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师
叶绍瑶一直把季林越的话放在心里,刚一回家,就向厨房里的叶先生说出想法。
“爸,我可以申请护照吗?我想出去比赛。”
叶先生有些始料未及,颠锅的手一个没拿住,铁锅砸在了炉盘上。
“你说什么?”他确认自己没有听岔。
叶绍瑶舔了舔嘴唇,底气有些不足:“季林越说,我下赛季可能可以出国比赛,是不是得先把护照办下来。”
邵女士收到丈夫的手机短信时,叶绍瑶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短短一篇英语课文就是背不住,她一会儿把书顶在脸上,一会儿揭开书看单词,渐渐犯起困来。
家门被打开,邵女士风风火火地进门:“叶绍瑶呢?”
叶先生原本在客厅里看球赛,提醒妻子降低音调:“孩子在学习。”
叶绍瑶是被一阵蛮力摇醒的,惺忪的睡眼里映着妈妈的脸。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现在还不到九点半,距离自己瞌睡才不过半个小时。
一家人久违地坐在餐桌上,开始家庭会议。
邵女士的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冷气,说话也没有多少温度:“办护照是怎么回事?”
叶绍瑶直觉妈妈不太高兴,含蓄地说:“就是……我这个赛季的成绩还不错,想抢一抢国际赛的名额。”
如果能够拿到下赛季b级赛的资格,办理护照和签证就顺理成章。
邵女士的脸色没有多缓和:“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干什么吗?”
“学习,”在桌面的阴影下,叶绍瑶紧张地抠着手指,“中考。”
“你也知道自己面临中考,下个星期就是一百天倒计时,你怎么还有闲心思想你的花样滑冰?”邵女士端起桌上的水灌了几口,浇浇压抑在心底的火。
意识到刚才语气有些激烈,她换了个说法:“寒假去跑比赛也就算了,周末抽空去冰场我也默许,但是现在中考近在眼前,你不要分心去考虑别的事情。”
看见女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消沉,叶先生解释:“妈妈这是在担心你的学习成绩,希望瑶瑶考一个好高中、上一个好大学。”
才不是,叶绍瑶心里否认,虽然妈妈一直供她滑冰供她学舞蹈,但她骨子里的观念认为,练体育的人都没有多少文化,只有学习才能有出路。
“这就是偏见。”她说。
她有在好好学习,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有认真做,只是把别人玩的时间拿去比赛和练习而已,自己一点没耽误。
从升上初中到现在,她的考试成绩就没有不及格过。
辩论双方都静得不再说话,叶先生作为中立一方,开始主持大局。
“我记得花滑在八月左右才开始新赛季,中考前应该不会有比赛,是不是可以说明,我们可以暂时把办护照的事放在一边?”
冬奥会一结束,本赛季的各级别国际赛也基本落幕,只有等到八月的亚洲公开赛,冰场才会重新热闹起来。
护照一个月内就能办下来,这事似乎确实不用太着急。
给女儿讲通道理,叶先生又平等地把压力给到妻子一边:“当然,如果队里把出国比赛的名额给到瑶瑶,希望妈妈也可以全力支持。”
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凤成龙,能有这样的机会,邵女士不会不解风情。
但她气不过:“就你每次都做老好人。”显得自己和女儿多针锋相对。
叶绍瑶点头认同。
叶先生被妻子阴阳怪气,多少有些难分辩,他分明是在找台阶,一人给递一把梯子,怎么就被打成众矢之的。
这是一次有效的家庭谈判,一家三口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邵女士把遥控器当惊堂木一拍:“散会。”
“等等,”叶绍瑶举手发言,“我的冠军赛还可以去吗?”
妈妈对她占用学习时间参加比赛这事很抵触,她有必要问问清楚。
“我已经在网上联系好了沪城的酒店。”
叶绍瑶没想到妈妈已经先发制人。
今年的冠军赛在沪城举办,前脚赶上清明,后又有世博会开幕,正是旅游的旺季,提前一个月打电话咨询住宿,已经不算快人一步。
虽说邵女士并不想让叶绍瑶专业走体育,但有些时候,对女儿的滑冰事业还是异常上心。
叶绍瑶吃了一颗稳心丸,放心大胆地得寸进尺:“那我可不可以再顺便参加一场十级步法的考级?”
日后她一定会走向更大的舞台,没有双十级的考级证书,还真会寸步难行。
这赛季的第二次考级报名即将截止,还好她及时想起来。
邵女士凝视着她,又让一步:“考呗,也不差这一场了。”
得到邵女士的准确回复,叶绍瑶择日就向教练报了名,她拍胸脯表示,这次是背水一战,不能够再不及格。
……
拿到崭新校服的日子,实验中学正好举行冲刺中考的百日誓师典礼。
叶绍瑶特别羡慕其他班的学生。
他们有自己的班服,甚至彩排了节目,但自己在迂腐的米老头手下讨生活,什么花样都没有,整个十三班都愤懑不平。
“五班把去年的话剧搬上来了,听说还要插一段sj的《sorry,sorry》。”
“听说一班还跳交谊舞呢,穿得人模人样就算了,在创意上也秒杀我们。”
有男生怪声怪气:“米老头已经恩典我们把校服系腰上了,你还要怎样?”
“要怎样?我就想穿他们班那样的小礼裙。”管凝晖捧着脸,说多了都是泪。
叶绍瑶问前桌:“交谊舞是男生和女生一起跳的,对吧?”
她去年在《一起来看流星雨》里看过,端木磊和楚雨荨就是手握着手跳的交谊舞。
“是啊,不知道芦荟看见季林越和别的女生跳舞,会不会吃醋?”管凝晖打趣。
路蕙就像只炸毛的猫:“我平等地博爱每个帅哥,被你说成什么阴暗的小人。”
对啊,既然是跳交谊舞,季林越应该也得和女生搭对。
叶绍瑶想起遥远过去里的姚苑,季林越短暂牵手的小舞伴,虽然她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小姑娘的长相。
“还聊天呢,”语文课代表被她们吵得不耐烦,拿着书大声威慑,“老师在早读课要抽背《古诗三首》,你们都背熟了吗?”
“背熟了。”全班更大声地回应。
虽然语文老师踩着铃声进入教室,但实际没有多少同学的心思还在教室里。
前后两个班级都闹哄哄的,估计在为等会儿的誓师典礼做准备。
叶绍瑶也学不进去。
“这节课的内容就上到这里吧,”语文老师及时止损,“大家可以悄悄地背古诗,或者,捯饬捯饬。”
全班静了片刻,最终加入整栋楼的熙攘:“老师万岁!”
说是要捯饬,但因为学校和班主任的严格要求,并没有什么化妆品可以在班内流通。
有人贡献了一支口红,于是全班女生都是这个唇色。
“我不适合这个红色。”叶绍瑶抿抿嘴,用纸巾擦掉些,让嘴唇看着要淡许多。
路蕙扳过她的肩,重新用棉签给她涂上:“适合,这个颜色多有朝气。”
有女生直接在座位上支了个发廊,各种密度的梳子一应俱全,还慷慨地提供头绳和发卡。
“还有要编头发的吗?”
“我我我。”一群男生应和。
女生对最嚣张的那一个重拳出击:“你上一边子去。”
两方谁都想高一头,教室天花板要被掀翻,语文老师不得不起身维持秩序,哑火了两两秒钟,又有死灰复燃的架势。
管凝晖给正在抹口红的叶绍瑶和路蕙极力推荐:“丹妮编的鱼骨辫特别对称,你们也去试试?”
不等叶绍瑶抽空回应,耿丹妮已经走来广施雨露:“我来给新同学编个新样式。”
叶绍瑶的课桌上放着一面小方镜,前面有路蕙替她把口红抹匀净,脑后又有同学拆开她的马尾做发型,自己卡在中间动弹不得,只能用余光瞥向窗外还没发芽的树枝。
“我转学来的时候,怎么没被你们当皇后娘娘伺候。”管凝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空位,好一阵羡慕。
耿丹妮白了她一眼:“你那时候的头发比男生都短,我给你扎小辫儿吗?”
叶绍瑶一边听着几个姑娘拌嘴,一边透过镜子看自己逐渐成型的头发。
“这得用多少皮筋呐。”她看见细头绳不要钱似的往头上扎,一圈绿,一圈粉,脑袋上长满了各种颜色。
耿丹妮对自己的手艺很骄傲:“我家里是开理发店的,现在这别流行这样的搭配。”她信誓旦旦,说等发型做好,叶绍瑶一定会成为全班最可爱的同学。
管凝晖嗤笑一声:“你刚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现在我只能屈居第二了呗。”
耿丹妮被她吵得专不了心,用手把她挥走:“去去去,我是第二。”
学校广播传来激昂的进行曲,广播站的学生拿着话筒让毕业班尽快下楼集合。
“怎么样?”耿大造型师完成大作,用镜子在她的眼前照来照去。
好看是好看,但叶绍瑶只觉得自己就像笔盒里成精的水彩笔。
脑袋重重的,她用手摸一摸,头顶也厚厚的。
“感觉自己长高了两公分。”
堆在操场边的积雪不知何时被清走,培在树坑里,路边的香椿树干还不粗壮,枝头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刚才还口口声声羡慕别班的管凝晖反水:“这鬼天气,其实不穿裙子也挺好的。”
叶绍瑶把校服拉到最顶端,扣上便服的绒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你好像一个驼背的小老头。”耿丹妮笑她。
班主任从办公室来到操场,同样被风吹迷了眼,但手里的动作并不含糊:“都缩手缩脚地干什么,等会儿你们要闯的是成功门,一百天后你们要上的是中考的战场。”
同学们站在队列里窸窸窣窣:“米老头又开始了。”
风停了下来,虽然天还是阴阴的,但校领导心里装着太阳,站在主席台上激情澎湃。
管凝晖站在叶绍瑶的正后方,时不时能够听到她嘴里吐出一两个字。
“叶绍瑶居然还在背书,好努力。”她对路蕙说。
路蕙暗中较劲:“我回去也要把《邹忌讽齐王纳谏》一举拿下。”
当事人此时正在闭眼冥想:“外勾步、内勾步、节环步、括弧步、闭式乔克塔步、变刃大一字……”
校长顿了一秒,翻开下一页讲稿,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太阳也听不下去,钻出云层探探究竟。
“孩子们,十年作舟,当横沧海;百日竞渡,一展雄风。你们此刻站在这里沐浴朝光,也必将迎来人生之初阳。”
虽然冗长,但最后的陈词激昂,让所有学生都颇为动容。
操场一时半刻沸沸扬扬,主持人用嗓门按下所有的喧闹:“下面一个环节,请同学们通过成功门。”
进行曲再次响起,一班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在大家的舞台上停下。
“我怎么觉得更像校运会开幕式?”
如果不是硕大的成功门立在台下,他们真要恍惚听见田径场上的呐喊。
不过此刻的呐喊确实不比运动会时少。
叶绍瑶被旁边的男生挤出队伍,对方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他们真跳交谊舞!”
“十二班的脑袋低一些。”
“让我们可怜的十三班看一眼吧。”
舞台不够高,十三班的地理位置又不占优,只能看见一堆脑袋在攒动。
“谁说女生穿礼裙的?”
明明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晃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男生女生。
背景的华尔兹舞曲播放到高潮,同学们跟随节奏变化了队形,男生举起交握的手,女生轻盈地转着圆圈。
季林越走进叶绍瑶的视线里。
路蕙被逗得哈哈笑:“季林越怎么在和男生跳舞,两个人都一脸嫌弃。”
不知道啊,但叶绍瑶清楚地看见,季林越和自己目光撞上的那一刻,倏地就红了脸。
“你的脸怎么红了?”管凝晖用手背挨了挨叶绍瑶的额头,“没发烧啊。”
“憋笑憋的。”叶绍瑶实在忍不住,和路蕙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季林越的脸色又臭又红,一向的沉稳在此刻崩塌得淋漓尽致。
如何不好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