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那日朝堂之上,众臣惶惶,吵的不可开交。
宣武帝和先皇一样,信奉鬼神。
法事失败,术士之死,现在又出了虞林这事,更令他惶惶不安。
他坐在髹金漆云龙纹宝座上,觉得在这大殿之上,到处都飘着剑阁的鬼魂。
他甚至想这鬼魂会不会附在这龙座之上,随时会向他索命。
这么想他愈加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殿下依旧吵个不停,吵得宣武帝心烦意乱。
最后有人斗胆提议,请求皇上降旨,将剑阁殉葬弟子的尸首抬出皇陵,让祈福寺为其超度,然后将他们的尸身归还剑阁,葬于剑阁后山,以平怨气,让他们的魂魄得以安息不再作乱,同时也体现我大卫皇室的宽仁厚德。
萧绎站在那里始终没说话,他看向说话之人,竟是大理寺少卿袁辰,此人性子古板,行事低调,传闻和南晔不和。
没想到袁辰会在此刻开口,还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萧绎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
宣武帝闻言倦怠地抬起头,他有点动摇,他觉得剑阁当初是不是谋反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人都已经死光了,只要这些冤魂不折腾他,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行。
但他还没糊涂,这殉制是大卫先祖定下的,岂能说改就改?
一是有违祖训,二是显得他这个皇帝懦弱无能。
但他又想博得这个宽仁厚德的好名声,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一直未说话的温执。
“温首辅,你的意思呢?”
温执想了想道:“微臣赞同袁少卿的提议。”
“嗯,”宣武帝目光在殿下扫了一圈,落在王谦身上,“王尚书的意思?”
王谦额前微微渗了汗,他偏头看了一眼温执,温执却不看他,他又想到那日噩梦醒来时的字条,脑袋一转,干脆来个顺水推舟,他道:“微臣也赞同袁少卿提议。”
宣武帝没作声,他沉默地扫过众臣,见无人反对,又看向萧绎:“皇弟有何见解?”
萧绎没想到宣武帝会征求他的意见,但他很快明白了宣武帝的用意。
既然宣武帝想要这个面子,他就帮他把里子也做得漂亮点。
萧绎思索一下道:“臣弟也赞成袁少卿的提议,皇上仁德圣明,请皇上降旨恩福大卫。”
宣武帝对萧绎的回答甚是满意,他正了下身子,看向巫正贤:“巫宫主的意思?”
巫正贤沉着道:“皇上,臣觉得万万不可。”
“哦?宫主何见?”
“臣以为是有人假借剑阁之名扰乱朝纲,若皇上依此行事,显得我大卫懦弱无能,何况剑阁罪恶滔天,弑君谋逆,按我大卫律制,罪当如此。若因此违背祖制,只会让天下人觉得我大卫皇室有愧,冤枉了剑阁,以后皇上还如何受万民朝拜,令天下信服!”
巫正贤说得慷慨激昂,他抬起头看着宣武帝,凤目微敛:“请皇上三思,切不可因小失大,失了我大卫皇室的清誉!”
宣武帝很惧这双眼睛,自幼他偷懒读书时,最怕巫正贤这样看他。
巫正贤话落,殿下落针可闻,无人敢反驳,静等着宣武帝决断。
萧绎眉心微蹙,转头看向温执,温执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宣武帝轻皱了眉,他觉得巫正贤说得有道理,他提了几分精神,稳住原本动摇的心思,问:“那依巫宫主的意思,现下当如何是好?”
巫正贤朗声道:“请皇上放心,微臣会大力彻查此事,加强皇城守卫,必定揪出背后作祟之人!”
王谦闻声偷偷看了巫正贤一眼,心说好一个贼喊捉贼。
下了早朝,温执照例最后一个走出大殿。
他看到了等在殿外的王谦。
温执没停下脚步,继续朝前走,王谦笑着迎过来:“温首辅。”
温执不看王谦:“王大人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巫宫主怀疑你吗?”
王谦笑笑,虞林一死,让他更加断定这一切都是巫正贤自导自演的阴谋。
现在那些孩子就是他的护身符,如果他猜得不错,巫正贤定会想方设法抢走这些孩子,为了不让巫正贤得逞,他必须拉温执下水,抓住云家这根稻草。
只有这样,巫正贤才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温首辅,现下是怕也没用,我的提议温首辅考虑得怎么样?”
温执道:“事关这些无辜儿的性命,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得到温执的准话,王谦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了。
萧绎回到王府后,直接去了晴苑。
巧玉看见他行了个礼,就扯着嗓子对花房喊:“王爷您来了!”
正在花房里给鹤望兰浇水的宗瑜婉顿住动作,一抬头就看见萧绎走了进来。
“殿下。”她看着萧绎道。
萧绎扫了眼还滴着水珠的鹤望兰,原本空落的心又燃起一丝希翼,但他压下了心底的悸动,不想再把人吓着。
他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
“嗯,”萧绎走到桌前坐下,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有点口渴。”
宗瑜婉对那晚的事有点愧疚,但看着萧绎的样子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她拿起茶盏倒了一盏温茶递给萧绎。
萧绎接过茶盏喝了两口道:“又出事了,都察院御史虞林死了,尸首被放在左阙亭里,不是我的人。”
原本他们是准备动手的,但因为法事计划的意外,他们取消了原定计划。
“不是你的人?”
不知怎地,宗瑜婉就想到了那晚的白衣人,她思忖一下斟酌道,“有没有可能你的人导致计划泄露?”
萧绎倏地转头看向宗瑜婉,他眉心微微拧紧,淡声问:“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的人绝对不会背叛我。”
宗瑜婉心头一塞,她压着情绪尽量平静道:“同样的杀人手法,还有那晚出现的白衣人,殿下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萧绎搁下茶盏,手指在杯壁上轻划,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他仔细想着他们的计划,他确定并无疏漏,他坚信他的人没有问题,可是问题出现在哪里,他也解释不清。
但他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相信他。
他心头涌上一股涩意,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
“那晚出现的白衣人,不是我的人。”萧绎委婉解释。
宗瑜婉没再作声,但是萦在脑海中的身影却打消不了她的疑虑。
“会不会是巫正贤?”萧绎又道。
“不会,”宗瑜婉看向萧绎,目光笃定,“暗杀王谦失败,巫正贤已经怀疑王谦和风云汇的关系,以巫正贤多疑的性子,再加上南晔和柳城的死,此时他更不会轻举妄动,为别人做嫁衣。”
萧绎觉得宗瑜婉说的不无道理。
宗瑜婉又道:“这分明是有人混淆视听,让你们互相猜忌。但他们的最终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王谦想拉温首辅下水,求云家庇护,但他这人不会把赌注都下在一个人身上,若是我猜得不错,他很快会找我见面。”
“不行!”萧绎想都没想拒绝,“你不能再和他见面。”
“我必须见他,”宗瑜婉看向萧绎,目光坚定,“只有见了他,才能知道他要做什么,那些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坐视不管。”
萧绎没说话,他深深看着宗瑜婉,指腹用力擦过杯壁,这女人为了复仇,把感情深深压在心底,却对那些孩子无比在意。
可这份在意,却一点不想分给他。
果然如宗瑜婉所料,三日后,王谦对萧绎提出想去碧月轩喝一杯。
醉翁之际不在酒,萧绎自然明白王谦的意思。
当晚,宗瑜婉随萧绎去了碧月轩。
一曲“飞燕舞”过后,王谦给宗瑜婉塞了字条,邀她明日去醉仙楼叙旧。
翌日申时左右,宗瑜婉乘马车出了皇城。
行到霓裳坊时,她吩咐车夫停下。
宗瑜婉掀帘下了车,看到一辆马车紧跟着停下。
宗瑜婉吩咐车夫离开,独自进了霓裳坊。
“呦,澜月姑娘来了。”掌柜的热情迎上来。
澜月和何靖来过几次,所以掌柜的记得她。
“嗯。”澜月笑着应,目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
掌柜的极有眼色,忙从一堆布料中拿出两匹,殷勤道:“澜月姑娘,这都是今儿一早刚到的,都是上好的锦缎,颜色都极衬您!”掌柜的说完,又拿出同款布料的成衣,嘴甜道,“您瞧瞧,您这是要穿出去,我这霓裳坊就要火爆洛京了。”
宗瑜婉被掌柜的话逗笑了,这衣裳的确好看,但她目光却落在了旁边那款荸荠紫直裰上。
她想了想,道:“这两色布料我全要了。”
“哎,好嘞!”
付了钱,宗瑜婉走出霓裳坊。
刚走出去,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澜月姑娘。”
宗瑜婉抬眼就见关力带着两名随从朝她走了过来。
“关大哥。”宗瑜婉敷衍地笑着道。
“呦,不敢当不敢当,”关力笑着走过来,语气恭维,“澜月姑娘这都进了燕王府,赶明儿关力就要改口叫您一声燕王妃了,还哪敢让您叫我哥哥,折煞奴才了,您叫我关力就成。”
宗瑜婉笑着没说话。
关力抬头看了眼霓裳坊的鎏金招牌,又笑着道:“姑娘怎么自个出来了?”他说着朝两边看了看,“最近这皇城里可不太平,要不关力送您回王府吧?”
宗瑜婉婉拒:“不麻烦关大哥,王府的马车很快就回来接我。”
“哦,好好,那关力就不打扰姑娘了。”
他说着对宗瑜婉一作揖,领着两个随从进了霓裳坊。
霓裳坊旁边是一道窄巷,宗瑜婉左右看了一眼,转身拐进了窄巷。
见她拐进窄巷,坐在对面茶楼上的人搁下茶盏,起身离开。
宗瑜婉要走出小巷时,突然放缓了脚步回过身,在看清跟上来的人后,她笑着道:“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