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 慈
夏橘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并没有动。br/>
他低头扫到自己身上的尘土，应该是他们挣扎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他身上的，而她显然误会了，温声解释道：“我没事。”br/>
可他越是温柔，在夏橘看来就越是一种宽慰她的伪装。br/>
夏橘没想过将自己置于危险中的，她知道的，她应该和他划清界限，对他的一切都缄默，可是此时她就是这样决绝的抿着嘴唇，深深地看着他，然后对准备离开的乘警喊道：“警官，我——”br/>
原本嘈杂的车厢陡然安静下来。br/>
准备离开的所有人都停下脚步都向她看来。br/>
夏橘的眼眶有些泛红，但是她的表情始终是坚决和勇敢的，温书尧很快意识到她想感什么，单手揽过她的脸，将大拇指覆上她的唇。br/>
深邃眼睛里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br/>
夏橘不解，“你不想把他们抓起来吗？”br/>
“他们欠我一条命，我得让他们还，但是这跟你没关系，”他冷漠的脸上鲜有浮现了一抹迫切的肃色，可是很快又消散不见，他垂着眼睑，指腹情不自禁抚过她的嘴唇：“别卷进来。”br/>
后面四个字轻得近乎听不见。br/>
隐隐透着一丝哑。br/>
直到此时夏橘才彻底读懂他冷漠下的温柔，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不想让她卷进来而已。br/>
她虽然不满，但是那一刻鼓起的勇气也在消散。br/>
故而也冷静了下来。br/>
她的确不应该卷进去的，故而闭上了嘴，躲开了他的视线。br/>
离开的乘警又走了过来，看着夏橘道：“你刚才说什么？”br/>
夏橘没有回答，咬着嘴唇想要否认的时候，只听温书尧缓缓开口道：“我怀疑他们两个人盗过墓。”br/>
夏橘一怔。br/>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知道想说什么。br/>
而他并没有看她，只是把她对他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br/>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男人，不由抬眸向他看去，扫到他身旁一脸憋屈夏橘，顿时明白过来，虽然这样的仁慈不是九爷平时的风格，但他还是准备放他们一马了。br/>
而其他人从不质疑温书尧的任何决定，只是纷纷向那两个中年男人看去。br/>
看来他们今天运气还算不错。br/>
如果没有这个女孩，他们从上这趟列车开始就会变成他们的猎物，根本轮不到他们现在在这上蹿下跳。br/>
乘警听了他的话，也对两个中年男人生疑，他们一副巴不得被抓起来的样子，主动跟着乘警走去。br/>
且不说会不会被抓。br/>
至少今天晚上是没事了。br/>
夏橘对周围所有人的想法都全然不知，只觉得今晚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br/>
乘警见夏橘高原反应严重，便也没有久留她，便让温书尧和她先回去了，br/>
回去的路上，温书尧一直没有说话。br/>
身边时不时有看热闹散去的人，她不安地打量着他，几次想要开口，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进了车厢，周遭才安静下来，她坐在床边道：“我其实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也没想介入你的事情，我只是不看到想任何人在我面前出事，这样我会良心上过不去。”br/>
夏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解释，隐隐生出一丝委屈，低着头，小声补充道：“仅此而已。”br/>
如果可以，她宁愿什么都没听到。br/>
温书尧坐在她的床边，整理着被她丢在枕边的氧气管，手指冷白而修长，夏橘看得有些晃神，这时，他突然抬头向她看来，夏橘连忙移开了目光。br/>
他仿若未闻地倾身向她靠近，温热的指节轻轻拂过她耳后的肌肤，再次替她戴上氧气管道：“我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是抓他们也没用，他们也只是拿钱办事。”br/>
夏橘一怔。br/>
他继续道：“其实这两个算胆子小的，很多都是拿命抵命的，要的就是死无对证。”br/>
夏橘猛地回头向他看来。br/>
显然超出她的预料了。br/>
而他的眉眼却是温柔：“所以别沾我这趟浑水了。”br/>
夏橘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向她解释：“你说他们欠你一条命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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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的小孩因为我，被他们的人开车撞进的icu，每天都在下病危通知书，而指使他们的人，觉得把肇事者的命赔给我就能一了百了，”他声音平淡，眉眼却是冰冷：“怎么可能呢？活着的人还在继续受罪呢。”br/>
他不在乎那些人是真的想杀了他，还是只想给他一个下马威。br/>
但既然敢来招惹他，那就不能想着全身而退，不死，也得褪层皮。br/>
夏橘望着他久久没有说出话来。br/>
所以他才会一个人追到这么远的地方，赌上自己的一切也想讨一个公道，br/>
她完全想像不到那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背负着怎么样沉重的往事，可是她想他好好活着。br/>
虽然这些话对他来说会很自私，但是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br/>
“可是你这样的话，”她猜到他现在可能会听不进去，但依旧语重心长，指不定未来的某时刻他就想明白了，“你妈妈知道了会担心的。”br/>
他静静地看着她。br/>
而后轻描淡写的移开视线，往窗外看去道：“不会。”br/>
夏橘自是不信，以为他在说什么赌气的话，正想劝他，又听他道：“她不在很久了。”br/>
夏橘一怔：“那……爸爸呢？“br/>
“走得比她还早。”br/>
夏橘又是一阵沉默：“那爷爷奶奶呢？”br/>
“没有。”他回答的利落干脆，看不出有多难过，可是他此刻双手交叠在胸前的侧影，总让人觉得他是落寞的。br/>
“那外公外婆……”br/>
“恩。”他察觉到她对他有所误解，但是他并没有纠正的意思，甚至隐隐有加深的趋势。br/>
夏橘沉默下来，难怪那个朋友对他这么重要。br/>
他忽然就理解了他的沉默，他真的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而他也一定吃了好多好多的苦，才能做到对所有的委屈和不公都习以为常，缄默不言。br/>
她脑海中回想着在候车室听到的话。br/>
的确，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生活上有难处，怎么可能是孤身一人。br/>
夏橘不再言语，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外。br/>
漆黑的夜色中高挂着一轮圆月。br/>
这时，他拿出放在包里的葡萄糖打开，然后掰下一支，拧开瓶盖递给她道：“你是学考古的？”br/>
似乎是意识到刚才的话题过于沉重，他主动换了一个话题。br/>
她还在陷在刚才的思绪里，心不在焉回道：“恩，文物修复。”br/>
他似乎并不关心，并没有追问。br/>
而后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找出一个血氧仪，“手。”br/>
她回过神，顺势递了过去。br/>
他浓密的长睫自然垂下，在他的下眼睑投下隐隐的同时，掩去了他的情绪，但依旧能从他绷紧放平的唇角看出端倪。br/>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她的掌心，上面的薄茧与她掌心的柔软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夏橘不禁回笼手指，攥住了他的手指。br/>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br/>
而后不动声色抽回手，将血氧仪夹在了她的食指上：“好好休息吧。”br/>
夏橘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连忙向他解释，然而未等她说出口，他已经起身走到窗帘前，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恩。”br/>
夏橘哑口无言。br/>
总不能还追着他解释，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可他偏偏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那紧绷漠然的下颚线像是无不在提醒她：不喜欢，但是也能忍受。br/>
反正忍耐是他最擅长的事。br/>
这滋味……br/>
就跟她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说是逼良为娼都不会过。br/>
可她真没那个意思。br/>
她短暂了沉默了两秒后，默默攥进了身下的被窝，背对着他，不再搭理他。br/>
他也没有说话，径直关掉了灯。br/>
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从门缝渗进来的光，夏橘躺了一会儿，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过了身。br/>
只见他坐在对面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她。br/>
床头昏黄的阅读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身后的墙壁拉出一道影子，他不知何时脱去了外套，恤衫的肌肉若隐若现，显得整个人肩宽腰窄，冷白的手指搭在自然摆放的大腿上，膝盖抵着她的床沿，喉结凸出而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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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橘颇为意外，不由半撑起身。br/>
而他眉眼平淡的替她拉了一下被角，“我守着你。”br/>
夏橘不知道他是怎么用这么冷淡的语调，说出这么温暖的话。br/>
深深看了他一眼后，缓缓蜷缩起身子，把脸埋进了被子里。br/>
他却误会了什么，抬起搭在腿上的手指，俯身抚上她的头顶，用手轻轻揉了一下：“还在疼吗？”br/>
夏橘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br/>
只是攥紧身上的棉被，将头埋得更低了。br/>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替她揉着头。br/>
夏橘将心头的情绪咽下后才抬头向他看去，对上他垂下的眉眼，不由温声问道：“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br/>
“温书尧。”br/>
夏橘听到这个名字就明白了，他父母在取名时对他抱着怎么样的期望，如果他父母还在的话，他应该会是知书识礼，内敛温柔的人。br/>
她想象中这张脸温柔含笑的样子，眼睛不禁有些发涩。br/>
她不应该跟他较劲的。br/>
“我没事了，你快点儿睡觉吧。”br/>
他扫过血氧仪上显示的数字，轻描淡写道：：“撒谎。”br/>
夏橘没有否认，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叫夏橘。”br/>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好。”br/>
夏橘莫名感到一丝尴尬，扭头躲开他的手道：“你真的快睡觉吧，我已经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了。”br/>
他将信将疑，但是也没有多问，br/>
撑坐回了自己的床上。br/>
见他睡下，夏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br/>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缺氧的完全消失了，取下吸氧管，侧身向他看去。br/>
那张好看的侧脸在月色下若隐若现。br/>
夏橘一只手枕着脸，不知在想什么。br/>
而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侧头向她看来。br/>
四目相对。br/>
夏橘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若无其事睡平，闭上了眼睛，他也随之闭上了眼睛。br/>
车厢里安静而静谧。br/>
夏橘不经意翻了个身，无意中扫到他不知何时也侧过了身，正脸对着她，夏橘从来不知道两张铺的距离居然是这样近。br/>
近到他仿佛就睡在她旁边。br/>
夏橘默默往后挪了挪，而他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和欲望，只是安静地看着她。br/>
他好像知道她喜欢看，就给她看够。br/>
可是他的眼神过于深邃，落在夏橘眼里有一种嘲讽的意味，不单单针对她，是而她这种“贪图美貌”的群体。br/>
夏橘又是百口莫辩。br/>
不敢细想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样一个人。br/>
见她再一次避开他的视线，翻身水平，温书尧也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以为已经熟睡的女人，又在叫他的名字。br/>
“温书尧。”br/>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br/>
却没有回答。br/>
而这一次，她平躺着，没有看他。br/>
神色温柔地注视着头上的床铺：“你不要想他们是死了，你就想他们还活着，只是你回去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是出了远门，就是被其他的事情的绊住了手脚，余生的每一次都只是在擦肩而过而已。”br/>
这是她从刚才就想说的话，而今终于找到机会说出口了。br/>
温书尧不禁回想起年少时哭到站不住的她。br/>
忍不住深思，所以她这么多年就是过来的吗？br/>
未等他想明白，她已经主动说道：“我每次想家里人的时候，我都会这样想。”br/>
他们都还活着，只是我再也见不到了而已。br/>
她的眼睛有刹那的湿润。br/>
但她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流露出一丝端倪。br/>
夏橘也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矫情了，闭上眼睛正准备睡觉，一只手忽然轻轻盖上了她夹着血氧仪的那只手背。br/>
而后听到他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