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那被点名的男仆秋光哆哆嗦嗦的跪行至谢二老爷身前，声音里明显带着惊惧和颤抖。
“二老爷，六少爷和您一起从二夫人的袅烟居出来后，就回自个儿院子了。然后、然后戌时二刻的时候，六少爷说近日得了一本好书，要一个人细细品鉴，就让奴才们都退下，不要打扰他。之后……之后小的就再没见过少爷了，小的哪里、哪里晓得……呜呜……呜……”
“先别哭了，你家少爷让你们退下之后，你们整个院子都没见到过他了吗？那你们当时都在干什么？”
边上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林深撇了一眼，是那个冷面少年。
“少爷通常想一个人独处时，身边不许有一点杂音，因此奴才们一般都会呆在房间里，或者院外。不过那天小的，先是在院外与小霞说事，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来就在书房外的不远处候着，以便少爷随时差遣。”
“你仔细想想那那天完全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吗？”这次是陆檀开了口，他语气温和，看出秋光的惊恐，问话中明显露出了安抚之意。
“没有，那时小的虽然在边上房间整理东西，但也时刻留意着书房动静，完全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对了，那天我感觉少爷心情好像很好……夏漱，你说是不是？”秋光连忙撞了一下边上人的胳膊，示意对方开口作证。
边上那人反应过来，急忙道：“是的，大人！那天小的不小心将少爷最爱的那住兰花折了一片叶子，少爷都没生气，只是让我叫人赶紧送去花房。
“大人，其实当时院中还是有小厮偶尔在轻声走动的。而且小的在边上库房整理东西时，也一直盯着书房，压根没人进出过书房。”
“那他会不会趁你们不注意，自己溜出去？”听了小厮们的话，林深觉得谢六就是自己出了院子，去的蔽日亭。
边上的陆檀暗暗点头，也同意这个观点。
据此前管家所说，他查问了府上下人后，在戌时到亥时这段时间最后见到活着的谢六的，的确只有他自己院子里的人。院子里其它下人的回答，也和这两个书童大致一样。
但从东苑谢六的住所到西苑他遇害的地方，会路过松鹤堂、谢府宗祠、大厨房，还会遇到众多巡逻的家丁。
如果谢六是被挟持到蔽日亭的，不可能会没人发现。因此照目前线索来看，谢六会出现在西苑，而又没什么人看到，只有可能是他自己偷偷出的门，并且一路上还在有意避开人们的注意。
“不知安守卫可否派人去六公子的院子查看一番，看有没有谢六公子出门的线索。”紧接着，陆檀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西院墙处有树的地方，请仔细搜查。”
林深听到陆檀特意点出的地方，思索了片刻就想通了，原来是这样。
她刚才在亭子内也观察了一下谢六尸身，发现他袖口和衣服下摆都有些撕扯的痕迹。很有可能是翻墙爬树的时候被刮到的。
今天林深跟着大家在谢府洒福水的时候，看到过过谢六住的院子周围有不少靠墙的大树。
“我此前就已派人去了六少爷住处搜查，现在应该搜的快差不多了。”
安守卫除了让人去搜查谢六少爷的院子，还派人沿着各种可能通往案发现场的路线在排查线索。只是现在天色实在太暗，进度稍微有些缓慢。
“那你们二位，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会去蔽日亭呢？我记得谢府晚上戌时后，就不许各院的人相互走动了”
林深看着边上一个一直在默默啜泣的小侍女，蹲下身凑近道。
陆檀转头看了一眼突然问话的林深，没有说话。他今天刚到谢府，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条规矩。
“回大人，是晚上快歇下的时候，奴婢发现不小心弄丢了以前二夫人赏赐的荷包，想着应该是白日在小厨房帮忙干活时掉在了附近，才斗胆破禁出门的……”
“但、但是……没想到会在路上，路过蔽日亭看到……看到那一幕！”
那丫鬟说完，不知是否是又想到了凉亭内那恐怖的场景，俏丽的脸变得更苍白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也开始又大颗大颗落个不停。那丫鬟边哭，边攥紧了手中的香囊。
陆檀看了一眼，只见那香囊做工精致考究，像是绣了一种飞禽。但他也没再细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她边上另一个小丫鬟。
“她是去找东西，那你又是为何？”
那小丫鬟并没立时回话，而是先看了一眼边上的同伴，才缓缓开口，“回大人，奴婢……奴婢……其实是特意跟着落羽出的门。”
“奴婢和落羽住一个屋里，感情一直很好。近来，奴婢发现她总是心神不定，愁容满面，问她发生什么事却又不说，就一直十分担心。因此今晚见她一人悄悄出门，不放心就偷偷跟上了。”
“小霞……你……”那俏丽丫头落羽听完这话明显一怔。
“你最近心神不宁？为何啊？”林深好奇道。
“回大人，奴婢、奴婢是因为最近家中幼弟染了重病，心下十分担忧才会如此。”说罢，落羽低下了头，又开始默默拭泪。
一时之间，堂内只有落羽压抑克制的轻啜之声，堂上其余众人都是一脸思索。
“等一下，你叫小霞？”林深脑中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刚才谢六那个叫秋光的书童说过他和一个叫小霞的丫鬟在门口说了半天话，难不成就是这个小霞。
会这么巧吗，在谢六刚好失踪的时候？
“大人，小的之前就是和小霞在院外说的话。小霞和奴才是同乡，原本就认识。最近西苑花木处病了好几个下人，人手不足，因此小霞经常会来帮着送花，奴才也就时不时会和她聊一会……”
林深看着面前在解释和小霞关系的秋光，不禁感慨，难怪他能做书童，脑子转的的确挺快。
听完秋光的话，林深也没觉察出什么不对，暂且也只能先把这当做一种巧合。
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林深只感觉仍是一头雾水。这些人的话大多都没有什么用处，而且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了，刚才说到哪了，小霞是吧！接着说！”林深见那位陆檀师兄对她反客为主的样子没什么意见，就又凑到了小霞面前。
小霞看着面前笑吟吟问话的林深，心下松了松，说话不再发颤，“奴婢一直跟着落羽，一路上除了见到几个巡业的守卫外，就没见到其他人了。”
“那路上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或者跟平常不一样的事？”
“真的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陆檀追问道。
“今天奴婢出门的时候，听到兰汀小筑有些喧闹，好像是十一小姐又犯病躲起来了，大夫人叫了不少下人在院子内外找人。十一小姐这些年其实已经很少犯病了，奴婢不知道这事算不算不寻常之事。”
“十一小姐？又犯病，她得了什么病吗!？”对于谢家的十一小姐，林深其实一直有点好奇。
谢家的几位老爷和其家眷都住东苑，但据说谢大夫人和十一小姐却在几年前就单独住到了西苑的兰汀小筑。
“小女几年前外出受了惊吓，得了癔症，大夫说要静养，所以搬到了西苑戏鸳湖边上的兰汀小筑。其实这些年，在我夫人的照顾下，婉儿的病已经好很多了。”
这次说话的谢大老爷，看着谢大老爷提起女儿时冷漠严肃，不愿多言的神情语态，这位婉儿小姐应该不太受宠。
林深还在思索，边上陆檀则又细细问了几人一些问题。
就在再也问不出什么特殊的情节，众人仍毫无头绪之时，门口守卫终于来报，在谢六少爷院子内发现了一些线索。
来禀报的守卫说，他们在谢清河书房转角处的一面矮墙上和墙外的榕树上，发现了脚印，对比之后确认是六少爷的。
还在其书房的笔洗内找到了一些纸张烧焦后的残留物，虽然完全看不出来写了什么，但从剩下的纸屑来看，那纸应该是谢府内常用的砑花纸。
此外，他们还发现六少爷去往蔽日亭的一些踪迹，而从留下的线索来看，他的路线正是故意朝着一些僻静，守卫松懈，或刚好轮班的地方前进的。
现在，大概已经可以确定谢六少爷今晚是主动前往蔽日亭的了。
“那从现在的线索来看，谢六公子或许是为了见什么人或有什么重要的事，才悄悄赶往蔽日亭的，这肯定不是狼妖能做到的。”
陆檀说完，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发现事情又暂时陷入了僵局。
谢六到底为什么深夜爬树都要出去？而且真的没有人看到事件的发生吗？谢六死时应该有挣扎呼救，戏鸳湖附近再僻静，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呢？
“大家都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问的怎么样了？”韩青与莫仲冲等人从屏风后出来，看到的就是众人一筹莫展的神情。
陆檀回道：“线索太少，韩前辈有找到什么新线索吗？”
“有，大概可以确定谢六公子是先被人所伤，后被妖物杀死。他的致命伤在胸口，应该是被利爪掏心致死。只是很奇怪，从谢六公子身上沾染的妖气、妖血来看，这狼妖和此前伤了谢八小姐与其夫婿的好像有些不同，妖气更为浅淡、血气也显得也有些虚弱。”
林深有些惊讶，没想到还真的有狼妖参与，但这样的话这件事变得更麻烦了。
“会不会是狼妖受伤了？所以妖力变弱，它掏出谢六公子心脏是为了吃了补充妖力？”人的心是精气精血汇聚之处，对于妖怪来说相当于补药，这样就可以说的通为什么谢六被掏心了。
“有可能，老夫还在谢六公子身上发现了一股特殊的桃花香气。这香气中竟透着一股清冷之气。老夫没有在府内闻到过这样的香味，或许这是正从那狼妖身上沾染到的也说不定。”
“清冷之气？那！那应该是玉面桃花！！只有桃源的玉面桃花树能在馥郁的桃花香气中透露出清冷之气！每一年，桃源都要上贡玉面桃花树到中都长安！”边上的谢二老爷激动的喊了出来。
林深看向陆檀,“如此说来，那狼妖应该就躲在一处有很多玉面桃花树的地方喽。那我们接下去岂不是一个个排查那些有玉面桃花树的的地方，就可以找到狼妖了？”
“各位诛邪师大人，那这个范围也太广了，玉面桃花虽然在灵源大陆属于特殊树种，但是在桃源却并是十分罕见，隔壁常家就有一颗。”谢大老爷觉得想光靠那玉面桃花来找那妖怪，有点轻率。
“不，首先人多眼杂之处可以先排除，能够在身上沾染住玉面桃花香气，说明那妖狼呆在那个地方的时间不会太短。”
听完陆檀的话，谢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脸上神色都有些不自然。林深一看就知道，他们应该有了怀疑之处，但不知为何难以启齿。
林深才不想猜，直接开口询问，“两位老爷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然为何这般神色？”
陆檀看着用一双灵动杏眼紧盯着两位谢家老爷的林深，心下暗道，这位清音阁的师妹观察力实在是十分敏锐。
“这……其实是有一处地方听说好像还有着一片玉面桃花树林，也不怎么有人去。就在那城外桃花渡，向西二十里处的硃砂庵附近……”
“硃砂庵？听起来像是个庵堂？”
“是的，不过硃砂庵有些秽气，前些年被一场大火烧毁了，也不知道那的玉面桃花还在不在。”谢大老爷说着，语气里流露出了一丝可惜。
“那硃砂庵附近有许多玉面桃花树，再加上周围风景秀丽，原本一直是不少桃源贵妇和小姐们会去听经游玩的地方。但八年前，在白日突然被一阵天雷，劈掉了一小半主殿的屋顶，还有庵中那颗八百岁的古桃树都被劈成了两截后，硃砂庵就开始萧条了。”。
“就因为那地方被雷劈过，大家觉得秽气所以就不去了吗？那这硃砂庵可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莫仲冲知道世人大多觉得被雷劈是一件不太吉利的事，但其实他们修道者对这种事却并不是很在意。像他们寻道殿的问剑峰上，不少屋顶每年都能被劈个百八十次，有些都劈成‘金顶’了。
“当然不止，这事通常最多刚开始几年会被有些人在意，日子久了没什么也就过去了。但硃砂庵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时，林管家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
林深转头，就见林管家已走进屋内，他朝两位谢老爷行了个礼后才继续对林深等人道：“五年前，硃砂庵不止招来了天雷，更是招来了天火。那天火将庵内的人都烧死了。”
林管家还听说，那天晚上，无状山半座山都被那火光照亮了。等附近的人赶到时，硃砂庵的火都已经烧到外面林子里。村民们救火救到了天亮，才发现庵里的八个女尼无一人幸免，只剩下烧焦的尸骨。
“您说，一个好端端的尼姑庵接连两次被天雷、天火所罚，又死了这么多人，那地方谁能不嫌晦气。更别提后来那地方还闹鬼，有不少人说都曾远远的听到那里传出过凄厉的哭声。”
林管家说完长叹了一口气，现在他们谢家估计也快成众人眼中的晦气之地了。
“天火？这么厉害的吗！不会是有人故意纵火，然后装神弄鬼吧！”莫仲冲记得他师父说过，自世间天地灵气衰竭以来，天地异象威力就在不断减弱。
能将一个庵堂中所有人烧死，这天火威力可不容小觑啊。
“这天火没什么人瞧见是何时起的，但那天雷可是确确实实有人听到的。无状山北边有几个村子，那里有人在酉时末看到无状山被黑云罩顶，然后在戌时就听到从硃砂庵那边传来了巨响。”
这些当初府衙都派人调查过，所以硃砂庵邪门的消息才会被传遍桃源。
林深听完谢大老爷和林管家所说，只觉得这硃砂庵的确倒霉，但也的确是个适合妖物躲藏之地。
她扭头冲陆檀灿然一笑，“陆师兄，明天要不要一同去那硃砂庵一探究竟？”
“林深……”范英看着自作主张的林深本想制止，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接着说下去。
听到林深的话，陆檀和他师弟则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林师妹会这么积极。陆檀认真的看了一眼林深，点头应好。
看到几人的反应，林深倒是一时有些不解，自己的提议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师妹是清音阁新收的弟子吧？你师姐她们可从来不会那么热心！”莫仲冲一脸兴味的冲林深挑了个眉。
“仲冲，不要乱说话。”
陆檀先看了一眼边上的范英，见对方不觉冒犯，才转过头向谢大老爷还有韩青等人道：“谢老爷，虽然硃砂庵十分可疑，但其他地方也不可放松，还有一些你们觉得可疑之地，也请派人去一探究竟。”
“此外，还请韩前辈和范道友，留在谢府坐镇，免得万一狼妖再来作祟。”
“可。那明天就分头行事吧，你们师兄弟三人还有这位林深道友就去硃砂庵，我们在谢府还有其他地方再排查一遍。”
商量完明天的分工，又补充了一些细节，众人才各自散去。
林深跟在范英身后，往客苑走去时，发现那陆檀在后面与那韩青前辈凑得极近，正在说些什么，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不过估计是用了隔音咒，林深什么都听不清。
“你为什么主动要和他们去硃砂庵？”范英的声音，在林深耳边冷不丁响起。
“我是个热心肠啊，这狼妖杀了这么多人，我想早点抓住它。”林深收回瞥向后方的目光，对着一直注视她的范英露出了个真诚的笑。
范英的眼神暗了暗，脸上明显透露出了不信。但她也不想细究，照这些天的相处来看，这位林深道友虽然性格有些过于活泼，做事也有点跳脱，但本质上还是个惠心妍状之人。
既然人家不想说，那她也没必要刨根问底。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还有她们这么多人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