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了了不服,可她似乎也没法反驳。
她爱哭还不是因为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不过她也知道,很多她难以接受的事,在裴河宴或者了致生的眼里,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
她郁闷到拿手中的书撒气,没再说话。
裴河宴没制止,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说起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你来这之前,有去过千佛石窟的陈列馆吗?”
“去过。”她声音闷闷的,有些提不起兴趣:“这不是所有人来修复基地的第一站吗?”
无论老少,反正来之前都得先去一趟陈列馆,将所有的展馆从头到尾走一遍。跟她们学校组织春游秋游,总往博物馆带一样,美名其曰,了解历史。
“有一个展馆,叫藏经洞。“他慢条斯理地收起工作资料,“你可能没留意,那里的经书大部分都货不对版。”
裴河宴说着,从一旁的书笼里取出几本旧书,递给她:“这几本也是,你看看哪里不一样。”
了了被勾起好奇心,接过书翻了翻。
这套书籍,书名写着《佛雕艺术入门全套》,书皮尾页的内封却是一张宗祠继承人的名单。里头有不少生僻字,她连看都看不懂:“这是随便找了张纸当书皮吗?”
“南啻时期的文化并不止啻蛮当政时的那段历史,它先后还历经了大胤朝、古溯国和雍国所在的历史朝代,最后才慢慢没落。只是塔卡沙漠在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历史间,一直都属于边陲小国,很少有人将目光落在这里而已。”
“但南啻的佛教文化以及当时流通各国的经贸、文化、医学、艺术即使放到现在也是里程碑式的存在。所以在几百年前,发现此地藏书十分珍贵的拂宴法师,便联合当地氏族收归藏书。可惜……”
他这一声低语,无奈又怅然。
“可惜什么?”了了听得入神,催促他快些往下说。
“可惜这些书籍自南啻亡国后,又经历了溯国与大漠数年战火的摧残,遗失的遗失,残破的残破,烧毁的烧毁,俱都残缺不堪。”裴河宴看着手中用宗祠名录修补的古书籍,低声道:“拂宴法师为挽救这些珍贵的藏书,便与当地氏族商议,将所有书籍登记造册,修补缺漏。于是,一半的藏书收入了浮屠王塔的藏经阁,由氏族长老联合当地百姓和僧人查补,一半送往京城大慈恩寺,由拂宴带领众弟子抄录修补。”
他抚摸着最后那页封皮,说:“以前,塔卡沙漠所属区域是拂宴法师的封地,叫楼廊。楼廊土地贫瘠,十分落后。那时的纸笔比普通百姓的命还贵,但当时的百姓和乡绅为了响应拂宴法师的号召,把家中能用的所有纸张,哪怕一面是地契,是宗祠名录,只要另一面是空白的,可以写字,都一一上交,赠给经阁修补书籍。”
他顿了顿,补充结尾:“虽然现在和当年缺少纸张,书籍珍贵的年代已经不同,可爱护书本,仍该是世人应做的。”
河宴说完,看着了了。虽一言不发,可眼神里的不赞同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
了了原本以为是在听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历史杂谈,可当他把目光落下来时,她脸颊顿时火辣辣的,跟被火焰燎了一口似的,烫得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她立刻道歉,并把刚才因为撒气翻得微微开线的书小心地压平,端正地放回书桌上。
在知错就改这事上,了了向来态度良好,一骑绝尘。
虽然也没法分辨她到底是不是真心改过,不过好歹,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一次。
裴河宴拿起书,摸了摸开线的书脊,有些心疼:“这是我花了好多年才凑起来的。”
了了战术性地眨了两下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师父的表情。她很擅长察言观色,并且对愤怒、失望和生气等大多数消极情绪都十分敏锐。
而在这半个多月的相处中,裴河宴更是一个情绪内核非常稳定的人。他鲜少生气,即使真的被她惹急了,也顶多摆出一张冷脸,来宣告他的不悦。
可只要了了真诚的道歉、检讨或者低声下气地卖乖,撒娇,他几乎撑不过十秒。
眼下看,他应该是真的心疼了,眉头都紧紧地蹙到了一起。连带着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也流露出了痛惜与不舍。
真是难为他,连不高兴都说得如此委婉……顾全大局。
了了从蒲团上跪坐而起,默默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掌心:“你要不,打我吧,让我好好长长记性。”
她垂着脑袋,连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负疚感是真的,知错了也是真的,可乖乖受罚却是假的。她太知道先发制人的重要性,也清楚只要她服软认错,裴河宴是绝不会真的对她下手的。
他固守死板,在这个男女平等的时代也严格遵守着男女有别的分水岭,即使是之前教她写字,他也宁愿用戒尺,而不是亲自动手纠正。
果然,裴河宴在沉默地看了她数秒后,再次心软:“算了,也是我说话没注意分寸。”
了了抬眼,觑他。
小师父抿着唇角,正仔细地检查着开线的书脊,琢磨着怎么修补。
“要不……”了了正要故技重施,话刚开了头,就被他出声打断:“去把我的火柴拿过来。”
了了答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去壁龛里拿火柴,递给他。
裴河宴接过火柴盒,取了一根火柴,划着了去烫开线的线头。
封定书籍的线是棉线,火引子一烫瞬间点着,火焰顺着火柴分出两缕,就在即将烫到书皮时,裴河宴不疾不徐吹灭了火柴,再用指腹将棉线上的火头一指碾熄。
没见过世面的了了,差点惊呼出声。
她俯身凑近,瞪大眼睛看着他在余温消散前,把烧焦的棉线捏出形状,简单地做了个封闭。
“不烫手吗?”她问。
裴河宴显然是不太想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干脆把火柴盒抛给了她:“好奇就自己试试。
了了吃了瘪,舔了下嘴唇,嘀嘀咕咕地把火柴盒放回了壁龛里。她回到书桌旁,重新坐下:“小师父。”
和刚才做错事时用的语气不同,有求于人时,了了的声线会故意捏得奶里奶气。
但裴河宴只是抬了抬眼,连个语气声都没给她。
自讨没趣的了了,识趣地清了清嗓子,用正常的声线问道:“楼廊的氏族和百姓是因为拂宴法师才去修补的经书,那这拂宴法师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有先见之明?”
见她感兴趣,裴河宴思索了几秒,先问她:“你对大雍国的历史了解多少?”
了了干笑了两声,捏着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裴河宴没配合她打哈哈:“一点点又是多少?”
“我就知道大雍国是推翻前朝,在现在的京栖建立的国都。”了了说完,沉思了片刻,实在是脑子里搜刮不出任何碎片了,才尴尬地笑笑,做了总结:“就这么一点点。”
裴河宴沉默了将近一息之久,他还是头一次发现了了对他是如此坦诚。说一点点,那就是一点点,连多一点都没有。
他随手,拿起一串紫檀,盘在掌心,拈珠静心。
那稀里哗啦的拈珠声,跟火烧了眉毛似的。
了了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换珠子了?”话落,她忽然想起什么,侧目看向观音像的香坛旁。
那日,裴河宴取下佛骨念珠说要送给她,她没敢要,他也没再戴回去。后来,她病了几天,就更没留意了。直到现在,看见他盘玩在手中的是另一串念珠,她这才恍然想起来。
可那串小师父以前从不离身的佛骨念珠,仍摆在他那日褪下的位置,连动都没动过。
她有些惊讶,回看裴河宴时的眼神都有掩饰不住的讶然。
但后者压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目光自然,淡淡回视,把了了的注意力一下子拉回了还未说完的故事上。
“拂宴法师出身皇家,是前朝的六皇子。他的身世因史书里记载模糊,至今已不可考。但野史里一直有一种说法,说他是前朝皇帝掳掠重臣之妻,囚于宫廷,生下的不容于世的皇族血脉。他四岁时就被送入雍庆寺修行,后遭乱世,天下易主,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一点点。”他故意瞥了眼了了。
被点的了了,捂着脑袋做了个鬼脸:略略略略略。
这不经意的小玩笑,看得裴河宴无奈摇头,他表面是摆出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叹息神色。可了了收回视线时,他却勾了勾唇角,笑得不着声色。
“大雍的皇帝其实也出生皇族,不过是旁支,在前朝覆灭之前并没有太多存在感。论辈分,拂宴与大雍的皇帝是表亲还是甥舅?”裴河宴有些不太确定,但了了嘛,比较好糊弄,只要他不露怯,她就捉不着他的马脚刨根问底。
当然,他永远也想不到,他今天一个无心的错误会误导了了在不久后的历史课上,大出洋相。而眼下,毫无察觉的了了双手托腮,听得格外认真。
裴河宴跳过拂宴与大雍皇帝的辈分关系,继续往下说:“大雍皇帝为了彰显仁德,巩固皇位,对前朝臣子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甚至,为博臣民信服,特意大张旗鼓地找到拂宴法师,大加赏赐。拂宴法师自幼跟着高僧四处游历,原本朝代更迭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但他身份敏感,贸然动作会有生命危险,只能承接圣意,配合表演。他开宗立派,创立佛寺,被禁锢在了京城,留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他声线低沉,娓娓道来时,简直是一场视听盛宴。
了了托着腮,咽了口口水,微微走神:她决定了,她以后的老公就按小师父这个标准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