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冰雪结缘的往事
“绍瑶,你可以和我们谈谈,为何会选择成为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吗?”
谈起与冰雪运动结缘的往事,叶绍瑶笑说那是一场意外。
叶先生和邵女士并不算开明的父母,为了让自家姑娘学一手看家绝活,叶绍瑶从刚学会走路就被塞进了跆拳道馆,隔着一道关得紧紧的玻璃门,她趴在门里哭了闹了两个小时。
短暂地体验过几次跆拳道课,等小朋友们打友谊赛时,对手小胖子不顾规则一个劲蛮冲,把瘦瘦弱弱的叶绍瑶掀翻在地。
两岁小朋友的反射弧有银河那么长,她懵懵懂懂地爬起来,钻在妈妈怀里才想起嚎啕大哭。
在她不成型的观念里,学跆拳道和挨打没有区别。
于是后来怎么说也不肯去了,就算是被拖到教室外面,也是抱着场馆外的门柱子不撒手。
跆拳道这条路走不通,邵女士退而求其次,将女儿送去隔壁教室学舞蹈。
结果女儿在舞蹈上也缺了一根筋,没两天扭了脚,三岁的叶绍瑶瘸着腿草草退役。
五岁之前,小叶绍瑶被爸爸妈妈抱着辗转了各种兴趣班,本来可以练就十八般武艺,最后却愣是一样都没学进脑子去。
花样滑冰就是那样巧合、却又命运般地撞进她的世界。
这是迈过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夏天,岸北市热得出奇,还没入伏,路边守着报纸摊的斑点狗已经被晒得眼皮耷拉,蔫蔫地缩在树荫里吐舌头。
叶绍瑶被邵女士牵着从少年宫出来。
刚才光顾了一家琴行,邵女士觉得叮叮当当的鼓声一定能够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从而激发孩子的兴趣。
没料教室隔音太差,反倒让噪音把自己先轰了出来。
大热天听令人烦躁的鼓点,天灵盖都要蒸发掉了。
叶绍瑶晃了晃妈妈的手,嘴里不停抱怨:“妈妈,我好热。”
她最喜欢岸北市银装素裹的秋冬之交,一点也不喜欢鸣虫吱哇乱叫的夏天。
离开琴行的空调房,薄薄的t恤很快被汗浸湿,严丝合缝地贴着先胸后背,痒得叶绍瑶抓耳挠腮。
邵女士一路被女儿的埋怨牢骚烦得不行,正巧赶上街对面新开了一家商超,门口放着大喇叭宣传开业大酬宾,老头老太带着板凳蒲扇在门口乘凉。
她拉着叶绍瑶过街,奔到商场蹭空调去。
那时候东北鲜少见有大型商业综合体,这家新开的商业城却不同,每层楼都装上了自动扶梯,忙碌地运输着上上下下的顾客。
商场内的分区也很有设计。原本只是纳凉来的,不知怎么就按照日用品区、服装区、饮食区、娱乐区的指示牌上了三楼。
“妈妈!”叶绍瑶眼睛一亮,指着被密网高高围起的地方,“那是什么?”
邵女士扫了一眼,回复她:“那是滑冰场,滑冰的地方。”
h省是北方冰雪大省,岸北市又是h省的政治经济中心,名副其实的省会城市,这里在每年十月就早早入冬,次年四月寒潮才迟迟退去。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给了岸北市摔不破的铁饭碗——冰雪经济。
像隔壁刚落成的冰雪大世界,甫一开放,已经成为了享誉全国的一张名片。
岸北不比哈市酷寒,省外的游客也常会选择来岸北滑雪讨个稀奇,省内的人会在这里成为华夏冰雪运动的后备役。
但年仅五岁的叶绍瑶全然没有什么长远之计,她心心念念的只有降温消暑而已。
“那里很凉快吗?我看里面的叔叔都在发抖。”叶绍瑶不明白,为什么夏天会有人冷得发抖呢?
站在一整块冰上,“当然凉快。”邵女士蹲下身,将紧贴在女儿额头的碎发拂开,露出圆圆嫩嫩的一张小脸。
小姑娘握紧拳头,语气坚定:“那我想去学滑冰。”
邵女士当然知道女儿心里想的二两事,她带着女儿拜访了多少歌舞书画的老师,叶绍瑶对兴趣班早麻木了,在绘画课连笔都懒得抬。
如果滑冰能激发她的兴趣,那这是莫大的好事。
但一等岸北进入十一月,野湖的冰结厚实了,又哪里不能滑呢?
邵女士觉得这钱花得实在不值当。
“咱们冬天去野湖公园滑冰好不好啊?妈妈教你滑圈圈。”她试图按捺女儿的冲动。
叶绍瑶挣开妈妈圈住手腕的手,死死扣住冰场的栏杆:“我不要,冬天好冷!”
她也不太喜欢岸北的冬天,刚下过的雪能叠得比她的膝盖还要高,她出不了门,没办法找小区里的朋友玩。
两个倔脾气就杵在人来人往中无声对峙,一个面色愠怒,一个坚定的不撒手。
邵女士见不得女儿的委屈样,先败下阵。
都说岸北市的人生在冰里长在雪里,天生就会滑冰,叶绍瑶显然证明了这是一个悖论。
换上小巧的溜冰鞋上冰,沿着围场溜达不到半圈,叶绍瑶已经摔得前仰后翻。
工作人员时刻关注着这个步履踉跄的小朋友,最后实在不忍心,牵着她下了场。
“瑶瑶妈妈,要不还是算了吧,滑冰是一项很考验天赋的运动,如果您想让孩子日后走专业的道路,依您孩子目前的平衡性来看,我们是不支持的。”工作人员这样说。
邵女士接过女儿,三两句应付走了工作人员,蹲下想给叶绍瑶脱掉冰鞋。
“妈妈,”叶绍瑶的倔强劲儿又涌上来,滑冰是她自己求的,自然也拉不下脸说不滑了,憋红着脸都没让眼泪掉下来,“其实滑冰挺好玩的。”
邵女士手里还捧着女儿的小脚,听她这么一说,有些诧异:“瑶瑶摔得不疼吗?”
叶绍瑶梗着脖子:“才不疼,那些哥哥姐姐也一直摔跤呢!”
她在心里把自己幻想成动画片里红披风的超人,天塌下来还有自己的嘴顶着。
看着女儿口是心非的滑稽样,邵女士假装忘记了某个小朋友在冰场上捂着屁股的场面,和声和气地询问:“刚才阿姨说你不适合滑冰,下周妈妈带你去看哥哥们下象棋好不好啊?”
叶绍瑶从小到大对妈妈就有种恐惧,尤其是说出“下周去看看”的时候。
虽然她小脑瓜转得慢,但心里也门儿清,每次妈妈说带她去看哥哥姐姐画画跳舞,就是要把她送进四四方方的教室,一关俩小时,里面的老师说什么她就得做什么,画小人儿、劈叉、敲锣打鼓……
现在妈妈又想让她去学小区老爷爷下象棋?
那还不如学滑冰!
“不去不去,”叶绍瑶小心翼翼挣脱妈妈的手,小脚重新蹬回冰鞋里,“我现在喜欢滑冰!”
好赖滑冰凉快着呢。
为了身体力行表达对滑冰的喜欢,叶绍瑶挣开妈妈的搀扶,蹬着鞋子磕磕跘跘走回冰场:“你看着吧,我可以滑很好的……”
然后给冰面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那日回家,邵女士一边抹云南白药一边心疼,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去了,当年学跆拳道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可叶绍瑶是滑出了真感情,尤其是看见哥哥姐姐们在冰场中心旋转跳跃的时候,那可比只会下棋的老爷爷酷多了!
……
迎来盛夏,叶绍瑶小朋友从金苹果幼儿园学前班顺利毕业,成为岸北实验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
开学那天,年轻温婉的班主任让小朋友们挨个儿自我介绍,又一次打开了叶绍瑶的眼界。
“大家好,我叫孟壮壮,喜欢画画,已经考了绘画六级啦!”台上的小胖子用手笨拙地比了个“六”。
叶绍瑶不知道绘画六级是什么,只觉得孟壮壮的画画等级和她年龄一样大,一定是从刚出生就开始学的,真厉害。
另一个同学扬着脑袋走上讲台:“我叫孜美函,喜欢跳舞,得过松林杯少儿舞蹈大赛的银奖,以后也会成为一名舞蹈家。”
语调不疾不徐,就像对“舞蹈家”的名号唾手可得一样。
叶绍瑶曾听几面之缘的舞蹈老师讲过这个舞蹈比赛,是东北三省联合举办的舞蹈展演赛,虽然孜美函只惜得银奖,那也是响当当的第二名呀!
一个个小朋友上台又下台,吹嘘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可让叶绍瑶犯了愁。
他们说的东西她都学过,但没一样坚持下来,一时不知道等会该说什么。
“下一个小朋友是——”班主任低头瞅了眼名单,“叶绍瑶。”
叶绍瑶听见自己的名字,小声招呼同桌起身让出一条道,心里还在打鼓。
“我叫叶绍瑶,小名瑶瑶。”
小姑娘遇见生人会不由自主地羞涩,脸红得像朵粉嫩嫩的芍药。
“你叫野芍药吗?”大家问。
“才不是,是叶——绍——瑶——,树叶的叶,介绍的绍,瑶是……玉字旁的瑶。”
叶绍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她还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刚才高傲如小孔雀的孜美函问:“那你会什么呀?”
小姑娘脱口而出:“我会滑冰。”
座位上的小朋友们闹开了,大家谁不会滑冰,那三九天还有叔叔婶婶穿着冰刀鞋去冻死的湖面上散步呢。
“我也会滑冰。”
“我也会呀。”
底下的小朋友应和。
班主任见班级的气氛要收不住了,起身维持课堂秩序。
在小朋友的眼里,老师就是威严的存在,只一个凌厉的眼神,立马闭嘴不作声了。
班主任再度让出讲台,示意叶绍瑶继续说。
可经刚才那么一闹,叶绍瑶下不来台了,两坨绯红挂在颊上,绞尽脑汁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我不一样……我滑得可好了,还会在空中转圈圈!”
脑子一热,叶绍瑶小朋友就这么夸下了人生中第一个海口。
下了讲台,叶绍瑶明显感觉同桌的眼神比刚才热情了,刚等下课,同桌就忍不住地问:“叶绍瑶同学,你真的很会滑冰吗?”
她硬着头皮回答:“是哦,就在新世纪商场的三楼,那个冰场特别大,我已经在那里学了一个暑假啦。”
同桌仰着天真的小脑袋,好像在认真回忆:“我也和妈妈去逛过那个商场诶,怎么好像没有见过你呢?”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为了弥补这个天大的海口,叶绍瑶拉着邵女士去商城的冰场给自己报班学滑冰,说要请最最好的老师教,最好能带着她滑出什么名堂来,好让全班同学狠狠艳羡一把。
拗不过女儿三催四请,邵女士带她在冰场买了一百块钱的教练课,不限期的。
有班上四十多双小眼睛盯着,叶绍瑶每逢周末就马不停蹄去冰场滑冰,跟着老师一滑就是一下午。
某天,她注意到同一堂课的姐姐们都有自己的冰鞋,白白的,上面有不同的小公主图案,比冰场的屎黄色冰鞋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好看的冰鞋也是学习滑冰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下课后,她缠着爸爸妈妈给她买印了哆啦a梦的新款式。
不知遗传了哪位的固执劲儿,她还真就在摸爬滚打里稳稳当当地站起来,跟据教练的指示起步急停,滑了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快。
虽然还是冰面上笨拙的小天鹅,但叶绍瑶想,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在冰场中心转着圈圈的小精灵。
像——
她被突然播放的音乐吸引过去,有个姐姐正在冰场中心展示一套完整的节目,轻盈的裙裾在空中散开,像一朵绽开的紫色小花。
那就像她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