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黎萱轻怔,“殿下要决定了么?”
“不,我只是……问一下……”
“哈哈哈,”皇帝见我们窃窃耳语,大笑,“天香夜宴酒未酣,不急不急,公主慢慢斟酌!”
黎萱扶我入席,几杯桂花酒下肚,我瞧着手中的绣缘,有些怔忪。
“殿下,二皇子清,特遣人送上极北之巅百年雪莲琼酿,为殿下润喉。”
“十一皇子池,赠万凤点翠锦霞披,为殿下御却凉夜风寒。”
“五皇子泽,送殿下瑶珏七窍玲珑透,供殿下打趣赏玩……”
“……”
皇子们奇珍一件接一件地送,酒一杯接一杯敬,眼波一计接一计拋,就连那个很是鄙夷我的盛气凌人,竟也送了盘盛世牡丹凝露来,遣人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我攥了绣缘,抬手,众皇子大臣皆如被逗引的猫儿,大睁着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我举绣缘向左,他们转脖向左,我向右,他们亦齐齐向右。玩儿了一会儿,我弃了绣缘,无趣地赏着优伶们的琴歌乐舞。无意间扫过一桌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我眼光忽凝,翻出个不怎么起眼的青色瓷瓶,一把拽过黎萱,舌头都直了,“这、这个……”
黎萱低头,咦了一声,“这瓷瓶……着实普通了些!”
我却万分欣喜,“这个是谁拿过来的!”
她顿了顿,回忆道,“好像是三皇子澈送的,说是叫,叫……万安瓶。”
我手下愈紧,这青瓷瓶,正是步杀随身常带的那款!我忙让黎萱将三殿下指给我看,君子端方,温良如玉,他对上我的视线,浅浅一笑。我有些意外,怎么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又飞快地将他周围的人仔仔细细瞧了个遍,我眼中神采渐失,一喜一落间,就好像胸口鼓胀了个气球,砰的就被戳破了。
虽然确定了目标,我却又莫名伤感起来,平生第一次抛绣球,却是要……抛给不喜欢的人了呢……
酒一杯接一杯灌,无心再听什么琴瑟之音,无心再赏什么优伶善舞,我的目光失落地游移,漫无目的。恍惚间,怔怔凝眉的清丽佳人赫然入目,我愣住,“惜了了?”
再向她身后那人瞧去。正对上双泠泠乌目,一袭玄衣,墨竹冷冽,素素风松,我更是怔愣。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主上是三皇子的么……
为什么要站在惜了了身后啊!
昨夜就是你们俩一起抛下我走掉的……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呢!
我撑桌而起,带翻满桌酒器。近旁众人齐刷刷看向我,面现紧张之色。
“殿下,您醉了,”黎萱忙扶住我,低声嘱咐侍女,“快去,给殿下盛些醒酒花露来!”
我也认为我定是醉了,脑袋晕晕乎乎的,就这样一把推开黎萱,迅速抓过浸了酒渍的绣缘高举头顶,以高考标准实心球投掷的姿势,奋力砸了出去。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人瞧清我丢了什么,却被我那怪异的姿势唬了一跳。
五彩绣缘绚如流星,四溅的酒花拖出长长的尾巴,疾驰袭至!
侍女捂唇惊叫,大臣俯身躲避,惜了了花容失色呆傻当场。桌翻了,酒洒了,人倒了,骚乱与呼喝四下纷起。
“惜小姐小心!”
“了了!”
“危险啊——”
大家都以为我对惜了了寻衅滋事,唯独步杀知我是冲着他的,然他却不躲不避,淡漠垂目,任那东西重重砸在身上。
绣缘撞上他的胸口,瞬而弹落,他下意识地接住,凝着手中之物,狠狠一震,眸中淡色尽散,迅速抬眼向我望来。我双眸璨若星子,颊染酒晕浅红,笑如绽花,冲他得意地扬了下巴,“我谁都不要,就是要你!”
步杀乌眸倏睁,蓦地攥紧手中绣缘,眼底玉色光华绚绽。
众人被我口中妄言雷住,齐齐望去,待看清步杀手中的五彩绣缘,直接被劈了个外焦里嫩,下巴砸在地上,冒烟炭化了。
静,安静,非常之安静,还是……非常之安静……
一声朗笑入耳,打破了诡异的沉默,似七月流火,兰雨淬池。
“表哥……”惜了了从桌下爬起,苍白了小脸轻唤。我迷蒙望去,只见三皇子眉眼噙笑,自若地伸手。步杀脸色蓦然苍白,攥着绣缘的大掌愈收愈紧,指节突起,寸寸泛白。三皇子仍是笑着,眉峰轻挑,步杀瞳孔紧缩,面上血色尽失,他倏而垂眼,俯首上前,僵了僵,缓缓松手。我眼目大睁,脱口道,“不许——”
绣缘自他指尖滑坠,落在三皇子摊开的掌心。众人大气长舒,我却委屈地瘪了嘴,步杀垂目,面无表情地后退,肃立在惜了了身后,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蒙公主厚爱,”三皇子温润而道,声如山涧清泉洗玉,“尹澈此生定不负公主,春繁秋华,与卿同悦!”
我头晕,脸烫,胸闷,胃疼,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急道,“我选的是他,不是——”
“哈哈哈,好!”东临皇帝开怀大笑,似比我还急切,“你二人既心意相属,朕便许了这天定的良缘!至此我东临北瑶,是为结盟之国,同福共敌,永世止戈!”
众大臣纷纷俯身,齐声附和,“同福共敌,永世止戈!”
震天的欢呼声中,惜了了身子软了一软,步杀伸手稳住她。我也觉得头晕,却没人来扶我。我紧紧盯着步杀撑在惜了了纤腰间的大掌,惜了了仰脸,眼波楚楚,怨恨地瞧我,我抬眸,亦怨恨地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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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反正我不要嫁!”
我蒙头,裹着被子团成一团,脑袋因着宿醉隐隐作痛。
黎萱笑道,“不用殿下嫁啊,他嫁!”
我以背对她,“那我不娶!”
又埋了一阵,我闷声道,“黎萱,你骗我……是你说的,那彩缘扔准了,谁接到了便是谁了……”
黎萱又笑,“他是三皇子的暗卫,他接到了,自然是三皇子接到了!”
我弹坐起来,“是三皇子的暗卫,为什么要跟着惜了了啊!”
“因为殿下将惜小姐的侍卫扔去喂老虎了啊,”黎萱伸手,帮我理顺乱发,“惜小姐的母亲是三皇子的姨母,当年替年幼的三皇子挡了刺客一剑,人殁了。因此三皇子对这个表妹甚是上心,想是一听惜小姐失了侍卫,便遣了自己的暗卫前去保护。”
我又蒙了头,用力踢被子。
黎萱笑意满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殿下是瞧上那个卫子了么?”
我动作一僵,不动了。
“为什么,他就不行呢?”我瘪嘴,“为什么,我就不能任性一回!”
别拿什么神谕来堵我!我好歹是学了六年生物的人了,傻子才信换个结婚对象还能治不孕不育了!而且北瑶光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随心所欲的坏事,你们也就敢在她背后骂两句难听的,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个对她腆着脸皮费力讨好?我无缘无故替她背了那么多黑锅,忍了那么多口水,就不能借她的身份,随一次自己的心意,任性一回么?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我不甘心!我就是不嫁!”
“胡闹!”一声厉喝,韶湘王面如沉冰,从门外大步跨了进来,“绣缘已定,众目睽睽,皇帝御口,这婚,可是你说悔便悔的?”
我抖了一抖,忙往床内侧缩,确定那韶湘王那厮打不着我,梗了脖子,大声吼道,“我不要和亲!”
韶湘王阴声,“当初是谁大义凛然信誓旦旦地跟本王说要为国捐躯的?本王早已派人连夜回禀了父皇!不和亲,就以死谢国!”
我一颤,妈蛋,忘了北瑶老皇帝摘我脑袋的事儿了……我气势登时弱了几分,软声道,“皇兄……我不要和亲……我是你嫡亲的妹妹啊,世上唯此一只啊,死了,你可就成了没妹妹的人了啊!”
韶湘王眼睛一睁,面色诡异的看向黎萱,黎萱低头忍笑,上前与他耳语。我眼巴巴地望着她们,韶湘王面上表情瞬息万变,乌沉了脸,“为三殿下的那个卫子?”
我低头,默认。
“来人,宣宁御医,给永乐瞧瞧眼睛!”
我诧异,“瞧眼睛做什么?”
“瞧你那双眼睛究竟生了什么恶症!”韶湘王怒道,“苏卿便罢,好歹承的起我北瑶皇室当有的风雅。一个卫子?污黑成碳的贱作煤球儿?你置我北瑶皇室之威何在!你要我北瑶贻笑天下万人么?”
“煤、煤球儿?!”我惊的张大了嘴,出离愤怒了,“那是墨玉!玄琨墨玉!你丫才是煤球儿!你全家都是煤球儿!啊呸——,就你一个黑心黑肺大煤球儿!”
“来人,来人,宣宁御医!不必瞧眼睛了!瞧瞧脑袋!”
“宣啊!宣啊!是该给你好好治治脑袋了!”
我和韶湘王差点儿打起来,若不是黎萱忠心耿耿拼命相拦,若不是我顾全大局含羞忍辱,我今天非得……
又被揍个鼻青脸肿满头血包不可。
也不知黎萱怎么劝的,韶湘王渐渐冷静下来,理了王服华袍,正身而坐。
我也正身,胸中气血不平,“我是绝对不会去和亲的!”
“三殿下惊才绝世貌冠五洲。”
“无福消受!”
“你娶他嫁。”
“您放弃吧!”
“婚后互不干涉。”
“休想!”
“聘礼,暗卫一只。”
“婚期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