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
何靖偷偷瞄过两位姑娘,心想不知是哪位得了他们王爷的青眼,他小心提醒道:“两位姑娘切要记得,在这巫学宫,定要谨言慎行,尤不要得罪宫卫,还有尽量离那三角眼关力远点,他是出了名的色鬼。”
宗瑜婉暗暗记下,笑着回应:“多谢何护卫好意提醒,澜月感激不尽。”
何靖带她们拐了好一阵,才将她们送到一处院中,这院里陈落着两排低矮的瓦屋,唯有正中瓦屋的廊檐前吊着两只破旧的红灯笼,飘曳在晚风中晃着萤黄的火,映得周围的黑暗格外诡异。
廊下摆了一张桌,桌前坐一锦衣女子,珠翠满头,贵气十足。
院中聚满了人,都是参选巫舞女的姑娘。
何靖将她们引到人群后停下:“两位姑娘在此候着便可。”
他说完径自走到廊前,底下登时响起小声窃窃私语。
宗瑜婉看着何靖走到锦衣女子面前,和女子说了几句什么,随后目光看向她这边。
那女人便循着何靖的目光看过来,继而勾唇一笑点点头。
何靖转身下阶,折回她们身侧轻声道:“二位姑娘,等一下秀莲姑娘自会给你们安排,在下先告辞了。”
“好,有劳何护卫。”澜月道。
望婵抿唇看了何靖一眼,也道:“多谢何护卫。”
何靖微微颔首:“不必客气!”说完便朝院外走去。
宗瑜婉望着何靖的背影,总觉得燕王那双眼似曾相识,脑子忽地闪现一个念头,很快又被她否定。
“你认识何护卫?”黑暗中,站她旁边的女子捅了下宗瑜婉手臂,低声问。
宗瑜婉回过神,略一犹豫:“算是相熟。”
女子忙又道:“她可是燕王殿下的贴身护卫,那你认识燕王?”
宗瑜婉一时哑住,她和燕王仅是一面之缘,现在朝中关系复杂,她不想掺和进去。
于是道:“不认识。”
望婵诧异看了她一眼,她对望婵递了个眼色。
女子也不在意,又热络道:“我叫金喜,金子的金,喜鹊的喜,你们叫什么?”
“澜月。”
“望婵。”
三人很快相熟,最后她们三人一同被分在这院中最正中的一个房间。
宗瑜婉才知那锦衣女子就是秀莲,是负责安排巫舞女记册寝居的执事,秀莲挨近她时特意打量了一番:“模样着实俊俏,怪不得燕王这么上心。”
宗瑜婉未多言,她猜想定是何靖同她说了什么。
巫舞女选拔共分三关,第一关就是验身,要求是没有婚配的处子之身。
验过正身后,才有资格参加第二关的秀舞,主要是考验舞技功底。
过了第二关后,还要进行历时一个月的集训进入圣选,最后由巫正贤、燕王协同礼部共同定夺是否入选。
宗瑜婉并不担心会不会入选,她来巫学宫的目的不过是借选巫舞女的身份,找寻巫正贤的罪证为剑阁复仇平冤。
当然还有另一个目的,找回逐日剑。
那晚她回到剑阁,发现玉逍殿已被破坏,里面古籍被搬运干净,藏在密阁里的逐日剑也已不见。
她猜想巫正贤已经拿到了逐日剑。
宗瑜婉和望婵顺利通过了初试,参选的一共三百人,最终留下来的只有八十八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们每日都要集训。
不过巫学宫也不会白养她们吃喝,集训之外,她们要负责整个巫学宫的洒扫工作。
那日分工之后,同屋一女子突然大哭起来。
宗瑜婉循声看去,哭的女子叫灵玉。
据说她家世很好,来巫学宫只是为了接近燕王。
“灵玉,你因何哭?”有人问。
“我被分到了巫宫主的寝院。”
“那有什么,你想什么呢?不过是洒扫而已。”
“听说巫宫主很严厉,上次一个侍女不小心移动了他书的位置,就被拖出去在柴房关了七天,最后活活饿死。我这笨手笨脚的,万一犯错岂不是命都没了?”
“你们谁同我换换,我付银子。”灵玉突然止住哭声,看着众人。
刚刚说风凉话的却无一人敢应,毕竟命比钱重要。
灵玉见无人和她换,又大声哭起来。
宗瑜婉瞄了一眼众人,突然开口道:“行了,我同你换。”
灵玉感激涕零,走过来抱住宗瑜婉,拿出钱袋就塞向她。
生怕她反悔,又要摘下腕上的首饰,被宗瑜婉抬手拦住:“我不要你的钱。”
灵玉一怔,众人也跟着不解地看过来。
宗瑜婉嘴角一弯,怕人起疑心,揽过灵玉肩膀笑着道:“我会小心的,我只是看不得灵玉妹妹哭,再说,你若闯了祸,我们大家都和你一起的,怕是也会受到责罚。”
众人听完觉得有理,点头应和。
只有望婵皱眉拉着她:“澜月。”
澜月安抚道:“没事放心。”
“那我和你一起。”
“不要,”宗瑜婉不想让望婵牵扯进来,“不用担心我。”
就这样,宗瑜婉代替灵玉去了巫正贤院中洒扫。
金喜本就分在这个院中,知道和宗瑜婉一起很开心。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同屋的静姝,但静姝从不和任何人说话。
她们在打扫的时候,房门不可以关闭,是有宫卫来回巡视的。
那日,宗瑜婉先进了琴室,她四下快速巡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琴室陈设很普通,除了一张红木琴桌上放着一张七弦琴,书架上陈列几本琴谱,就再无其他。
墙壁上倒是挂了几幅画,但都是普通写意山水。
宗瑜婉想不到巫正贤这种人居然还有这种雅兴。
她快速收拾好琴室出来,正准备推开琴室旁边的门,被巡视的宫卫喝住。
宗瑜婉停住动作垂下头,故作怯状。
那宫卫两步走过来,看着她问:“这里不用打扫,难道你们来之前秀莲没告诉你们规矩吗?”
宗瑜婉心头一紧,确实没人告诉她,看来是有人故意算计她。
她把头垂得更低,肩膀也抖得厉害:“是奴婢忘记了,敢问宫卫大哥,这是?”
“记住了,这是宫主的书房,还有那间,都不能进,懂吗?”
宗瑜婉忙点头称是。
宫卫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即又道:“抬起头来。”
宗瑜婉眸现不悦但只是一瞬她就恢复惊恐状,缓慢抬头看着那宫卫。
那宫卫满意地笑了:“这么俊俏的小美人,惊恐的模样还真是可怜见儿。”
宫卫说着伸手要摸她脸。
“住手!”金喜扔下手里活计跑过来,仗义地拦在宗瑜婉身前,“你想干什么?”
那宫卫眼睛一瞪:“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那宫卫说着就上手推了金喜一下。
金喜身子一踉跄,宗瑜婉忙把金喜捞到身后,压着眸底怒气赔笑道:“宫卫大哥息怒!”
“不行!”那宫卫气焰嚣张,看着宗瑜婉道,“怎么,怕了?除非,你”
宫卫说着眯起一双色眼又靠近她。
这时,一道温润男声响起:“住手!”
宗瑜婉下意识回头,看到了翩翩疾步而来的燕王萧绎和他的护卫何靖。
那宫卫见是萧绎,忙恭敬行礼:“燕王殿下。”
萧绎几步走过来,站在澜月身侧。
澜月忙拉着金喜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不必拘礼。”燕王眼睛笑成月牙,手中的折扇唰得一合,用扇柄抵住宫卫的肩头。
那宫卫忙低下头。
“你刚刚想做什么?”萧绎脸上还挂着笑,声音却是冷厉。
那宫卫磕磕巴巴道:“回燕王,卑职只是提醒她们不要进这两间房。”
萧绎转头看着宗瑜婉求证:“澜月姑娘,是这样吗?”
金喜刚要开口,被宗瑜婉拦下,她日后待在巫学宫还有要事,不想惹事,于是道:“是,宫卫大哥只是好心提醒我们。”
那宫卫微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宗瑜婉。
萧绎犹豫一瞬,没再多说,他收回抵在宫卫肩上的折扇:“下去吧!”
“是,”宫卫后退两步,又深深看了宗瑜婉一眼快速退下。
等宫卫离开,金喜含羞带怯地看了萧绎一眼,萧绎笑着朝金喜微微颔首。
金喜脸颊快速飞起一朵红云,用力掐了宗瑜婉一把:“澜月,我先去洒扫了。”
她说完就跑开了。
宗瑜婉将金喜的心思看得明白,她装作不见转而看向萧绎,又笑着道:“燕王殿下,又见面了,多谢解围。”
“澜月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萧绎说完,示意何靖帮她提起阶下木桶。
“不可!”宗瑜婉忙伸手拦住,她扫了眼周围轻声道,“不麻烦何护卫,使不得。”
宗瑜婉下意识不想和萧绎走得太近,一是因他是燕王,二是担心日后自己泄露了身份会连累他。
萧绎看出她有意推辞,也不恼,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笑意:“那好,本王就不耽误姑娘干活了。”
他说完,带着何靖转身进了那间琴室。
日暮时分,宗瑜婉听宫卫议论说,巫正贤今晚要待在别馆,不回巫学宫。
宗瑜婉想起上一世的传闻,巫正贤在西城外有别馆,经常宿在那里。
宗瑜婉心想机会来了。
是夜,子时刚过,宗瑜婉悄悄潜出寝房,路过静姝榻位时,见她榻上无人,心想她可能去了茅厕。
她没多想快速出了屋,身形一晃轻跃上屋顶,便融入到茫茫夜色中。
前院守卫森严,可这难不倒宗瑜婉。
她轻松躲过守卫窜进巫正贤书房,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烛火点燃,萤黄光亮瞬时照亮房内,宗瑜婉一阵仔细翻找,也没有发现逐日剑。
宗瑜婉熄掉烛火,打算去巫正贤寝房看看,她刚朝门口走去,就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她心一紧,小心走近门口。
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接着一片凌乱脚步声纷至沓来。
宗瑜婉抬指抵门拉开一道缝,见是院子西北角的耳房起了火,浓烟滚滚。
目前还无人注意她这边,她迅速开门从偏门离开。
宗瑜婉回到房里,见静姝已经回到榻位上,其他人也正睡得熟,没人发现她回来,她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榻上躺下。
不多时,外面就响起嘈杂声。
“里面人听着,全都穿好衣裳出来,到院中集合。”
紧接着又响起“咣咣”的敲门声,似乎下一刻外面的人就会破门而入。
黑暗中很快响起抱怨声。
“这大晚上的,是怎么了?”
宗瑜婉快速穿好衣裳,看了金喜一眼:“不知道,先出去再说。”
她心里却已了然,一定与巫正贤院中起火有关。
很快,所有巫舞女在院中集合。
院中聚集了很多宫卫,她们刚站好,宫卫就哗啦啦将她们围了起来。
为首的宫卫朗声道:“刚刚宫主庭院走水,凶手逃跑了,看身形像是个女人,你们刚刚谁出过房间?最好自己站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唰得亮出刀,雪亮刀光划破浓稠夜色。
众人一下彻底惊醒,惊呼推搡着后退。
宗瑜婉被金喜紧紧抓着手臂:“这怎么回事啊?进贼了?关我们何事?”
宗瑜婉没说话,她睨着为首的宫卫,正是白日洒扫时刁难他的宫卫。
后来她才知他叫薛城,是巫正贤最亲信的护卫统领之一,巫正贤为人敏感多疑,巫学宫一共有三班宫卫三班倒,三个护卫统领是他一手提携的,但据说这三个人却是水火不容,这也是巫正贤的目的,就是要他们相互制衡。
薛城旁边还站着两个人,跟他衣着一样,想必就是另外两个统领。
正在她凝思之际,薛城又道:“快点主动站出来!不要让无辜的人给你们陪葬。”
众人挨挤在一起,无人出声。
“没人承认是吧?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薛城一抬手,亮出一红色方形木牌,“我们在火场发现了这个,是凶手掉下的。”
众人登时噤了声。
宗瑜婉眼眸微眯,那红木牌每个巫舞女都有一枚,是统一发放的,目的是为了她们方便进出巫学宫各个院落洒扫。
可不巧的是,她的宫牌在今日晌午时发现不见了,她正打算明日去找秀莲补发一枚,没想到却出了这事。
这时,突然有人出声:“她出去过,我醒来时发现她不在。”
说话之人是她们同屋的,同时静姝被她推了出去。
众人一阵唏嘘。
静姝站在队伍前面,声音冷淡:“我什么都没做。”
薛城把目光移向她,缓步走到她面前问,举起手中的红木牌问:“这是你的?”
宗瑜婉扬起下巴,眼眸微眯,她出去时静姝的确不在,难道真的是她?
“不是我的!”静姝沉声否定,“我出去只是去上茅厕,我的宫牌在这里。”
她说着从脖上扯下宫牌,冷静地提议:“宫卫长,你让所有人都拿出宫牌查看不就好了?谁没有宫牌就是谁。”
薛城瞄了眼她手里宫牌,沉默一瞬看向众人,厉声道:“所有人都把自己宫牌拿出来!”
宗瑜婉握紧拳头,掌心里不禁沁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