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擦,三皇子怎么在这儿!他、他、他、他他他他瞧了多久了!!!
云澈微微垂目,极淡的怒意转瞬即逝,眸波浅转,迈步向这边走来。
我一个激灵,腿下打滑,步杀扶我站稳,矮了身子单膝跪地,俯首抱拳,“奴,见过主上。”
我脑瓜子登时就蒙了,完、完了,虽然原则上我没必要向他解释但名义上他又好像是我未婚夫加之步杀现主人的身份我要如何措辞才能混淆视听力转乾坤让他坚信方才所见实属平常毫无越礼之嫌丝毫无损他身为未婚夫的尊严从而不会恼羞成怒大发雷霆降罪步杀?
大脑细胞极速运转几欲燃烧,我在001秒内得出一个结论:他喵的,就我的双商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反正北瑶光本就花名在外风流成性,更何况我好歹一大辰长公主他还真能把我怎么样不成?先保步杀要紧!迅速理清利弊,我脱口而出——
“人是我强的!”
“人是我掳的!”
我与蛮歌异口同声,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头,压声细语——
“我来说。”
“你闭嘴。”
而后蛮歌立刻仰脸,柳眉一蹙,明眸微湿,面上瞬时就换了一副表情,愤恼中隐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心虚娇怯,“澈哥哥,蛮歌不过是一时气不过!皇伯伯当着各国使臣拂了蛮歌面子便罢,你竟也当众拂蛮歌面子,蛮歌心绪难平,这才带了属下私闯相府,将人强押了来教训教训!我就是出口闷气罢了,再说了,夺人归夺人,您那宝贝表妹,蛮歌可是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敢伤着……”
等等,宝贝……表妹?惜、惜了了?忽而想起选亲之宴,惜了了幽怨瞧我的目光,我精神顿然一振,忙偷眼去瞄三皇子。他本是棕眸浅淡,瞧不出所思所想,却忽而眼波轻动,合了扇子。
嗷嗷嗷——表哥表妹,自古一对,这里头绝对有猫腻!难道这三皇子也是……我登时钦佩地看向蛮歌,话中有话不挑而明,这是位高手!
“澈哥哥,他们都说阿光变了,蛮歌瞧着却是与从前一般的蛮横霸道!不管是好的赖的,只见不得别人来与她争抢!”蛮歌斜目瞪了眼步杀,又睥向我,扬了下巴,哼声道,“哼,你抢啊,还能耐了不成?你就是当着我的面把他啃秃噜了,也不过是在吃我剩下的口水罢了!”
我,“……………………………………”
妈蛋!虽然这妮子看起来似乎是在帮我,但是好想爆粗口狠狠怼回去肿么办?
“噗嗤——”一声轻笑,却是云澈温雅弯了眉眼,似若春岚融冰化水,“方才远远瞧见你二人似在争执,澈便想上前调解一番,不想才到,就被阿蛮一顿劈头盖脸倾豆子似的倒苦水,这没头没尾的,倒是听得我云里雾里了。”
???!!!!!!!
难、难道……竟是这三皇子压根什么都没瞧见,不过是我跟蛮歌做贼心虚庸人自扰还差点儿刨了个坑把自个儿给埋了么?
蛮歌,“唉,澈哥哥没听明白就没听明白吧,蛮歌倾倾苦水罢了,这么一倾诉,这闷气倒真是顺了不少,还是要谢谢澈哥哥了!”
我,“……………………………………………………”
云澈点头,轻扫了一眼步杀,对蛮歌笑道,“你私闯相府的事儿,侍卫们已向我秉了,亏得这回没捅篓子,我暂且替你压上一压,可若再有下次,我先饶不了你。”
蛮歌低头,“蛮歌知道了。”
“嗯,知道便好,你且先回去罢,”云澈道,目光转向我,“我还有些婚典上的繁礼琐节,欲与永乐公主商议一二。”
哎?婚典……繁礼琐节……与我……商议?
蛮歌明眸转了几转,走的依依不舍,我亦一步三回头,再次被云澈领入了曲里拐弯的假山之后,着实有些惴惴不安,究竟是什么繁礼琐节啊,竟要避人耳目,与我到这儿来商议呐……下意识地向假山后来时方望,步、步杀还跪着呐啊……
“公主不必看了,没有我的命令,他不敢起来。”
我闻言回头,却见云澈面上温雅的笑意已散,棕眸浅淡,像是染了一层秋夜的纤薄清霜。
我脊背一直,什、什么情况?!
“虽知公主一向不羁于世,但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之地与人授受不清,公主,你欲置北辰与我东临的皇室威严何在?”
他所言确确,我想起自己方才的孟浪行为,脸上登时一热,不觉有些自惭形秽,“我……我……只是……原来你看到了的……可、可你刚才却还跟蛮歌说……说什么都不……”
云澈琥珀色的眸子微眯,“难道这却是什么光彩之事,也要与他人大肆言说,再细加评议探讨一番不成?”
云澈一向待人温雅,这回竟是黑了脸反讽于人,我觉得,这是真的生气了啊。想想也是,虽然只是名义上的“绿帽子”,但戴起来,还真不会让人舒坦。想完,我更加内疚了,讷讷低头,“我……”
云澈轻叹一声,“你二人之事,我曾派人寻迹查探,其中曲折略闻一二。加之两次华宴,观公主作为言语,澈也能猜得其中·八·九。之所以诸般阻挠,不过想趁公主执迷未深,拉公主一把罢了。”
我愣住了,“拉、拉我一把?”
“那卫子虽是我贴身暗卫,却出身东临禁军死士,公主当真以为,他与世间平常男子却是一般无异的么?”
我低头,垂了眼睛,有些怔怔。
“公主又可知,东临死士,又为何被称作死士?”
我点头,却又摇头。
“除却效忠于主的必死之心,更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死人,”云澈看向我的眼底,珀色的棕眸幽明浅烁,“东临死士甄选,不过二字,炼獒。上百个人在獒坑里轮回厮杀,师徒同门、心之所系、手足至亲……他们被别有用心地挑选出来,一起扔进同一个獒坑,以重石覆顶,没有食物和水,除非杀到只剩最后一人,坑顶的石盖,永远不会被打开。”
我,“…………”
“什么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在饥饿和死亡的威胁下,从第一个为了活下去而捡起地上刀刃之人起,都已被斩杀的一干二净,”云澈顿了顿,眸色幽黯深冷不见底,“公主,你不能奢望从那个坑里爬出来的,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人,爬不出那个坑,真正能爬出来的,只有獒。”
我蓦地垂目,手指无措地搓着衣角,“三、三皇子,没想到你还挺擅长讲惊悚故事的,你瞧,我都被吓到了……”
三皇子,“…………”
“故事也挺精彩的……就是有点儿小小的逻辑错误呐……你说,你说除非只剩最后一人,坑顶的石盖永远不会打开,可若不打开瞧上一眼,怎么知道坑里还有几个人呢?”
三皇子,“…………”
我继续干笑,“万、万一好不容易炼出个牛逼轰轰的獒来,就因为没能及时打开坑盖儿给饿死了,那不亏大发了么!哈、哈、哈——”
“饿死?”三皇子缓缓开口,淡道,“满坑的新鲜血肉,如何会被饿死……”
我笑容一僵,哑口睁目。
“我说过,人,爬不出那个坑,真正能爬出来的,只有獒。”
修长的指触上我的下巴,缓缓勾起,他俯身欺近我,棕眸闪烁着诡异的光,垂目凝在我的唇上,与我鼻息可闻,“那撕咬啃食过同类血肉躯干的唇舌,公主方才尝来,可有何不同?”
我瞳孔骤缩,猛然侧脸。
“恶心?作呕?还是翻肠倒胃?”三皇子手下倏紧,将我的脸扳正,再次欺近于我,“有何不同?嗯?”
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强烈压迫感扑面而来,我被他激怒了,“唇是软的,血是热的,心脏会跳动,他与我无甚不同,都他喵的是活生生的人!”
言毕,扬掌就要向他面上扇去,却被他掣手制住,我挣扎,我愤怒,“你们才是变态!你们东临皇室才全是令人作呕的魔鬼变态!是你们把他推下去的!是你们把他推进地狱的!!他爬上来的第一件事,就该是抽你们的筋喝你们的血扒你们的皮!!!”
云澈的眸中波涛云涌暗光疾流,他眉峰如蹙紧紧凝着我,我胸口起伏愤怒地回瞪他,他却忽而垂目,眸波几转渐息,终归于浅淡的棕珀色。他轻抿着唇,睫毛颤动几下,以手屈拳掩唇,“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公主这一巴掌,若真打下来,澈,定是要再报复回去的。”
我愣住,“什、什么……”
“啊,是澈玩笑开的过了,还请公主莫要动气。”他放开我的手,知礼而退,恢复了一贯的谦然温雅。
“开、玩、玩笑?”
云澈以指触鼻,眸中似有愧色,“虽公主与澈并无盟誓,更无甚忠诚可言,但却也算婚约在身,方才瞧见公主……咳……着实还是令人有些着恼的,澈一时捉弄报复之心起,就……还望公主雅量,莫气莫怪……”
我有些呆愣,“所以,你方才所言,只是在捉弄报复我?”
云澈笑容尴尬,目光有些躲闪。
“什么满坑血肉盖顶炼獒,也是你信口编来吓唬我的?”
“公主方才也说,澈讲的故事……很是精彩……”云澈将头转回来,见着我紧紧拧着的眉,忙覆拳作揖,“抱歉!”
随着他的话落,我神思一松,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仰脸半晌,蓦然红了眼眶,“我他喵你个云澈!老娘差点儿就信了你的邪!!”
云澈闻言一愣,而后却是笑的璀璨,“虽未能听懂公主在说什么,但想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我,“…………”
“如此,公主与澈,便算作扯平了罢!”他接着笑道,“往事前尘也自此一笔购销,翻过了罢。”
我吸吸鼻子,想起本就是自己不对在先,而且这么四脚八叉地坐在地上实在不雅,就一骨碌爬起来,“好。”
说完了,我想了想,又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已知情,三皇子,您能发发善心,成全我和步杀么?”
云澈垂目,以扇骨抵额,笑的有些无奈,“那就要看,公主能否也发发善心,成全云澈了。”
“成、成全你?”
云澈抬目看我,认真道,“云澈需要北辰嫡长皇婿之位,以求残喘自保。”
“自、自保?那个,我有点儿蒙……”
他低目,“公主亦知东临皇脉兴盛,只记录在册的皇子之名就已多如牛毛,明争暗斗血雨厮杀,可谓是百子夺嫡。澈不攻心计,不谙谋略,性格又太过优柔寡断软弱可欺,早已被手足架空实权,连手逐于绝路断崖,如今日日如履薄冰……与公主联姻,恐是澈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你、你身为皇子,竟是混得这么惨了么?”
他僵了僵,点头。
我想起初见时,他因贪睡错过了迎接北瑶光,企图用一提自己爱吃的核桃酥向我赔礼道歉蒙混过关,却又因贪吃核桃酥而上火,起了满脸豆不得不与我隔帘相见。又想起他为了促成辰临联姻忍辱负重,连“我娶他嫁、婚后互不干涉、以步杀为聘礼”这些极度不平等条约也别无二话。今天又是这种丢了场子死活都要找回来,好不容易大仇得报却又怕玩笑开大了忙不迭道歉的性子……我觉得,在传说中人心诡谲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能好胳膊好腿儿地顽强撑到现在,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我不免动了恻隐之心,问道,“那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呢?”
“大辰嫡长皇婿之位,”云澈苦笑,“若澈入赘北辰,自然就退幕东临的皇位之争,逃离权位厮杀之外。而那些抱着斩草除根之念欲要残杀手足的皇子们,亦会因忌惮北辰之力,不得不暂放云澈一条生路。”
“公主,三年为期,你我夫妻为名。三年期到,无论云澈是否生出自保之力,皆生死由命,再不纠缠公主,”云澈珀色眼眸望进我的眼底,睫毛微动,“永乐公主,东临三皇子云澈,恳请您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