信纸,又投入了江南的暖风柔水之中。

    瞿峦山大雨方停,连洪水也渐渐变慢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暗示着更大的洪水将要逼近了。愫愫抖了抖斗笠上的雨珠子,加快了步子。

    刚拐到一出石碑之后,就听见前方有人声在交谈,她忙闪到树后,

    “我看啊,这简直是在说笑,单凭我们几个,还能要了赵愫愫的命?依我之见,咱们就在这里睡上一夜,明日再回去,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又能有个交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以为宫里是那么好糊弄的?”腰挂锁链的男人瞅了他一眼,沉沉一笑,让前者心头一震,屁股下的石头却是怎么也坐不安稳了。

    “行吧,那就再找找。”反正找到了人他第一个跑。

    “我听说这里有个前些年修的石洞,会不会到里头去了?”

    “也许吧。”一个淡淡说道,“依我之见,不妨到石洞里休息片刻,先恢复体力,顺便查探那石洞。”

    “此话有理。”众人纷纷同意,一行人于是又往西走了会儿。愫愫跟在身后,刚靠近,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

    “还不出来么?”他问。

    “赵姑娘不必对我如此提防。”他摘下帷帽,露出面容。

    愫愫皱皱眉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你是……抢玉玺的那个人。”

    “一场误会,赵姑娘第一次见我,应当是在岳州渡口。”

    “你是那个在渡口烧银票的人?”愫愫总算有点印象了。求死之人不少见,但是他于月家有关联,所以她才有些许印象。

    “正是。八年前,是你在河边拉住了我。”对方笑了笑,说道:“三次相见,还未好生介绍过我自己。我叫伊蒹,是伊葭的哥哥。”

    愫愫打量着他的眉眼,的确,他与伊葭有五分相似。只是她从未往这两人身上想过,加之她脸盲,因此才忽略了。

    听他的话,应当是见过伊葭了。

    这姑娘找哥哥找了那么久,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愫愫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刚刚听他们说,这些人都是宫里出来的?”

    “正是。”

    “谁的人?”

    伊蒹看着她,慢慢道:“如果我说,是如今的陛下呢?”

    换作过去她定是不会信的,可是沈缱同她说的也不似作假,事到如今,便是再如何相信,心中也免不了芥蒂了。

    “有何证物?”

    伊蒹从怀里拿出一封秘信交到她手上。

    愫愫展开信,有些怅惘。“是她的字迹啊。”与友人刀剑相向,是她万分不愿的事,可是那个曾经握住她的手要她带她走的姑娘,如今却率先对她扬起了刀戈。

    为了一个帝位,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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