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营·复刻《竹溪宴》
接下来的几日,集训中心一方邀请的运动明星和名牌教练陆续进入营地参与授课,多线训练方案并行。
从绕着两百多亩的场地兜圈子,到在闷热的室内摸爬滚打,教练们各有各的奇招,将一群生龙活虎的孩子们治得服服帖帖。
“我真的,不会再相信宣传单上的口号了!”叶绍瑶在归还器材时终于放声吐槽。
什么“快乐训练,健康成长”,她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了。
空调机有一阵没一阵地工作,并没有驱散多少躁意。
“首都今天的气温有三十多度呢,”容翡和她一道去,看着挂壁式温度计不禁感慨,“太阳落山了,还是怪热的。”
今天阳光虽然强,却是个雾霾天,仿佛燥热都被锁在这一小片地方,迟迟消散不去。
叶绍瑶摸摸口袋里的零钱,这是她临走时妈妈硬塞的,让她在首都照顾好自己,饿了记得买吃的。
整一张百元钞,她这辈子都还没见过几次。
可惜这营地地方偏,也没有什么游客踏足,连宿舍楼的小卖部都运转不下去,只剩一个招牌摇摇欲坠,哪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好在食堂有在主动迎合这群孩子们的口味,变着法的博得了大家的欢心。连一项不喜欢堂食的叶绍瑶都能和容翡手挽着手去吃饭。
容翡的鼻翼微动,刻在东北人dna里的属性立马进行识别:“今天一定有炖粉条子!”
叶绍瑶不甘落后:“还有酸菜味的血肠!”
在夏令营混了几天,她的训练表现不出彩,却在人际关系方面有了重大突破。
她早就摸清楚了,打饭阿姨的女儿在岸北工作,只要她在关键时机提一嘴岸北,阿姨一定会乐呵呵地给她多加一勺菜。
今天训练强度大,她早就饿过了头,一定要从家乡菜上弥补过来。
用餐时间,她听着容翡对短暂的晚上进行规划。
容翡是个满脑子都装着时间表的人,即使在夏令营这个原本就计划性极强的活动中,她也会将余下的休息时间做出分配。
叶绍瑶很佩服这种能把计划表完美实施的人,其实她在暑假第一天也心血来潮地列一份表格,还拜托爸爸用工整的字书写了一遍,张贴在客厅的墙上,时间甚至精确到几分几秒。
不过那张表格从存在的第二天就成了废纸,胶水没有牢牢粘住,也不知道现在被遗忘在哪个角落。
吃饭喝汤,她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晃小腿,玻璃窗外的月亮被厚云掩住,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光辉。
岸北的天气就很少这样。虽然与首都同样的干燥,但因为发展不及这里,岸北街上没有如流如瀑的车来车往,在城郊的工厂关闭之后,一连几年都是全国榜上有名的清洁城市。
印象里,岸北的白天总挂着太阳。
想到家乡,就想到快一周未见的爸爸妈妈,虽然会每天去借宿舍楼的电话机,但大概大家都按捺不住远离父母的焦急情绪,她一次都没抢上过那台座机。
训练中心设施有限,不比外面街头巷尾的电话亭,他们和家里的牵挂都只能寄托在这一方电话上。
再想到她和邵女士的约定,从开学断掉滑冰课,什么时候考试及格再考虑重启学习滑冰的计划。
她不禁难过:“很久没有上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感觉。”
“是很久没有上冰了,”容翡在对面接过话茬,“等会一起去滑两圈?”
园区里配备了标准的赛用冰场,这几天也对这些学员开放。
容翡不仅是一个计划派,也是一个行动派,刚才还在精打细算熄灯前的娱乐活动,一个钟后已经推翻所有计划,拉着叶绍瑶到冰场上冰去了。
叶绍瑶实在没好意思说扫兴的话,刚才真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感慨,甚至是无意中的脱口而出。
不过穿着冰鞋重新在冰场驰骋的感觉,她依旧向往。
太久没有上冰,她觉得冰鞋有些紧,在自我欣赏的巡场一圈后狼狈地贴着栏杆走。
适应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叶绍瑶在场内迎来了仿佛自带光效的女孩,拉开围挡走进冰场,就像那条录像带里她淡定自若的进场一样。
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等眼前还穿着训练服的女孩进行一曲节目了,在四周选了一个最佳的观赏角度,调整了最舒服的站立姿势。
她看着容翡不疾不徐进行了一套完整的热身运动,最后才滑向中心,t刹,摆出了斜倚睡莲的开场造型。
叶绍瑶虽然观看过其他花滑运动员在大小比赛上的录像带,但她能够看明白的并不多。她只觉得这开场的姿势极为眼熟,连音乐都能跟着哼出几个音调。
等等,音乐?
原来不是容翡自带音效,容翡是真的带了一台迷你录音机……
第一个重音接入,容翡开始滑行,手足间的阚式风格让叶绍瑶找到了答案:“《竹溪宴》!”
这是国风第一次扣开了花样滑冰国际赛场的大门,阚玉带着这一曲《竹溪宴》为世界观众描绘了一幅竹林、溪流、宴酣的动静图,灵感出自《醉翁亭记》,是华夏在世界上独一份的文化瑰宝。
容翡的身姿与她脑海里的阚玉阿姨交叠,一曲音乐串起两代人对花滑的诠释。
在阚玉展露锋芒之前,国际上对华夏选手的评价是没有表现力,不懂恰恰拉丁的张扬,但阚玉向世界证明在热情奔放的洋舞之外,华夏人也能展现自己的柔情。
世界文化就该是多元的,茂林修竹和涓涓细流也可以被搬上冰场。
在流水声中,和缓的音符停顿,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激烈的曲风,诗人酒醉后的沉重的愁绪化为女孩的跳跃旋转,最终又在流水声中渐渐平息。
2lz+2t、2f、换足联合旋转、2a、接续步、跳接燕式、躬身转……叶绍瑶念着这些对她来说还尚为生疏的技术动作,在对方的举手投足间却变得轻而易举。
即便这只是一场无人欢呼的表演,她也愿意将空荡寂静的观众席看作是满堂的无声惊艳。
容翡在滑出后稳在中心,摆出举杯消愁的ending pose,仿佛也被美酒和美景染上醉意。
太!美!了!
叶绍瑶痛恨自己为什么只有小学一年级的文化水平,连想个足以夸赞的成语都得打拼音,只能咬牙切齿化赞美为掌声,眼中的崇拜都要涌出来。
不愧是少年组的全国冠军,她和容翡只差了三岁,道行怎么好像差了三十年不止。
叶绍瑶想起老师曾提到容翡选择更换俱乐部的事情,斗胆发问:“就这跳跃,这旋转,姐姐还是要选择双人滑吗?”
我国花滑女单,危矣。
容翡才进行了一套短节目的表演,表面上还维持的良好的滑行姿态,体力却也有所削减,自然而然地倚在围挡边纾解。
“我本来是想专项双人滑的,”她够了够场外的水杯,“但是我的教练带我去匹配了一圈,还没有能同时被我和对方选中的搭档。”
叶绍瑶茅塞顿开,双人项目的男伴一直是很稀缺的资源,她以前也听穆教练提过一嘴。
这么说来,季林越还反倒成了一个宝?叶绍瑶咂咂嘴,暗自不爽。
“我目前还是打算兼项女单,等有了固定的搭档再考虑专注双人滑的事。”
叶绍瑶抠着脚下的冰坨子,手腕触碰到鞋表的哆啦a梦。
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标,如果不出意外,季林越会因为柔韧性死磕冰舞,容翡会找到男搭档转双人滑。
她的则更明确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穿起这双冰鞋。
反正鞋帮有些塌了,不穿也罢。
万能的哆啦a梦在此刻一点用都没有。
虽然这种消极情绪会偶尔在脑袋里占上风,但滑冰就是一项足以让所有负能量抛之脑后的运动。用叶绍瑶的理解就是,滑速太快,脑子被落在后面,来不及多想。
一个小时的畅快滑法让她们累瘫在长椅上,叶绍瑶费力地动动手指,解开冰鞋的绳结,身上似乎随身携带了一簇火团。
容翡也犯嘀咕:“明明是来冰场降温的,怎么反倒像泡了暖气似的。”
“就你那滑法,”叶绍瑶抬手用肢体夸张地描述,“几个联跳咵咵干出去,换我早睡冰上了。”
她也是才知道,十岁的容翡已经有了五个两周跳,甚至还有两个三周跳的储备,这在国内青少年组都是佼佼者的存在。
不过她也不惊讶,能够拿下全锦赛少年组的冠军,还能基本完美地复刻阚玉的惊世之作《竹溪宴》,就已经能证明她是人之翘楚了。
“绍瑶,我刚才教给你的点冰跳很简单。你别怕腾空,只要核心力量收紧,把手放在胸前保护自己,就一定可以落地的。”
“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练的。”
容翡在休息时帮她纠正了很多小错误,鼓励她迈出跳跃的第一步,虽然叶绍瑶不确定它们是否还有用武之地,但附着在上面的感情更甚于它们本身的意义。
她们用手比作扇子,互相给对方扇风,踩着清白的路灯回到宿舍,换下被无数次浸湿的训练服,一番洗漱清理后,毫无压力地躺回小床。
同寝的另外两个姑娘在写暑假作业,互相交流数学方程式的魅力,完全置身在学习的二人世界里。
“这么努力啊。”叶绍瑶嘀咕。
怎么会有人主动写数学作业呢?她连练习册都没带来。
容翡厘清缠绕的耳机线,摁开mp3的歌曲界面,准备在脑海里过一遍这赛季的节目音乐,恍然想起明天是入营第八天,赶紧向叶绍瑶示意:“明天欧指导放我们一天假,咱们想想去哪里玩好。”
叶绍瑶抱着枕头考虑各种可行性,纠结是赖床还是行动,是加练还是“出逃”。
“我们去东湖公园吧!”她突然坐起身,似乎想到一个完美的方案,“我们去东湖公园划船!”
她在语文课上学过一篇课文,讲的就是在东湖公园划船的故事,书上的插图很美,碧波荡漾,黄日曛曛,她动心了很久。
或许被容翡的那股即想即做的劲儿潜移默化,在敲定这个计划的瞬间,她已经迈开步子夺门而出,想要将这个打算告诉给她楼下的好弟弟。
“季林越,我们明天一起出去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