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灰8
谢怀柯谢女士顶着一屋子的目光淡定地走到谢胜昔旁边,抬手随意扣住了小孩的肩膀。
她向班主任老师点头示意:“陈老师。”
“谢胜昔妈妈。”陈老师捏着茶杯把手,回了一个示意,向办公室里的各位肯定了她的身份。
年级主任和某个任课教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这是谢怀柯,是那个谢家的谢怀柯,脸一模一样,校长和书记前段时间开会的时候才说过会来做演讲的优秀校友。
真假的?他们怎么之前都不知道谢怀柯的养子就在他们学校上学?
年级主任看了眼陈老师——她没去开会,自然不知道荣誉校友是谁——见她寻常无异的情态就理解了过来。入学的权贵家小孩不算少,谢家放在这些珍珠里边也足够大个,刨却家族态度问题,谢胜昔被当做平常人家小孩就极有可能是谢怀柯本人的意思。
或许她想通过这种方法锻炼孩子?又或许她不太关注这个养子?谁知道呢。
年级主任脸上笑容亲切,心里念叨着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既然谢怀柯本人亲自到了这里,那么校方就得给她一个像样的交代。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喊谢胜昔家长来学校见这个面?今天还正好是他来处理这个事……来个人救救他吧……
正在给谢怀柯讲述事情经过的陈老师感觉刚才主任又情绪莫名的看了她好几眼。
她以为主任在嫌自己叙述太啰嗦,赶紧加快语速总结:“总得来说,胜昔妈妈,虽然文博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胜昔对文博动手是不争的事实,监控记录我们保留着,您可以来看看。目前事情的起因还没有调查清楚,两个孩子各执一词,监控又只拍到了推搡后的画面。我们请双方家长来学校,就是想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一聊这件事……”
“有什么可聊的?”压抑着怒火冲劲十足的声音打断了陈老师的话,“就说有没有打吧!我们家文博被打的连还手的力都没!”
对面的母亲恶狠狠的盯着谢胜昔,恨的好像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叫他疼的受苦,哭的跟她儿子一样惨才满足。
“蒋太太,你消消气。”年级主任立马开口劝,“咱们以和为贵,事情的始末还没弄明白……”
“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儿子被打了哎!监控拍的明明白白,还有什么可辩的?你们非要偏着那个打人的是吧!”蒋太太气笑了,拉过旁边不说话的蒋文博,“儿子,你告诉他们,他是怎么缠上你的!有妈妈在,妈妈替你做主,我们不怕别人欺负!”
最后一句话,她是仰着头,瞪着谢怀柯说出来的。
教导主任再次出来和稀泥:“蒋太太,你的心情我理解,同理你也能代换一下谢胜昔妈妈,她肯定也觉得自己的孩子有苦衷。没有证据说谢胜昔同学之前就有这种表现。大家有问题一起谈,把事情弄明白,该怎么解决咱们商量着来。”
“妈……”这边蒋文博伸手扯了一下气势汹汹的蒋太太,试图劝住自己生气的妈妈。他着偏头瞟了一眼谢胜昔,却看到谢胜昔神色略震撼地看着蒋太太。
蒋文博心里突然莫名奇妙、乱七八糟的。确实,他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现在自己也心虚,总的来说他理亏,挨一顿就算了,可他妈妈偏偏是这么个性格。堂堂“校霸”被妈妈这样护着,怪别扭的。
蒋太太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情愿的冷哼:“我们家文博心善,可我做妈妈的不能让他白吃这一顿打。”
她终于坐了下来,把没消的气啪地一声连着车钥匙一起拍在桌子上,暼了一眼谢怀柯,意有所指:“说吧,我倒要听听还有什么解释,什么苦衷。”
而被指桑骂槐的谢怀柯?她刚才在跟系统聊天。
【有种新奇的感觉。】
【是的。宿主很少接触这种家长吧,平时也没人敢在你面前跩。】
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带有炫耀意味展示自己的实力和底气,几乎无差别的对外攻击,却又对着自己的孩子柔软,心疼自己的孩子,无论自己的孩子是否真的占理。这是典型的生气中的护短母亲。
【这么看起来我这个母亲当的不是很称职。】
【怎么说?】
【我从来没保护过他;不曾为他生气;不为他的伤痕心疼;不对他有特例的柔软,也不能原谅他的所有错误。】
02见她开始细数自己的缺点,莫名对自己的宿主竟然有这种情绪感到一些奇妙,它毫不介意地安抚宿主情绪,展现系统的可亲可靠:【不必介怀,你本来就不是他的母亲。】
【介怀倒是没有。】
02:啊?你?
短暂的注视,谢怀柯挪开视线,又落在看向她的谢胜昔身上。
【他看起来在寻求我的安慰,系统。】谢怀柯冷漠的像雪化后重新冻结的坚冰。
【那么宿主就说一些什么吧。】02尝试给出建议。
说些什么?哦那就说吧。
谢怀柯坐着,对旁边站着的谢胜昔:“为什么打他?”
02:?我就多余提,呵。
谢胜昔紧抿着唇,扭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没有说话。十六岁少年正是拔节生长的时候,他的身量已经超过了养母,却在坐着的谢怀柯面前尽显弱气,跟他那张尚显稚嫩青涩少年脸相符的弱气。
“不愿意说?”谢怀柯这下有点奇怪了。一般来说这孩子不会别扭到这种程度,平时也会因为一些事犯错认错的时候,那时有事就能认事的谢胜昔绝不是现在的情态。除非……
对面的蒋太太冷笑道:“有什么不乐意说——理亏呗。”
“不是!”谢胜昔压抑着声音,终于难以忍受的出声反驳。
谢怀柯心里一乐。
02被她乐的莫名其妙:【你乐什么?难道是……他已经走上黑化之路了吗?!太棒了!】
【小孩请我们近距离看戏呢。】谢怀柯调整坐姿,甚至翘了个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开始看戏。
02:【看戏?什么戏?】
怀柯亲切和蔼:【不知道。】
02:……不乐意说可以不说。
谢胜昔像咽下了半斤苦药、又吃了半斤黄连,隐忍苦涩到快要流出眼泪:“不是!”
他挪蹭着凑到妈妈身边,像找到了巢的鸟儿,也可能是漫画书里那只受了委屈后在睡梦中想念主人的小狗迪迪。
他用带着泪光和某些隐忍情绪的眼睛看着母亲的衣摆,在谢怀柯的纵容下悄悄捏住她的袖边。
年轻白净的孩子红着眼眶,黑漆漂亮的双眼泛着水汽,倔强地咬着牙慢慢挤出受辱的字句:“打人的事,我很抱歉,他先出言侮辱我,我听不下去,我们产生了口角。”
蒋太太心里冷笑,好小子在这儿装绿茶呢?坚强柔弱清纯不做作小白花是吧,就你那点道行在老娘面前根本不够看:“侮辱你?你有什么好侮辱的,要我儿子亲口去说?”
“妈!”道行不够看的是蒋文博。
蒋文博感觉脸上要烧起来了,亏心的情绪立马叫他头皮发麻心跳紊乱,本来这件事,他不占理,但他妈妈每次都要胡搅蛮缠一通叫他不占理也硬要三分理才好,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
他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审视凌迟自己,每个看过来的人都在质问他为什么冲动之下说谢胜昔是没爹没妈的鸭子,傍女人的怂货……特别是谢胜昔妈妈现在看过来的目光,最叫他无处遁形。
人家妈妈好端端在那坐着,矜贵优雅,简简单单就推翻了蒋文博心中对谢胜昔的假设。不至于颠覆对谢胜昔的印象,却让他知道了自己在别人的怂恿下做了一件没头脑的错事。
到底是谁!谁告诉他谢胜昔是个孤儿院坏种的?谁告诉他谢胜昔是通过玩弄别人感情骗生活费的?该死的别让老子想起来那人叫什么,老子高低褪他一层皮!
现在他很后悔,可他要怎么告诉为他出头、自觉占理又盛气凌人的妈妈:真的是他做错了呢?
蒋文博的担心没有持续太久,蒋太太回头疑惑看打断她发挥的儿子,见到儿子那个心虚似的眼神就知道大事不妙。
她不动声色地抿唇,将垂在一边的手放在儿子腿上。
蒋文博立马汗毛倒立,警觉地绷紧了腿肉,然后他腿上肉最多的地方被狠狠掐了一下。他直视前方,视线不聚焦地咬着牙忍住了扭曲的表情。
蒋太太这边惩罚了儿子,那边扁扁嘴接上刚才被儿子打断的话:“行了行了,听着呢,你说。”
谢胜昔和谢怀柯都在观察这对母子,俩人如出一辙地在好奇别家母子的相处模式。那边的小动作看完了,但这场戏还没唱完,谢怀柯在等谢胜昔的下一幕演出。
她鼓励地拍拍小孩的背:“说吧。”
后边貌似还应该跟着一句“有我在”,是母亲维护孩子的话语。
只有谢胜昔听出来,寡情的养母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并慷慨地决定看完他的演出。
谢胜昔转头看向维护着蒋文博的,他一直想有的那种妈妈的维护的……
他真的需要吗?
好像不是,他要的不是谢怀柯像妈妈一般地照顾他关心他,他想要谢怀柯的认可,想要谢怀柯露的肯定,但是他不需要无微不至不需要温柔暖意,他只需要谢怀柯的关注。
看来他并不需要别人的温柔妈妈。
谢胜昔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皮。原本的剧本里他应该流泪,可他现在有点高兴,哭不出来。他维持着那种有人撑腰的坚强小孩那种可怜模样,在别人眼里就是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委屈和失态:“蒋同学说我是孤儿,我们争了几句,后边越吵越严重,我气不过……”
虽然孩子说是“孤儿”,但在场的人都知道真正骂出来的话可能比这个中性词要严重的多。
比如蒋太太,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看了一眼儿子,母子连心的神奇情绪立马让她知道对方讲的一点不假,她儿子确实做了错事还被人当枪使了。
“其实我不太明白。”谢胜昔还在继续,“我和蒋同学没有什么矛盾,他说了一些莫须有的话,场面有点混乱我没记住,听起来像是最近一些传闻。”
蒋太太立马接话:“传闻?”
谢胜昔迟疑了一会儿,看起来这些传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以至于少年不知如何说起。他眼睛瞟了一眼有些焦虑的蒋文博,应该是在思考要不要把一些东西抖落出来。
危机感瞬间爬上了蒋文博的脊背。
不行不行不行!再不说话,就要被谢胜昔掌握住所有说法了!他必须得说点什么!虽然妈妈示意他不要说话,可是这种情况——不行!有些事不能让他妈妈知道!
“这事是我不对!”蒋文博脱口而出。
谢胜昔眼里闪过一丝掩饰良好的满意。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蒋文博在他妈妈恨铁不成钢的隐晦目光下交代了他修饰后的事情经过。
简单来说,听了坏传闻,以为谢胜昔是个人渣,又正好有人告诉他谢胜昔是个孤儿。于是一些坏印象酿成了恶毒的言语,两人的矛盾就此爆发。
蒋太太敛了气焰,她是个知善恶的人,也没办法再对被造谣诬陷的孩子说出什么咄咄逼人的话,只能回过头来拧自己儿子的耳朵:“你怎么一开始不愿意说?!”
“对不起妈……轻,轻点,疼疼疼——”
蒋太太一直跟着丈夫出入各种商业酒会、名流宴席,她没有见过对面的女人,也没见她走在哪个姓谢的老总身边。但是她非常愿意相信自己有时候的一些直觉。
蒋太太思索着自己之前的话,觉得还是简单套个近乎比较好,反正多讲两句好话也不会亏:“谢太太,这次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家孩子太武断了。你知道的,做妈妈的总是害怕自己的孩子受不白的委屈,刚才我激动了,我向你和你家孩子道歉。”
她扯着刚才还宝贝的儿子耳朵:“蒋文博,给你同学道歉!”
蒋文博乖乖开口:“……对不起,谢胜昔。”
谢怀柯站了起来,按照谢胜昔的意图,接下来一些话就得由她这个大人出面说了,她熟练的换上柔和的笑容,手搭在谢胜昔的后背:“虽然事出有因,但我家小孩确实动了手,该负的责任他不会逃避,只是希望校领导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从轻处理。”
她朝蒋氏母子友好点点头,侧头表示该谢胜昔自己表态了。
谢胜昔十分配合,对着蒋文博:“没关系,我已经为自己出过气了。”
说的蒋文博又是一阵害臊,别说了,他打也没打过人家。
但这事未告一段落。
“听蒋同学说,是因为学校里的传闻蒋同学才会误会我家小孩,如果校方能关住一下最好。”她偏头看向年级主任。
“您不知道。”谢怀柯弯眼笑着,深棕色的眼睛在光线下竟然有点灰质,“刚听到陈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再来一次心脏可受不了。”
年级主任顿时汗流浃背:“是,是,肯定要调查,校方一向禁止乱传不实言论,绝不会放任这种影响孩子的事发酵的。”
“当然。”谢怀柯温和地点头肯定,“我一直很信任秉烛中学。”
那边教训完孩子的蒋太太自然听到了对话,凭借优良的读空气能力,她敏锐察觉出年级主任对那位谢妈妈的态度很不一样。
就像是……在跟什么大人物说话一样……
四人依次走出办公室,此时,距离秉烛中学下午四点半开始的演讲还有,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