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三十章
昆阙客栈里的众人等了很久,空安都没回来。
两个将士的脸已经僵成了猪肝色,低头站在萧暮跟前,恨不得以死谢罪。
“都是属下不好!不应该把空哥一个人留在那!”
“将军!您让我们出去找吧!我们不把空大哥找回来,提头来见您!”
萧暮一直垂眸站在窗边不言语,云凯升虽然还白着脸,此刻也慌了。
“空副将许是临时发现了什么,独自跟了上去查看,故而晚了”
姬玄侑坐在桌边,脸色也有些发沉。
“萧暮,会有这个可能么?”
萧暮闭上窗子,摇了摇头。
“将以军令为先,无令,不得擅动。”萧暮面无表情转身,“此行既受皇命,即是以将身行兵,擅自行动即为抗命,该以军法惩处。”
“将军!”两个将士立刻跪下,“是我们行事不利,属下愿为空副将受罚!”
眼看两人要开始磕头,云凯升也顾不得难受了,俯身去扶。
“空副将人都不在这儿,你们萧将军还没说真要罚他呢,你俩这就磕上头了?”云凯升拉不起来,苦着脸望向萧暮,“萧将军,空副将也许只是被事情绊住罢了,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还是不要妄下结论。”
此时距离最后见到空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既然空安不是被事情绊住,也不是独自行动,出事的可能性更大。
但堂堂大将,还能怎么出事?
于是大家又沉默着等了半个时辰,门突然轻响,被人扣了三下。
云凯升跑去开门,空安正摸着后颈拧眉站在外面。
“云大人将军在吗?”
云凯升几乎掉下眼泪来,赶紧把他让进去,“在里面,陛下也在里面。”
姬玄侑见他回来也松了口气,笑着拍拍空安的肩膀,“你就是空安?你再不回来,萧将军就要揍人了。”
“卑职无能,被人偷袭,一下子晕了过去,这才晚了。”空安把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说道,“那偷袭之人身手极好,卑职只瞥见一个大斗笠和一身黑衣,便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比空副将身手好?”
那得要多好?
空安摇头没说话,萧暮走过来看了他半晌,最后捏了捏他的肩膀,“回来就好。”
有惊无险,大家都稍松了精神。
毕竟微服一趟,四品大将莫名失踪,实在是太过骇人。
空安把李道私下贪粮税的事对大家讲了,末了脸色迟疑道,“卑职还听见那两人说,这都是楚王殿下的授意。”
云凯升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个李道,真乃腐败贪官之流,为人不齿!吏部和御史台是怎么做事的!”
“好了,凯升,你将朕的茶杯都震倒了。”
姬玄侑脸色意味不明,伸手扶正茶杯。
吏部尚书仲鸿信与楚王来往颇为密切,大家心照不宣是楚王亲信,至于御史台都是莫惟生主事,当属太子一脉。京南道是楚王的地盘,自然不许御史台插手。
莫惟生也参过京南道的官员,但都只是隔靴搔痒,明面上抓不到错处儿,只好往品格作风上攀扯,根本不足以罢黜革职。
京南道表面上牢不可破,御史台鸡蛋里挑骨头也会被朝中人不满诟病,久而久之也懒得再参,长久以来,京南道都是一派欣欣向荣,官清民安的状态。
但真正的京南道究竟几何,观昆州便可知一二。
“陛下,依臣所见,京南道的贪官污吏绝不止昆州这一处,此次南下,陛下定要将其一网打尽,还大周一个朗朗乾坤!就从昆州李道这厮开始!”云凯升气得胡子直颤,仰头灌了口茶。
姬玄侑看向萧暮,“萧暮,你觉得呢。”
“臣觉得云大人说得在理。”萧暮端着茶杯扫了三个站着的人一眼,“贪官污吏,大周自是不能留。”
姬玄侑回头说,“你们几个,出去看着。”
等门闭上,屋里只剩三个人。
姬玄侑回头就瞪萧暮,“你这竖子还跟朕装模作样,在这儿和稀泥?”
萧暮无奈笑了,低头认错,“好吧,不过臣一介武夫,说出的话不如云大人好听。”
“朕让你说你就说。”
“臣认为,比起现在冲去捉拿审问李道,不如暂且按下不发,以免打草惊蛇。”
云凯升一愣,“将军的意思是,放过李道?”
姬玄侑按下云凯升,颔首道,“你继续。”
“圣驾南巡是大事,沿途官员必会提前收到风声,皇船所至便是御驾亲临,一旦陛下拿李道开刀,必然会使后面几州刺史如临大敌,使尽浑身解数对付陛下。京南道是铁板一块,贪腐并非一日可成,若他们官官相护,上下齐心对抗朝廷,陛下即使有心整治,恐怕此行也是无功而返。”
姬玄侑赞赏点头,“说得不错。”
云凯升也冷静下来,“那陛下,咋们下一步怎么办?”
“空安刚刚曾言李道已经得知有所谓细作入城,警惕了起来。他的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咋们进城时分明连路证都未查,怎么空安一行人却如此严格。”姬玄侑眯眼,“凯升,朕交给你的话,你都说给乾王听了么。”
“臣一字不落转述乾王殿下了。”云凯升看了眼萧暮,姬玄侑示意他说下去,有萧暮在也无妨。
云凯升继续道,“乾王殿下应得很笃定,看来是对楚王严加监视着的,楚王没有机会派出人手来昆州通风报信嘶会不会是寺卿大人”
“他身体不适一下午都在隔壁睡着,不见他出来过,没机会送消息出去。”姬玄侑摇头,“他身边那个管家是叫韩深吧,朕是临时将邵琛叫走的,韩深也并不知道。此行也并未带他。”
韩深一上船就跑去了船上的厨房里倒腾伙食,据邵琛所说,他这位管家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做饭。
邵府伙食自然不比皇家御厨,韩深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
甚至邵琛走的时候,韩深正在蹲在锅台边上雕萝卜,还被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御厨夸了,脸都笑成了一朵水仙花。
姬玄侑是有些八卦在身上的,在如此严肃的情况下,他甚至还夸了几句韩深的萝卜雕得不错,昨晚在船上他还尝了一口。
“总之就是将凤凰雕成鹌鹑,将游龙刻做蚯蚓。十分活灵活现。”姬玄侑客观评价道。
云凯升和萧暮都是嘴角一抽。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现在不是讨论萝卜的时候。
“咳咳。”姬玄侑轻咳两声,将萝卜翻篇,“李道不可不除,但不是现在。朕为九五之尊,也不能离开太久,最晚明日便要回船,否则便要落个贪图玩乐不顾政事的名声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
姬玄侑抬头看向萧暮,表情凝重。
“萧暮,朕回去后,你立刻快马南下,在朕到来之前私下暗查康州。一定要给朕拿下这些贼臣贪腐的证据。”
“是。臣必不负陛下所托。”萧暮行礼受命,被姬玄侑扶起。
“凯升,你先出去,朕跟萧暮单独说几句。”
“是,臣告退。”
云凯升一走,姬玄侑“啧”了一声,拍拍萧暮的肩膀,示意他坐。
“怎么,看你表情,没什么要问朕的?”姬玄侑瞥着萧暮。
萧暮有些疑惑,“陛下何出此问?”
“装,再给朕装?”姬玄侑不满拧眉,“你小子下午陪朕微服出来时就试探朕的态度,此时倒应得痛快了?”
“臣不敢试探陛下,更不敢揣摩圣意。现陛下已然对臣言明,此行带臣出来,就是为了暗查此事。臣已解惑,自是没有问题了。”
姬玄侑“呵”了一声,半嗔半怪瞥着萧暮,“别在朕跟前装坦诚,你小子心里那点弯弯绕,朕都清楚得很。”
要不是他对云京城防军的军权松了口,萧暮哪会应得这么干脆?
萧暮一脸无奈,又来了一句“臣不敢”。
姬玄侑烦躁挥手,“再说不敢就给朕滚出去。”
“”
“萧暮,七年前秦家一案,朕知道你一直都心有芥蒂,觉得是朕冤枉了秦家。”
“臣不”萧暮说了一半,“臣没有。”
姬玄侑低低笑道,“朕也算看着你长大,还不了解你?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后指不定怎么骂朕。”
“陛下,臣万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事。”
“行了行了,你跟你爹一样,谦虚过头。哎,你和你爹萧怆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帅才,朕看重你,将戍边诸城几十万将士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姬玄侑轻叹,“边境战乱不断,这些年你为大周江山厮杀,朕也为了战事焦头烂额,一时根本无从腾出手来细查秦家一案。当年太子挂帅却遭刺杀,楚王也被卷入其中,朕即便知道将一切怪在秦家头上有失偏颇,却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好安太子之心,安边疆诸位将士之心,朕的用意,你可懂?”
萧暮舌头顶了顶面颊,沉默不语。
“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但朝野广阔,朕只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难免有疏漏之处。”姬玄侑顿了顿,沉了口气,“尙墨是朕最小的儿子,朕是太过骄纵了他。但他确实勤政刻苦,本性不坏。朕相信定是他监察不力,被奸官佞臣联合起来加以欺骗萧暮,此次朕将此事交付给你,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
萧暮单膝跪地,垂头沉声,“臣明白。”
“切记。”姬玄侑负手,“万事多思后果,行事进退有度。”
“臣谨遵陛下教诲。”
两人又就昆州之事商议对策,不多久,萧暮出去,云凯升进来。
“陛下和将军谈了好久。”云凯升拢袖走近,“陛下果真要将此事交给萧暮?臣还以为陛下看重的人是乾王殿下。”
“兄弟相争,总是有失公正。萧暮是外子,虽对楚王心有不满,但有朕的意思,他不敢下死手。”
“陛下对楚王殿下果真偏爱得紧啊。”
“朕不是个好父亲凯升啊,朕到了这把年纪,才知道想端平一碗水,要费多大的力气。”
“陛下对自己的孩子们都慈爱看重,臣自愧不如。”云凯升摇头叹气,“只是有的时候,孩子不一定能参透父母的深意,有了太多偏爱便得意忘形。”
姬玄侑缓缓笑了,调笑般开口,“若谁能参透朕的心思,那朕这个皇帝就能多休息了。”
“臣失言。”
姬玄侑笑笑,“好了,萧暮刚刚去叫了菜,吃完晚膳还有事要做。”
萧暮确实在厨房里,亲自盯着做。
毕竟饭菜出了问题,他第一个掉脑袋。
空安不知何时跟了进来,耸着鼻子嗅了两下,“这道菜定放了花生吧,好香。”
厨子是个圆墩墩的大娘,用锅铲吊了几颗花生豆出来笑着回头,“小伙子鼻子很灵嘛。来尝尝?”
空安欢天喜地凑上去,又夸了一句好吃。
“哦?真的好吃?”
背后冷不丁传来萧暮的声音,空安一回头,对上萧暮幽沉的眼睛。
“还不错?”空安摸着鼻子干笑,“要不将军也尝尝?”
“不了。”萧暮抱臂摇头,“还没问你,此前在校场受的伤如何了?”
“的亏将军还记得,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萧暮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出去等等,饭马上好。”
在厨房也无聊,空安走到客栈一楼,他手下的两个将士正坐在角落喝茶,看起来就只是普通住店的路人而已。
“你们俩,今夜吓着了?”空安撑着桌子坐下,笑了笑。
“那可不是,空哥要出了事,我俩今夜非要提头来见将军。”
“哪有这么夸张。”空安摆手咂嘴,“对了,我前些天在校场受的伤还有些疼,你俩帮我看看?”
“受伤?”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紧张起来,“空哥受伤了?什么时候?莫非是几个月前与咋哥儿几个策马崴了脚还没好?!”
空安一愣,旋即“呸”了一声,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这点糗事,就你俩记得清楚!”
“咋们平日都跟在空哥身边,那不得清清楚楚?”两人挠头傻乐,“将军说晚上咋们要去剿匪,憋屈了这么久,终于能大干一场!”
“那是。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时,昆阙南岭
紧锁的木门“硌楞”作响,有人拆下了门上垂挂的锁链。
“扔进去!”
门半开,一个女人被推了进来,“噗通”摔在干柴边。
人声又逐渐远去,夜色寥寥,细微火光从门缝中泄露进来。
“咳咳咳。”
女人禁不住咳嗽,捂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眯眼一瞧,柴房角落里似乎半靠着一个男子,垂着头也不知是死是活。
“醒醒。”
女人走近拍了拍男子的脸,突然动作一顿,“嗯?”了一声。
男子胸前有一道很深的刀伤,脸颊边也均是被打出来的痕迹,昏迷不醒。
女人从腰间拿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一颗丸药出来喂进男子嘴里,又伸手在他几处穴位使出巧劲儿一摁。
男子猛然一颤,双眼缓缓睁开。
“唔噗!”猛地喷出一口血,后背被人顺了两下,总算感觉脑子清醒了些。
“躺下,我帮你包扎。”
一句沉静的女声轻轻说,带着颇为熟悉的清哑。
男子艰难抬眸,看见女子的脸时一愣。
“公主殿下”
“嘘。”女人轻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