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回程
经东湖公园一日游,以叶绍瑶为帮主,季林越和容翡为帮众的花生帮成立。
小团体的名字是叶绍瑶在吃花生的时候取的,没什么含义。容翡想要拉张晨旭入帮派,后者嫌他们玩的游戏太幼稚,只被帮主授予了编外人员的荣誉称号。
有了互帮互助小团体,接下来的体能训练要轻松许多,尤其是爱耍小聪明的某小朋友,三十个仰卧起坐当五十个记。
容翡因为身傍国内赛的女单冠军,被教练提拔为得力小助手,偶尔成为欧指导的眼睛到处巡视,帮助叶绍瑶偷小懒也越发得心应手。
“这不太好吧?”每瞒天过海一次,她的心里总是毛毛躁躁,大概做久了乖乖女,实在良心难安。
叶绍瑶哭着说委屈:“可是我的脖子还痛着,根本没办法运动。”
收假第二天,叶绍瑶原本还揣着撒过野的兴奋,下楼梯时一个没留意,踩空扭了脖子,当时还能扭能动,没想到一场训练下来,那一团筋仿佛被攥紧了般抻着痛。
营地人多眼杂,她不好意思把轻微扭伤的事情告诉教练,好在凭着一身偷懒的本事顺利瞒了几天,等到夏令营最后一天的汇报总结时,她已经再次生龙活虎。
季林越抱着几颗苹果嫌弃地塞进她的怀里:“你真是奇怪,平时训练心不在焉,伤了脖子反倒刻苦努力了。”
叶绍瑶在座位上低声说道:“病人需要情绪稳定,你可以选择只送苹果不说话。”
季林越梗着脖子反驳:“要不是你送给我那么贵的电子宠物,我才不会买水果给你。”
训练中心附近的水果店专宰他这种外地小朋友,单几个苹果的价钱都够得上在岸北买一斤大樱桃。
叶绍瑶打开随身携带的小书包收纳,手里特意留了最大最红的那个,借袖口粗略揩了揩,直接张嘴咬住。
容翡捂住她的吧唧嘴,疯狂劝阻:“大会就要开始了,懂点规矩。”
总结大会开在训练基地的大礼堂,占地面积并不小,一群孩子稀稀落落地挑拣位置坐下,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在墙壁间来回碰撞。
季林越和容翡坐在叶绍瑶的旁边,听她忍俊不禁:“这好像我们学校的散学典礼。”
主办方致辞、承办方致辞、各部门代表总结都像极了实验小学推崇的仪式感,叶绍瑶仿佛回到学校的操场昏昏欲睡。
“下面,我们将对本次活动的优秀学员进行表彰。”
睡泡被戳破,叶绍瑶听见奖励幽幽转醒,台上乌泱乌泱的领导已经撤下,欧指导自娱自乐办了个小型表彰会。
叶绍瑶对自己的表现很有自知之明,调整坐姿开始新一轮的走神。
等颁完所有奖项,她们就该回宿舍收拾行李,第一天怎么来的,今天就该怎么回去。
“容翡姐姐,我好舍不得你。”
她不擅长和生人交际,来首都一趟只认识了这一个朋友,刚熟悉就要分开,怪舍不得。
容翡从书包里摸出便签纸,郑重写下了一串数字:“没关系,我每个周末都可以用我姑姑的电脑,我们可以在网络上继续聊天。”
叶绍瑶接过纸片,从右往左数了数,个、十、百、千、万……再多的就没学过了。
“这是什么呀?”她指着七位数字问。
容翡回答:“这是我的秋秋号,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可以在秋秋上找我说话。”
叶绍瑶从没碰过电脑,涉及到知识盲区,她虚心问:“秋秋是什么?”
“是一个聊天的软件,在电脑上登录后就可以加好友,就像写信一样,但是更方便。”
叶绍瑶如坠雾中,只能猜测软件和电脑都是这种交流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怪麻烦的。
“可是写信就很方便呀,有纸和笔就行,而且我们家没有电脑。”倒是有换新的电视机,不过那大屁股电视机只能几十个频道来回播,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容翡思忖半晌,重新写下一行地址:“我不确定地址对不对,我刚搬来,什么都还没弄明白。”
叶绍瑶再度接过纸条,收进书包的夹层里,特别安全。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来信。”
基地最后一次晚餐是涮火锅,据说是教练们自掏腰包给大家的践行饭。点燃的木炭在炉筒里灼烧,叶绍瑶一顿饭吃下来汗流浃背。
回到宿舍,容翡的床位已经空荡荡,她是自带了一套床垫褥子,走后只剩下一张可怜兮兮的床板。
叶绍瑶推开门往里走,自己的行李也基本上收拾妥当。
其他室友来自更远的地方,专车的发车时间也更早,邻床的姑娘临走给她塞了一瓶星星糖,说是没来得及送给她的见面礼。
她和这个室友并不熟悉,只是晚上在一个宿舍睡觉的关系,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已经说了再见,那女孩重新推进门补充:“对了,我叫岑溪,和容翡一样参加过全锦赛,不过她是我们组的第一名,我是第七。”
叶绍瑶和她挥手告别,果然夏令营里都是一群明日新星,只有自己是个“退役预备役”。
星星在天际探出头,开往岸北的大巴车也启动了引擎,雨刮器在车窗上扫了扫,拂去停留的灰尘。
“叶绍瑶!”季林越在楼下催促,“快下楼。”
窗外的树变成幢幢黑影,在风中簌簌作响。
她最后合上门窗,推着行李回程。
大巴车从夜晚开往白日,一夜深眠之后,眼前已经是h省的地界,熟悉的火车站和红砖砌的筒子楼。
穿过这一片邻市,岸北就要到了。
又有新的琐事需要面对,一股烦躁在心里来回搅动,叶绍瑶靠在椅背上翻来覆去地叹气。
作业还没有开始写,课外书也没有看,眼瞅着暑假就快结束了。
七八月真是短暂。
季林越被长吁短叹吵醒,怏怏道:“你长虱子了?”
叶绍瑶踹了踹放在脚边的冰鞋,情绪也不高涨:“这次夏令营结束了,我以后也不能参加下一场夏令营了。”
季林越纳罕:“为什么?”
叶绍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因为我期末考试的成绩不及格,我可能不会继续学滑冰了。”她眼里包着泪水,颇有生离死别的壮烈。
季林越看着她夸张的神情,问出那个曾问住他的问题:“你就这么喜欢滑冰吗?”
叶绍瑶不假思索:“不讨厌,我更喜欢风在耳边吹过的感觉。”
穿上冰鞋滑行,风声呼啸,她可以自比武侠剧里的侠客,手起刀落一样潇洒。
“你是哪科不及格?”季林越觉得这么问蛮奇怪的,自己像是一个操心学生的班主任。
话题转折太快,还沉浸在侠女梦里的叶绍瑶被叫醒。
“啊……数学。”
学校并不重视英语,这可以忽略不计,叶绍瑶含蓄地只报了数学的大名。
季林越斟酌:“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教你学数学。”
“你数学能考到99分吗?”
听数学老师说,这次的试卷很难,他们年级就一个百分卷,也是她教的学生。
叶绍瑶不是不信他,知道他学过更深奥的数学,也知道他有考满分的潜质。她是不自信,不敢贸然认领同时与花样滑冰全国冠军和数学满分选手做朋友的运气,她只能谦虚地把这个想法摒弃掉。
“当然,我考了满分。”
叶绍瑶惊呆,全年级唯一的满分竟然真的是他,她何德何能拥有一个能文能武的弟弟。
她得寸进尺:“那你可以边教我数学边教我滑冰吗?”数学诚可贵,滑冰也重要啊。
季林越看她像只被风吹雨淋过的兔子,大发慈悲,勉强答应了:“好吧。”
叶绍瑶怕他反悔,趁热打铁和他愉快地拉了勾。至于后来的补习全都补到了冰上,那都是后话。
大巴车最终在岸北火车站外停靠,季林越和叶绍瑶下车,抬眼就看见了在街边小店纳凉的邵女士。
虽然在昨天的通话中,邵女士狠狠地说让她自己坐公车回家,叶家女儿最知道妈妈的豆腐心,对此表示意料之内的感动。
猛然想起身后还跟了个人,他刚才答应帮她大忙,她也得秉着人道主义问候:“季林越,你怎么回家?”
因为不是休息日,季林越的父母都在岗位上忙碌,把回家的难题都扔给了他。
邵女士在他们商量办法时悄悄走近:“叶绍瑶,半个月不见,电话没打几通,这会连妈都不认识了?”
她以为的久别重逢,应该会惊天地泣鬼神,起码女儿得抱住她的腰哭诉异乡的思念。哪成想现实中的母女对上了眼神,女儿回头操心起了别人。
她不由蹙眉怀疑,这就是独立的成长?
“妈妈!”叶绍瑶抛下行李去抱她。
还没来得及说开家常话,邵女士的新手机传来响亮的“hello, moto”,一通电话接入,叶绍瑶被迫噤声。
对方应该是个温柔的女士,简洁的陈说后表达了冗长的感谢,话筒偶尔漏出粗糙的呲声,叶绍瑶听不真切。
收线后,邵女士牵着两个孩子往公交车站走:“季林越,你妈妈没请到今天下午的假,拜托我把你送回家。”
季林越点点头,表示已经收悉。
回到家乡的感觉真好,叶绍瑶如是想着,这里的每一片瓦每一棵树都有专属于岸北的印记,都是无比亲切的。
车窗外晚霞刚刚晕染半边天空,耳边除了公交车的引擎声再无其他,红灯亮起,周围一片寂静。
季林越也不忍打破这安静氛围,低声咽语:“下一站就到我家了。”
“原来你就住学校旁边呀,怪不得你总是替一年级站岗呢!”想明白一些事的叶绍瑶显然很开朗。
实验小学在早晨严查戴红领巾这件事被誉为“铁的纪律”,校门就是抓学风的第一关,故而每个年级每周轮流站岗负责检查,季林越每次都雷打不动地出现一年级的值周名单上。
以前叶绍瑶还奇怪呢,以为他每次都是被拎出来罚站。
“你离我家也很近呢。”
话说到这里,邵女士接茬:“我们就住这片湖区后面,一站路的距离,林越要是以后有空,记得来你姨家做客,你叔叔特别会做炖鱼。”
把人送回家,叶绍瑶牵着妈妈悠悠走在街上,天色阴下去的岸北市很适宜散步,气温不躁不热,聒噪的蝉鸣已经逐渐消减。
她说起这半个月的高兴事,撒开话题就刹不住脚,从新铺的塑胶操场到翻修过的体育楼,甚至连那半夜被风吹得扑簌簌响的树都变成有趣的东西。
十句有八句说外面的好,惹来了邵女士一句风凉话:“不知道是哪个爱哭鬼临走的时候还抱着爸爸妈妈说不要分开,现在是玩得不想回家。”
叶绍瑶表忠心:“我想的,只是一直没排上电话机的队罢了。”
话题又岔到酷似散学典礼的总结会,她笑着说欧指导像校长,在一众高层面前打官腔,连光秃秃的头顶都一模一样。
说到学校,邵女士不得不提一嘴学习:“离开学还有多少天?作业写了多少?”
叶先生平时忙工作,多数时候的家务活都落在她肩上。
大扫除那天,她推开叶绍瑶卧室的门,小姑娘走前把房间各处都收拾过了,书桌上的作业本摞得很整齐,封面崭新锃亮,连一道翻过的皱褶都没有。
转眼暑假已经溜走一半了。
叶绍瑶当头被泼了冷水,只能蔫巴应和,打包票一天写完数学练习题。
此时的小姑娘还高高扬起尾巴尖儿,哪料翻开书的第一句话会是——“妈妈,我练习册的答案呢!”
彼时邵女士在厨房给叶先生打下手,提着菜刀就走向卧室:“这是在督促你好好写数学,一年级都不及格以后怎么办?”
叶绍瑶哭丧着脸,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心里宛若装着一潭死水,仿佛不会再有什么能掀起浪花。
邵女士补充:“对了,俱乐部把剩下的课程折成现金,我已经收到了。”
好吧,还是有波澜的。
她不喜欢这种一锤定音,把她钉死在学习的柱子上,当即提出异议:“我不明白,学习不及格和滑冰到底有什么关系?当时到处带我上兴趣班的也是你们!”
一来二去,母女俩的战火一点即燃,叶先生拿着锅铲又当起和事佬:“不是不让你学滑冰,咱们先专心学一个学期的数学,学会加减乘除再说滑冰的事。”
看见女儿语不出声,邵女士也试图乘胜追击:“咱们以后周末就找班主任补数学。”
说到补习,叶绍瑶打心里抗拒:“我不去,季林越已经答应了要教我学数学。”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托管班,那些学生大都是没有家庭的留守儿童,或者是家里疏于管教的顽劣孩子。
刘姳静离开后,她很少再对身世可怜的路人抱以招人注目的袒护,至于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她从来都避之不及。
母女俩在深夜促膝长谈,叶绍瑶说了许多心里话。
邵女士也在心里进行了一番深思熟虑,把女儿交给托管班确实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拜托季林越这个小孩子似乎也不怎么可靠。
叶绍瑶撒娇发嗲:“这多省钱啊。”
谈到钱的问题堪比握住邵女士的命脉,虽然叶家三代过着小富小裕的生活,但也目睹过当年下岗潮的窘境。无论对于哪个阶层,钱都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念在她和温女士的情谊,邵女士依稀回忆起那孩子在车站做奥数题的场景,终于还是松口。
但……
“你要是数学考试再不及格,我连那小子一块儿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