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尴尬而又沉默的气氛中，我味同嚼蜡地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步杀翻身上床，苏卿扭头爬榻，我耷拉着脑袋，将门拉了条小缝，认命地往外一个一个运盘子。
“公主……”
我抬头，只见一个士兵满脸疑虑欲言又止，眼睛不动声色地往房内瞟，我忙唬了脸，“瞧什么呢？要不要进去好好瞧瞧？”
那士兵脸色一白，扑通跪地。我满意了，“你们究竟还要在本公主门外碍眼到什么时候？”
那士兵颤声道，“韶湘王有令，定要严守公主，直至贼人被擒。”
低哼一声，碰上了殿门，我眉眼弯弯，嗯嗯，我还是蛮有威慑力的嘛，瞧他吓的声音都走调了！抬眸正对上步杀的乌眸，我嘴角一僵，抿了抿唇。唔嗯，要不要跟他重申一下我北辰第一公主北瑶光的大名，以正威严呢？这前前后后端茶递水小心陪笑的日子，实在是忒憋屈了。
“恭喜公主，”苏卿桃花眼一眯，阴阳怪气道，“看来这几日内，外面的士兵是撤不走了！”
“撤不走就撤不走呗！”我奇怪地瞥他一眼，“反正没我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进来的！”
我两步凑到步杀面前，清了清喉咙，“呐，如你所见，我正是北辰唯一的公主，北瑶光，可号令重兵！”
他乌眸低垂，盘坐如莲，翻掌端放在膝。
我又咳一声，“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唇线绷紧，睫毛轻颤，似有气流如晕萦聚周身。
“……”
被……彻彻底底地无视了啊。tt
一个合眼盘坐运气，一个背身躺卧在榻，我趴在沉香雕木桌上，无聊到用脑袋去撞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噗——
暗色的血雾喷落，我惊诧地回头，却见步杀唇角不断溢出一股股诡异的乌红。
呕血？中毒？走火入魔？我慌乱地跑去，扶住他，“你、你怎、怎么了？”
他不答我，只是迅速伸指点向自己，而后又吐出一口黑血。我彻底慌了，扭头就唤，“苏卿、苏卿！你快来看看啊！”
然而不待苏卿赶至，我便听屋外传来一声药鬼的高喝，“弓箭手准备！甲卫子队，入！”
房门应声而碎，甲胄精兵执刀而入，瞬时，便将我与步杀困在正心，围了个水泄不通。药鬼信步闲庭，悠哉负手，“我亲手调配的蚀经散，量你是那犬精转世，也察嗅不出！乖乖束手就擒吧！”
我双眼大睁，“你……下毒？！”
药鬼并不答我，只点头与那侍卫头领眼色。侍卫头领得令上前就要抓我，我惊呼一声反身就扑进步杀怀中。步杀想是中毒有些虚弱，而我心急之下用力过猛，竟硬是将他又撞出一口乌血。
众人僵立当场，目瞪口呆地瞧着我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去唇角血渍，然后抽出他腰间的配刀，哆哆嗦嗦塞了两次方才塞到他的手中，最后抱着他握刀的手颤颤巍巍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粗略调整了下位置，双眼一红，哭喊道，“不、不要杀我！退后！你们快退后！莫让他伤了我！”
药鬼脸色一黑，咬着后牙根道，“公主莫要胡闹！”
我手上使力，刀口方触上肌肤就吓得松手，嘴上却仍道，“哎呀呀，疼疼疼！宁御医，快快让他们退后啊，本公主若是有丝毫闪失，你可怎么向韶湘王交代呀！”
药鬼面黑如碳，我眼泪汪汪向他投去恳求的目光。就在此时，我身后的步杀猛然一呛，呕出一股污浊黑血后，喷出了鲜红的血雾。
药鬼脸色瞬时大变，高道，“糟糕，快！莫让他将毒——”
手下蓦然一沉，冰冷的刀锋立转，直取动脉，微陷的肌肤蹦跳出丝丝压迫的刺痛。寒若冬冰的暗哑之声在我头顶响起，“让开。”
我浑身一僵，药鬼惊顿，方上前一步，那刀就毫不犹豫地深陷入肉。如冰凌划刺肌肤，锐利而寒冷的刺痛，即刻便有温热液体流溢而出。我心脏骤缩，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鼻骨一酸，却是真的红了眼睛，湿了视线。
好吧，不论从药鬼苏卿他们忌惮万分的眼神，还是脖间那火热刺辣的痛感，我确定以及肯定，妈蛋，步杀这混蛋绝对是下真手了啊！老娘的脖子在汩汩地往外冒血啊！
我喉头一哽，泪珠滚落，委屈不已地冲着药鬼呜咽，“快、快来救驾啊……”
“……”
反扣的双手被钳握的生疼，脖上的刀似若千斤利刃。侍卫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步杀推着我一步步走出房间。待到门口，突然一跃，提着腰带将我拎起，踩墙踏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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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知名的山间弃庙。
蛛网破败，冷风贯堂。我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抽泣着画着一个又一个诅咒的小圈圈。
摇曳的光影中，一人向我走来。我脊背顿僵，感觉到向我伸来的手掌，蓦地紧闭双眼，缩着脑袋微微颤抖。
触上我的大掌微顿，却又拎起我，将我丢到篝火旁。我喉头哽咽，迎面而来的温暖气息暖热了我冰冷的手脚，却暖不热我那颗瓦凉瓦凉的心。抽吸着鼻子，我爬回阴暗的角落，刺猬般缩成一团。
再次被拎回火旁，我爬回角落。又一次被拎回火旁，我爬回角落。当第四次被拎回火旁，我终是恼了，昂首怒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知从何而来的湿帕擦上我的脖间，过重的力道让我惊呼出声。那手一顿，再次拭上我的脖间，力道依旧大的叫人吃痛，却是明显比刚才轻了许多。我怔住，步杀垂眼看着我，面无表情眸色无波。却不知是否是火光的关系，让他晕在一片暖红之中，连那棱角分明的刚毅颌线都柔和起来。我眨眨眼睛，脖间一阵烫软，他指上不知抹了什么，在我脖上擦涂。初沾的热辣过后，却是丝丝冰爽舒适，连疼痛也察不到了。
肌肤之上，仅余他指腹粗糙厚茧的摩挲，我鼻间莫名一酸，喵的，别以为给老娘上药老娘就会原谅你！要不是你他喵的在老娘脖子上划拉两刀，老娘用的着挨痛抹药么？用的着么！
“够了！”
“……”
“够了！！”
“……”
“真的够了啊大哥！！！药都没了你还搓，皮都被你搓下来了啊啊啊！！！！！！”
“……”
步杀动作一滞，手指微屈，侧了脸。
我吸吸鼻子，抱膝蜷坐在火旁，“你究竟为何会潜进东临皇宫？”
“……”
我撇撇嘴，就知道他不会理我。
“盗、物。”
低沉却简单的二字响起，我一愣，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跟我说话？”
“……”
我欣喜的莫名其妙，双眼闪亮闪亮地瞧他，“你跟我说话！盗物？你要盗什么？那东西在韶湘王那里么？盗着了么？我可以帮你啊！”
“……”
步杀侧脸，不再言语，只沉默地垂眸刨着火堆，翻刨出个半焦的地瓜，捡起来撂给我。我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下一刻泪流满面，喵的，刚出炉的烤地瓜，鲜乎鲜乎的！滚烫滚烫的！那满手的水泡不要太透亮！！！
我蹦跳着不断甩手，步杀僵着脸，捡起被我扔掉的地瓜，伸手撕剥，递给我。我受宠若惊，登时忘记了手上的疼痛，不安地眨着眼睛。
摇曳的光影下，他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晕染着光火暖色翻动，却真真如一件旋转台上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那好看的指轻轻一动，就撕下一片灿灿金瓣，杵在我的唇边，我有些痴怔，呆呆地启唇，咬住……
喵了个咪的！用力哈着下唇高高突起的大水泡，我疼的上蹿下跳，去他喵的精心雕琢！去他喵的艺术品！他喵的就是一张老茧厚实耐烧耐炕的糙皮子！
说什么也不肯再尝那地瓜一口，我席地而卧，背他而躺。
孤山破庙凄凉的夜，被一个冷黢黢的糙汉子守着，我忍着手痛脖痛嘴巴痛，含泪入睡。
鸟鸣喧闹，我再次睁眼，天色青白，篝火已息。垂眸，身上盖了件玄黑的袍子，上面血迹斑斑。好脏……虽然有些小恶心与小嫌弃，但我还是止不住弯了唇角，裹了裹袍子，四下张望着去寻袍子的主人。
却见庙门处，他背对着我单膝跪地，俯首抱拳。而他身前，立了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直视我的眼睛，勾唇挑起一抹讽笑，“永乐公主？”
未待我回答，却见步杀恭敬低首，“是。”
那男子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移，最终落到我的唇上，眉头一蹙。我脸一红，喵的，垂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下嘴唇，这都肿成香肠了吧！不能怪人家一副“哎呀这娘们就是大名鼎鼎的永乐公主你他妈逗我么”的表情啊！
但是！你他喵的好歹也顾忌一下老娘的感受别一个劲儿地瞅着老娘的嘴不放不断提醒老娘那不堪回首之痛好么！我撇撇嘴，正要开口，那人却终于移了视线，“按计划，送至血狱！”
我浑身一僵，只听他继续道，“唤鬼冥亲自施刑，你在旁盯紧了，莫要让这恶妇在途中就咬舌自尽。”
步杀垂目，再次低首。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瞬间将我打入万丈冰窟。步杀站起，转身，正迎上我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怔，极快却又面无表情。我张了张嘴，喃道，“你要盗之物，竟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