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赛·大冒险家
上冰前，叶绍瑶专程找教练商量比赛的事情。
“教练，我可不可以在调整旋转的姿势变化？”她仔细解释，“我最近向容翡前辈讨教了风车转，成功率很高。”
在国际滑联于本赛季钦定的技术组细则中，风车转被认定是直立姿态旋转难的变化，给联合旋转增加了一定难度，因而选手可以获得更高的定级。
此前，叶绍瑶一直把冰上训练着重放在步法和跳跃部分，至于旋转，充其量在及格线上徘徊。
她复出后经历了两场比赛，所有的联合旋转都无法超越三级。
短时间内没法在旋转前后加入难度滑进和滑出，叶绍瑶只能从改变旋转姿势入手，在空闲时间找到了容翡魔鬼训练，速成了风车转。
但穆百川让她放弃这个想法。
“教练——”叶绍瑶双手合十，试图动之以情。
教练背着手，晓之以理：“明天就是正式比赛，且不说你是否熟练，就是贸然改变技术动作，也会降低节目的流畅度。”
对此，叶绍瑶向容翡倒苦水：“教练太保守了，以前也是这样，技术动作的成功率必须达到百分之八十，才肯让我放进节目里。”
站在穆百川的角度，容翡不是不能理解：“因为这些动作很危险，摔倒是小事，要是伤筋动骨，可是要赔上前程的。”
运动员的身体最不值钱，天天在冰上地上摸爬滚打，但也最金贵，经不起一点病痛。
叶绍瑶啧声：“我以为你会鼓励我。”
要是放在以前，容翡只会满是斗志地挥拳头，让她只管往前冲，往上走。
“我当然会鼓励你，”她转过头，抿着嘴唇笑，“反正是赛季的最后一战，不如去试试。”
“容翡姐姐，你真是我的知己。”
“我也曾这么干过。因为这个临时起意，让我的自由滑技术分比第二名高了十五分之多。”
“是十年前那场比赛？”
当年容翡在少年组崭露头角，以两个三周跳一鸣惊人，那年她才不到九岁，就被全国上下誉为“天才女单”，甚至把她看作阚玉的接班人。
容翡埋头轻轻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叶绍瑶笑她才刚刚成年，就学着大人伤春悲秋。
容翡望着冰场上纵横交错的冰面，之间传来粗粝的触感，这些斑驳的冰痕，又如何不是滑冰道路上的沟壑。
“你还没开始发育，那两年会真得很难熬，”容翡睨了眼叶绍瑶，就像大人看向懵懂的小孩，开口就是过来人的唠叨，“我前几年虽然也在参加女单比赛，但跳跃越来越笨拙，旋转也很明显得慢下来，甚至有段时间，我丢掉了好几个三周跳。”
“可我记得，你前年还拿过华夏杯的女单第五名。”
“但你没看到的是，我为了拧过那个goe为负数的勾手三周跳，拄着拐回的家。”
赛场背后的故事，她不能完全知晓，当年她也只是靠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到体育频道播出她的采访，还说着会继续深耕女单事业，暂时退出国内双人滑项目的比赛。
“那后来放掉的俱乐部联赛，是因为受了伤？”
容翡却摇头，揉了揉她的膝盖，转开话题：“话说，你的膝盖真得好全乎了？”
“生物老师说过，我们都在生长发育阶段，修复能力要强得多。”
即使是伤了，接下来还有漫长的休赛期，足以让她养回来。
说到这个，“瑶瑶，你是不是开始发育了？”她看着少女冰服下的形体，已经初有女性的特征。
燥热攀上叶绍瑶的脖颈，很快蔓延到脸颊，她刻意避开容翡的视线，支支吾吾：“有吗？”
果然已经是个厚脸皮的大人，说话好不害臊。
但容翡或许真的一语道破天机，穿训练服时还不觉得异样，换上修身的表演服，压力顿时从布料覆盖的地方传来。
以前量身定做的考斯滕，现在也会被挤出怪异的褶皱。
教练团队的助理看到也无可奈可，衣服大改小容易，原本就没有多余布料的衣服，又如何改宽松呢。
去其他学员面前问了一圈，都没有备用的赛服：“一时半会也借不到，只能先勉强穿着。”
所有人退出练功房，留叶绍瑶一个人搬腿开腰，她直起身体，看原本就不长的裙摆更堪堪只遮住大腿根，虽然有连腿的冰袜，也并不妨碍脸上腾起红云。
她把裙角抻抻。
熬过这场比赛，就可以换新节目，缠着爸妈买新裙子了。
……
在女单正式开赛前，叶绍瑶被临时叫去开幕式走过场。
以为只是简单的巡场，却被策划开幕式的阿姨要求展个人能力，参赛选手个个都进入状态旋转跳跃，叶绍瑶也尝试了几次外点三周接外点三周的连跳。
只是彩排，就已经摔得不轻。
“一个开幕式而已，别人都在隐藏实力，就你一遍遍跳足了周数。”助教说她不懂得变通，“接下来就是女单比赛，提前就被消耗了体力。”
叶绍瑶虽然深知自己过于实诚，但不以为意：“如果我的体力这么快就被消耗掉，应该没有能力站在这里。”
她从小到大就练长跑跳楼梯，应付一个开幕式还是绰绰有余。
虽然冠军赛只是赛季谢幕之战，重要程度比不上全国锦标赛，但主办方却异常重视此次比赛的开展，甚至邀请到了体育频道的名嘴主持。
叶绍瑶听声音便觉得熟悉，似乎总是出现在爸爸爱看的球赛里。
“让我们欢迎第一组上场的选手。”
不同于从前坐在演播室里的广播员，叶绍瑶似乎能感受到主持人就在观众席的某处，拿着话筒向大家介绍场上选手。
“接下来出场的是，华夏新生代女单选手叶绍瑶。”
虽然叶绍瑶在本赛季积分排名第十二位，但直到昨天最终参赛名单的确定，她已经不算是勉强挤进。
除了容翡，其他三名选手因各种原因退赛，她顺位排在所有选手的第八位，在第一组最后一个出场。
这对她冲击领奖台是个不错的机会。
《末代皇帝》的旋律响起，她迈着熟悉的步伐，将烂熟于心的节目又一次上演。
经过两次大赛的洗礼，她3t＋3t的质量基本已经恢复到伤前的水准，加之开幕式的彩排已经提前把所有摔倒预支，叶绍瑶轻松地完成这个跳跃。
随着音乐的递进，叶绍瑶逐渐偏离了她原本的难度计划。
阿克塞尔两周跳应该是虽然难，但一旦掌握，就很少有失手的机会，她打算用这个跳跃做一次伟大的尝试。
提腿起跳后，她将双手在头上交握，第一次做出rippon难度姿势。
重心不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与之相反，在随后的滑行中，叶绍瑶意识到一件事，举手跳跃让自己的轴更正了。
屡试不爽，这个结论在随后的后内结环三周跳上也得到了印证。
她就这么误打误撞掌握了rippon，表情随着旋律的轻快而放松，内心更轻盈得快飘起来，连同落叶跳也更高更轻，差点忘记收脚落冰。
一个趔趄后，叶绍瑶及时端正自己的心态，进入接下来的换足联合旋转。
如她向教练所提出的，燕式转后，她一改变速直立双足，代之以三圈风车转，再换足接蹲转。
穆教练的脸大概又会被气绿吧，但叶绍瑶的心情却很畅快，所有的新尝试都成功了，可以获得很多额外加分。
她是一个大胆的冒险家。
“叶绍瑶选手的技术分为3166分，节目内容分2408分，短节目总得分为5574分。”
她很满意本场短节目的表现，想向教练邀功，却发现他已经抱着手走远。
叶绍瑶匆匆离开等分区，小心翼翼地追上穆百川的背影：“教练，其实我的想法还是可取的，对吧？”
穆百川回头：“你太任性执拗，几次三番为了追求难度，不顾身体上的伤，不顾能力和极限，也不听整个团队的意见。”
叶绍瑶的大脑片刻停止运转，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膝盖上的伤已经不值一提，自己也突破了难度极限，为什么依然不被认可呢。
气氛有些焦灼，到底还在大庭广众下，叶绍瑶服软：“我听了您的意见。”
“我的意见是让你短节目上后外点冰三周的连跳？还是在联合旋转接风车转？”穆百川的话说出口，变成一柄刀子扎过去，“你看看你的表现分低成什么样子。”
根据圈里默认的打分规则，表现分一般都在技术分上下浮动，如果没有技术上的失误和意外，基本不会出现过高或过低的情况。
在已出场的选手中，叶绍瑶的难度可圈可点，却拿到了场上最低的内容分。
是改变技术动作的缘故？本场的裁判似乎没有认可她的表现力。
“因为你改变了动作配置，思维在对抗肌肉记忆，”穆百川说，“所以你的动作根本没有自由感，连眼睛都装着思考。”
原来在专注于思考时，眼睛会空洞无神，连带着眼周的肌肉僵硬，裁判无法从表情看到表演的灵魂，自然无法给出高表现分。
“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场上播放着激烈的乐曲，叶绍瑶却靠坐在长椅上，把自己闭锁进安静的小室。
思想游走在现实之外的世界，她突然把意识拉回，原来沉浸在头脑风暴中，眼神真的会呆滞迷离。
或许她还是没有找到花滑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