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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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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木门开启,三皇子清风朗月,身后是一袭暗沉玄衣的步杀。他垂首敛目,紧绷的唇似将透明般,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与他身后的破落屋殿,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枯败倾颓。

    我,“…………”

    三皇子浅笑,明若阶庭兰玉,“辰时已近,依皇室婚俗,还请公主回殿沐浴更衣,随澈同向帝后问安,礼敬新茶罢。”

    三皇子在前,我慢吞吞的随行,终与步杀落得并肩。嫁衣宽大朱袖之下,我悄悄伸了手,去碰他的手指。

    步杀倏然僵硬,绷紧了手背,不躲闪,亦不回应。我戳他几下,握住。

    好冷,像冰块儿一样。

    我怔了怔,忙张开五指,努力包裹他的手,捂了又捂,帮他一点点搓暖。

    步杀指尖轻轻一颤,手心渐热,鸦睫翕动。

    “还冷么?哪里不舒服么?头晕么?脑袋疼么?”我仰脸,絮絮叨叨,小声嘟囔,“怎么又不理人了,我——”

    “东临死士禁酒,违者拔舌,”三皇子并未回头,声音犹噙浅笑,“公主猜,这卫子的舌头,还在不在?”

    我,“!”

    我捧了步杀的脸,慌乱去瞧,却又听三皇子继续道,“当然,也有赦令。皇家婚盟,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福泽万民。若他吃的是你我的喜酒,便无甚可罚。公主认为,他昨日醉饮的,是何酒呢?”

    我脱口便道,“自是你我的喜酒!”

    三皇子闷笑一声,视线状似不经,落在我的嫁衣朱袖。我一个激灵,赶忙松了手。步杀身形微顿,指节屈了屈,大掌僵直垂落,鸦睫一抖,垂目。三皇子扫他一眼,也不言语,轻勾了唇角,便又扭了头,信步闲庭。

    我几步追上前,急急与三皇子道,“昨夜是我自己偷溜出来的……没与你知会一声,是我考虑不周,我道歉……”

    我道,“我这就与你回去,向帝后请安问茶,我一人之错,你不能迁怒步杀……”

    三皇子仍是似笑非笑,我一时也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只能强调,“你不能罚他。”

    三皇子挑眉,“我何时,罚过他?”

    我道,“也不能威胁他,吓唬他。”

    “呵,”三皇子道,“我倒是,吓唬得了他。”

    我,“你说要拔舌。”

    三皇子,“哦,那是吓唬公主的。”

    我,“吓唬我做什么?”

    三皇子,“难不成,还能罚公主?”

    我,“…………”

    “哈哈哈,朕就说如何这般时辰了,却迟迟不见新人觐见,原是躲在这里鸾凤和鸣,琴瑟甚笃。”

    明朗的笑声破空而来,不远之处,步辇晃动,华盖鎏金,东临帝携着位雍容华裳的美人,在众宫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待近了,那华裳美人笑盈盈望我一眼,忽而一愣,以锦帕掩唇,笑意愈深,轻侧了脸与宫娥低语几句。宫娥极快地瞧我一眼,突然红了脸,敛目低垂螓首,快步上前,恭敬的展了捧在怀中的绣缎鹤氅,就要披在我的身上。

    那鹤氅毛绒绒的,瞧起来就暖和。

    我双眸大亮,欢喜道,“不必给我,我不冷。你快拿给步——”

    我蓦地细汗,话到舌尖,语调疾转,“呜——君,夫君!那、那个,我是说,三、三、三皇子……”

    众目睽睽,群耳共听,我差点儿就,把步杀给卖了。心有余悸,我胡乱摆手,指了三皇子,“我不要,我不冷,你给他。”

    东临帝与华裳美人,相视而笑。宫娥左右为难,三皇子棕眸明暗,浅浅勾唇,接过鹤氅,“即是母后心意,公主,却之不恭。”

    我,“?”

    他状似温柔亲昵的为我披上,将领口处收的极高,长指一勾,系住,几乎埋了我半张脸。又紧又闷,我被勒的面上泛红,正欲松一松,手方触上系带,就被三皇子拍掉。我云里雾里,三皇子却转身,向华裳女子拜礼,“母后见笑,儿臣代公主,谢过母后厚爱。”

    “好孩子,”华裳美人掩唇颔首,与东临帝道,“皇上,莫再逗这小两口了,您瞧,公主羞的脸都红了。”

    我,“??”

    “罢,罢,”东临帝大笑,似是满意至极,挥手,“好了,都回去罢。既已见到,朕与你母后也算是宽了心,便不必再拘礼旧俗了。澈儿,你且照顾好公主,虽是新婚燕尔,也莫要太放肆了,莫累了公主。”

    “是,”三皇子俯首,“儿臣谨记。”

    我,“???”

    东临帝拥着佳人,携众人浩浩荡荡离去。随后,一抹玄青暗影疾闪而过,从一棵树跃上另一棵,半匿于茂叶繁枝之间,细长深暗的凤目微凛,冷立少时,凌空而跃,紧追帝王步辇而去。

    眨巴眨巴眼睛,我呆了呆,那、那、那是,癸亥公爹?我忙回身,去寻步杀,没等我瞧见人,就被一尊冬山如肃的高大身影,蒙头给遮了视线。

    黎萱佩剑在侧,药鬼敬随于后,韶湘王负手而立,缓缓转身,目若寒水,眉眼凝霜,“胡闹!”

    我,“…………”

    我这是,一大清早,就捅了“长辈”窝了?

    名义上的公公,名义上的婆婆……们之一,未来的公爹大人,生物学意义上的便宜大哥。

    公公婆婆公爹大哥串串烧?轮流查岗?组团排位?

    韶湘王冷睨着我,完全无视了三皇子,唤药鬼,“宁草湖!”

    “是,臣在。”药鬼恭敬上前,向韶湘王拜了礼,就径直向我走来,伸指搭于我的脉间,便不做声了,眉头微蹙,一点一点渐皱成川。

    韶湘王看向他,他抬头,目光微闪,轻轻摇了摇头。韶湘王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瞧他们打暗语一样,我莫名紧张起来,问道,“我、我怎么了么?”

    药鬼瞧着我,眸光又是一闪,背对着韶湘王,忽然嬉皮笑脸起来,“无碍无碍。”

    他凑近我,压低了声,“嘶——就是没料到,公主还当真是转了性了,三皇子这般绝艳的妙人儿,这都打包送上床了,公主竟也不为所动……”

    我羞愤,“我、我是那样的人么?”

    药鬼,“怎的不是?您为了美色,可是连亲哥的床都敢爬。”

    我,“…………”

    药鬼,“怪了怪了,依公主这般贪色的性子,这新婚之夜,究竟是怎么忍的住的?”

    我,“……………………”

    药鬼百思不得其解,斜眼瞧我一下,突然道,“这大闷天儿的,公主裹这么厚的氅子,不难受么?”

    我默了默,“难受。”

    低头松了氅领,我伸指,去解系带,半天也没能弄开。

    药鬼盯着我,忽而,眼睛一凝,似恍然大悟。他激动的伸手,帮着我去解结,却被一张大掌压下,三皇子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棕眸微冷,唇却噙笑,“宁御医,您越矩了。”

    药鬼眼光一闪,呵笑几声,收了手。

    三皇子并不与他废话,只与韶湘王拜礼,“韶湘王恕罪,公主身子不适,且容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他回身,见我还在锲而不舍,和系带上的结死磕,棕眸一沉,屈指就敲上我的手,一掌拍掉。

    手背,火辣辣的疼。

    我惊呆了。

    三皇子这厮,还会打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说打人,我若是他,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玉华殿香阁,蛮歌软骨如酥的斜倚妆案,笑的花枝乱颤。她随手捞起一旁的云纹鸾凤铜镜,举至我面前,“好歹贵为一国皇子,又是新婚翌日,他不要脸面的么?”

    凤鸾铜镜之中,女子乌鬓挽云,如玉似雪的素颈间,细密的红痕和浅淡齿痕,似堆叠的花瓣,自耳侧蜿蜒而下,渐渐隐入衣襟之中。

    我怔了怔,脸“轰——”的就红了。

    “呦,真是稀罕,快让我瞧瞧,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我们身经百战的阿光——”蛮歌眼丝如媚,玉指勾了我的衣襟,用力一扯,“羞成了这般!”

    我,“!”

    蛮歌,“…………”

    我,“…………”

    蛮歌,“就这?”

    我手忙脚乱系好衣服。

    蛮歌啐,“啧,还是贴着领沿儿咬的,那蠢货是,笨到连嫁衣扣子都解不开了?”

    我,“不、不许说他!”

    蛮歌,“我说错了么?他不蠢么?这玩意儿还用教么?跳一步,他就学不明白了是吧!怎么,还真要我上去把人被子掀了,给他瞧个清楚才算明白!”

    我满脸通红,侧目,拒绝继续这个话题。

    视线游移,不觉落回镜中,凝在脖间,呆怔半晌,我又红了脸,“咬、咬的,还挺好看的。”

    蛮歌,“阿光,你没救了!”

    “蛮丫头?蛮丫头?”

    声声呼唤,由远及近,自殿外传来。蛮歌嫌弃我的表情忽僵,侧耳细听,瞬间变了脸色,旋身而起,拔腿就跑,却被破窗而入的白绫缠覆,活脱脱给裹成了蝉蛹。

    “还想逃?”一位道人凌空而入,鹤发童颜,道骨仙风,“若今日再背不出《九毒玄经》,就当挨鞭三十,随为师回哀牢山,潜心闭关!”

    “师父,”蛮歌娇嗔,“这里是阿光的寝殿,您如何能,这般就闯了进来?”

    “我管他是阿光还是阿暗,便是东临老皇帝的凌霄阁,为师也闯得。”

    道人大步跃过我,伸手就要去捉蛮歌,蛮歌花容失色,“阿光,阿光,救我!”

    我急了,张开胳膊,挡在蛮歌身前,“这位,蛮歌的师父,请等一下!”

    道人广袖大挥,一股劲力如风,将我震飞出去。我惊呼未出,便见一道乌影掣如风雷,玄琨冷玉矫若青鸦,护我入怀,疾旋而落。熟悉的气息萦绕,安心瞬间袭卷,我反身回抱,紧紧搂住他,将脸埋入他胸膛。他腰身一颤,绷紧了肌肉,任我所为。

    我失笑,欢喜道,“步杀,步杀。”

    好奇怪,明明才分开了一小会儿,我竟已是这般想他了。

    “阿光,”蛮歌又唤几声,许是见我实在没用,急的改了口,“癸丑!癸丑!癸丑!”

    又一道黑影应声而入,袭掌直取道人背心。道人反手为攻,与黑影缠在一处。我回神,忙放开步杀,与他道,“步杀,快,我们帮帮蛮歌。”

    乌眸落在我的脸上,静静凝了片刻,他横刀而握,加入战局。

    黝黑长刀劲劈而下,道人连退数步,左右招架不住,他脸上显出不耐来,“禁军小儿,胆敢在本道面前动武!”

    他长臂于空,三指拈打,响指如震。

    癸丑蓦然僵立,身形一颤,面上渐渐扭曲,抱头半跪于地。与此同时,殿外房檐亦“噗通——”“噗通——”滚下几个黑衣人来,纷纷蜷缩在地,痛苦扭动。

    道人一声哂笑,正欲说话,却被一柄未出鞘的黑刀迎头劈落。他旋身翻滚躲过,瞧着劲如风松的步杀,惊异的睁大了双眼,“你非东临死士?”

    上下仔细打量步杀,他皱鼻嗅闻几下,蹙眉,“不对,你是东临死士!为何会不受鬼蛊影响?”

    步杀面如止水,眸不生澜,执刀而攻。道人左闪右避,相形见绌,渐显狼狈。蛮歌观战许久,突然娇喝,“蠢货!休要伤我师父!”

    “不许骂他,”我吼她,“刀都没出鞘,你急什么?我们这是为了谁?”

    正无语间,我眼前光影虚晃,数尺白绫直袭腰间,就将我卷入道人手中。他五指成爪,作势虚扼于我的咽喉。

    步杀动作瞬僵,立于原地,乌眸惊沉,微有隐怒。

    蛮歌竖眉,“老不死的!莫要伤阿光!”

    我,“…………”

    道人谁也不作理会,只凑鼻在我身上嗅闻,循我肩臂迅速而下,矮身一蹲,停在我腕间,猛皱几下鼻子,眼眸一亮,握住我的手腕,举至眼前,“找到了!”

    腕间,剔透莹珠坠于细链,赤红如血,一盈流光。道人捏上那赤珠,笑道,“你的鬼蛊,在此。”

    步杀瞳孔骤缩,面上血色顿失,惊惶万状,慌乱无措的回眸,径直望向我。我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道人奇道,“你命在我手,瞧她做什么?”

    说着,指尖蓦然用力,珠链咯吱作响。步杀死死瞧着我,身形一震,忽而撑刀在地,呕出一摊鲜红。

    道人更奇,“不过一分指力,如何就……吐血了……”

    我面白如纸,步杀无措垂目,眸底波澜翻涌,忽又连呕数下,腥红蜿蜒,唇瓣血色尽染。他缓缓抬头,怔怔然望我,鸦睫剧烈颤抖,转瞬须臾,又惊惶的错开视线,乌眸渐渐枯败,目中光灭,似月没残江,寂如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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