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中都长安，处于灵源大陆腹地，前朝覆灭后，女皇只是简单修缮了一下皇朝损毁的地方，没有大改，因此很长时间整座城都大致上保持了前朝的基底。
但经过数百年来的人口增长，以及扩张，当前长安现已分为内外城。其中内城主要为皇室所居以及官员等办公之地。整个内城布置形似围棋局，永明宫正好位于天元之中，十二条长街纵横交叉，将它拱卫其中。
外城是官员与普通百姓生活起居之处，主要道路都十分宽阔，街道两边分布着各种店铺和商业设施，如茶楼、酒楼、点心铺、戏坊、作坊等。可以说外城是长安乃至安朝最繁茂之处，无论白天黑夜都车水马龙，百货登市。
这里晚上没有宵禁，每晚都是篝火烛照如同白日，路上熙熙攘攘，人影杂沓。
十一娘坐在路边的台阶下，看着街道旁那些长满青苔的平民院落，以及在路上跑来跑去玩耍的孩童，只觉岁月静好。
她们在两天前就来到了长安城，只是来到这里后一直波折不断。首先是林深没有找到天网总部，确切的说是她们来晚了，天网在上个月就搬到了长安城外的安岭。而她一直想看那座红塔则已经整修了半个月了，到现在还被层层围住不让人靠近呢。
“十一娘！看！！”林深兴冲冲的拎着一篮红莓果来到十一娘面前。这是她刚才在路边叫卖的小贩那买的，说是他孩子早上刚从山上采来的。
现在正是红莓果成熟的时节，大街小巷有不少商贩孩子在街上叫卖这种手指头大小，红彤彤、鲜嫩欲滴，散发着甜蜜香气的果子。林深比较了好几家，发现这家的红莓果品相最好，还挂着露水，就直接买了一大篮回来和十一娘，还有九哥、桃十一他们分享。
林深挑了个最大最红的果子递给了十一娘，看着十一娘头上毫无动静的桃木簪，她又打量了一下周围，才小声道:“小桃，你现在好点了吗？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没有看到桃十一的的身影，林深微微叹了口气，长安城这针对妖怪的阵法真的好生厉害。前天他们刚进城门，桃十一就头疼的差点引起守卫注意。幸好后来有十一娘和他配合，才安全的混了进来。
进城后，她立马就找了个僻静地方，让桃十一先回簪子里了。幸好，桃十一这簪子炼的有点厉害，不仅能用来修养魂魄，还能隔绝这长安城内的法阵影响。不然她就要想办法把桃十一暂时留在城外了。
不过，现在有点麻烦的就是桃十一进簪子通常都会进入冥想状态，有什么事找他，经常会得不到反应，就比如现在。
“别叫他了，就让他在里面好好养伤吧，最近他脸上的伤疤一直没有太大的好转呢。”十一娘轻轻摸了摸头上簪子，眉宇间带着一抹忧伤。其实她知道，桃十一的伤迟迟不好，应该是因为他另一半妖丹还在自己身上。每次看到桃十一脸上的伤，还有他虚弱的样子，十一娘都会觉得有些愧疚。
不过，好在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这两天十一娘带着她去了好多地方，像是去长乐坊看了歌舞，那红娘子的舞如飞燕游龙，难怪能名动长安。去饕餮阁吃了春日宴，宴席上的那道三套鸭肥美鲜香，让她现在想起都感觉仍齿颊留香。去了城西的白塔夜市，玩了投壶、猜谜、长行、社覆……从街头走到巷尾，各种街头小食也都吃了一遍。
还有，她们还混进了内城，去看了盛晖书院学子的辩论赛，看到了新一批神学院学生入学，当然还远远的看了那巍峨恢弘的永明宫。
此刻，十一娘觉得自己已经基本上无憾了，“阿深，你什么时候送我入轮回啊。我觉得现在好开心，已经没有遗憾了。”
林深正咬着一颗红莓果，闻言一怔，突然觉得嘴里的红莓果变酸了，一点都不甜。她看着十一娘释然的表情，心情复杂，垮着脸道：“真的没有遗憾吗，你的眼睛可不是这样说的。”
听着林深的话，十一娘眉眼中的忧郁散去，浮上了一层古怪的神情，“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我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谁想死啊，我都死过一次了……”
正说着，十一娘的眼角慢慢滑下了一滴泪。她看着洒脱，心里却也是很害怕的，害怕自己‘消失’。
十一娘其实在心里一直认为来世的她和现在的她是不一样的。人是由成长的经历和记忆造就的，经历让每个人有了不同的性格和出事方法，而记忆则让我们在这世间独一无二。如果能顺利转世，应该不会再像这次一样那么幸运的的记得上辈子的事了吧。那么没有过去种种记忆的她，不会再有同样经历的她，还会是“自己”吗。
“阿深啊，我很害怕……怕看的越多，我就会越留恋这里，越不想‘死’。但我也怕呆的越久，到后面会失控，怕到时候连你都控制不了我。”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十一娘一直感觉有很多熟悉的欲望、执念……在不断的往她身体里钻，这让她很不安，“阿深，你应该感觉到了吧，最近你帮我祛除的气越来越多了。这或许就是一种预兆，提醒我该离开了。”看着默不作声的林深，十一娘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别这个样子啊，我们不早都知道终有一别吗。”
看着十一娘笑中含泪的美丽面庞，林深缓缓地吐出来一口气，扯起嘴角微笑道：“你说的对。我们终有一别，那我们去最后一个地方，我在那里送你走。”
九哥不明白面前两个人为什么一下子哭又一下子笑，左右看了看，又把头埋进了地上的水果篮子里。
林深牵着九哥领着十一娘往城东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来到目的地。她们站在一座巨大的山门前，只见周围草木郁郁葱葱，百花齐放，显然已是一幅春日盛景。
但奇的是，向上望去，一座白色雪山却巍峨又突兀的矗立在这方天地间。阳光下，那高耸入云的雪山闪耀着柔和的白光，宛如人间仙境，给人一种圣洁、宁静的感觉。
“这里怎么会有一座雪山？我记得安国志里面记载的，这里应该是见君山啊！”十一娘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看着眼前景色，九哥一脸大惊小怪的看了一眼十一娘。而林深则转头笑眯眯地说，“这里的确是见君山啊。你闻，这里是不是很香！”
十一娘一愣，这里的确很香，有一股特殊的淡雅花香扑鼻而来，让人沉醉。这味道她从前从没有闻到过。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惊喜在上面。”林深说完，就亲热的搀住了十一娘的手臂，和她一起顺着石板路，往山上走去。
一阵微风吹过，十一娘见风中貌似有雪花吹来，便伸手捞了一把。接下看了一眼后却一愣，这不是雪，是花瓣！
见十一娘发现端倪，林深撩了撩被风吹起的发丝，边走边笑道：“这山上都是安帝三年前为庆贺皇后五十岁寿辰特意种下的流苏树，是特别培育过的品种叫三月雪，花开时比一般的流苏树更繁茂，还伴有异香。最重要的是花期也很长，能开到六月底呢。”
十一娘笑了，“难怪叫三月雪。”三月开花，花期三月，没有比这名字更合适的了。
到见君山山脚，九哥怎么都不肯和她们一起上山。没办法，林深只能给他找了一个阳光充足的僻静之处，让他先在下面等她回来。另外，她还贴心的在九哥边上留下了一大包的点心，和一罐山泉水。
准备好一切，林深看着九哥一幅理所当然，悠闲的躺在草地上的样子，实在气不过，在他头上□□了一把。自从桃源那次忘记他之后，回来就一直一幅大爷样了。
没有九哥，林深和十一娘的脚步很快，大概半个多时辰，两人就已行至山腰。在这里看山景与从远处眺望时就已截然不同。
抬头望去，林深感觉自己已仿佛身处白色云海之间，。两人继续往上走，只见四处都是满树繁花。像雪花般结拜柔软的花瓣一团团一簇簇的挂满了树干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婀娜多姿。
十一娘的手轻轻触摸着在她肩旁的一枝三月雪，指尖清晰的感受到了那花瓣的柔软与娇嫩。她在心里默默感慨，这里实在是太美了。当今安帝愿意花心思为皇后打造这样一座如云似雪的香山，看来两人的感情应该很好。
“这是安帝为皇后特意打造的地方，我们进来没关系吗？”十一娘问出来她刚刚想到的问题。
林深听到这个问题，神色轻松地看了她一眼，“没事，这里任何人都可以来。皇后当初说要与民同乐，还在上面建了个同乐楼，让大家可以在那俯瞰见君山的美景呢。”
十一娘：“哦，原来如此。”
“其实就算有守卫，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啊！”林深冲十一娘挑了挑眉，开玩笑道，“就跟我们去内城一样，只要不被守卫发现就行。”十一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倒是的确如此。
踏着地上飘落的花瓣，两人慢悠悠的走过了一段段山路。越靠近山顶，两人见到的游人也变得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人在一棵棵繁茂秀美的流苏树下，直接铺了块布，已经开始休憩，玩耍了起来。
那边竟还有人背了茶桶上来，在卖茶。林深看着那茶桶前人来人往的样子，心中想着，这人可真会做生意。
看着看着，林深觉得也有点想吃东西了，她拉着十一娘继续往前，打算在那同乐楼，与十一娘一边赏景，一边品尝美味。
同乐楼建在山顶南面的一块平坦的地上，占地并不大，也就三层楼高，一、二层可以吃饭，每层能摆的下四五张桌子。第三层是观景台，四面敞开，是整座见君山观景的最佳处。
林深两人来到楼前，才发现有些不对。这同乐楼居然被人围起来了，在门口有两层守卫，看起来还个个身手不凡，想必现在楼里应该有什么重要人物。
周围有不少坐在围廊与石凳上的游人，林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定南将军秦世虎的孙女南怀郡主秦楼月，今天包下了同乐楼宴客。
据说，今天的客人，都是长安城内城内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还有出名的才子佳人。一群人在这里办什么七步成诗的诗会，刚才已经有两首佳作传出来，让大家一起欣赏了。
林深不高兴的看了同乐楼一眼，走到十一娘面前道：“怎么偏偏在今天请客！好好的同乐楼现在岂不是变成了独乐楼。”
“小姑娘，可别乱说话，里面的人可惹不起。”边上一大娘听到林深的话，赶忙低声提心，“这楼里可都是贵人，像那赤胆候的孙子季臻言、方丞相的幼子方止戈，还有那王家的王玄危……可都在里面！据说，这几位都心仪郡主呢，也不知道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
“你说谁！王玄危？”林深听到这个名字，后背一阵发凉，她立马担心的转身看向了十一娘。
十一娘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没有听到那个名字。但林深能感觉到她眼中泛起了莫名的涟漪。
“十一娘……”
十一娘被林深紧张兮兮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无奈道：“我心里是有些波动，毕竟也算故人。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过一会就没事了。”
林深：“那就好。”
话语刚落，林深就指向了同乐楼另一边，“那边的花好像更好看，我们去那边吧！”
十一娘刚想回应，声音就被同乐楼里的一阵嘈杂声打断，周围的人们也开始变得躁动起来。林深也发现了身边异状，她轻轻揽住十一娘，将她护在了怀中，怕她被人冲撞。
“今日诗会，又现一首佳作！秦郡主六步成诗，现与大家共赏！”
那人说完，一幅写满字的长卷就从二楼挂下，边上有书生模样的人立马就高声朗诵了出来：“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三月流苏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好诗啊！”
“秦郡主可真厉害！”
“六步成诗，郡主才是我们安朝的第一才女啊！”
边上众人听完之后，皆是一片夸赞之声。林深细细念了一边那诗，虽然不是很懂诗词，但也觉得不错，六步成诗的话，这秦郡主的确有点本事。
林深转头看向十一娘，刚想问问她觉得怎么样，就看到了十一娘瞪着眼，张着嘴的怪异的神情。她的眼中闪烁着狐疑与不可思议，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注：文中诗句引用自韩愈的《晚春》：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