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凉的眼,冷寒的刀,温热的血……
我一个激灵,迅速起身抠住门栓,却手抖的怎么也拉不开。我回头紧紧盯着地上之人,大口吸气,终于稳住手臂,却又一下失了开门的冲动。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了无生气。不期然的,眼前浮现初遇药鬼那夜,清冷的光束中,他横刀抱臂守在我的床尾,孤寒冷漠,却令人莫名心安。
初到异世,第一个遇见的便是他啊……屡屡救我出险境的也是他……就在不久前,我还期盼着他能来找我……
以他的身手,若真想于我不利,我怕连知晓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解决了吧!如果叫人进来,若他真是北瑶辰要找的那个人,我肯定保不住他……
他若有事,我……于心难安……
我如梦初醒,快步走到他身旁,有些害怕地将手伸到他的鼻下,松了口气。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外伤,我试图将他拖到床上,可是他太沉,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挪动他分毫。
我急的满头大汗,且不说夜凉地寒,要是任他这么横在屋子中央,藏都没法藏,铁定会被人撞见的啊!焦躁地在屋里踱了许久,我一咬唇,把倒下的桌子推到他身前挡住。然后擦干脖间的血迹,换了套高领的宫服,向门外高喊,“来人!”
房外立刻有士兵应声,“公主有何吩咐?”
我清咳一声,“把小苏公子给本公主请来。”
隐隐的抽气此起彼伏,半晌无声,我脸一热,豁出去道,“还不快去!绑也得给本公主绑来!”
让我颇囧的是,苏卿还真是被他们给绑过来的,五花大绑。他一袭中衣青白如月,吊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神色极度不友好,却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难得没有口出恶言。
厉声喝令那些兵士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许擅自闯入后,我栓了门,有些尴尬地对苏卿笑笑,“那个……好久不见……”
“……”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派人送去的药都好好用了么?我特别嘱咐宁御医亲自给调的呢,都怪我最近太忙了,没能抽出时间去你那儿探探病,真是对不住呐……”
苏卿别过头,将视线自我脸上移开,“所以这三更半夜的,公主是把我绑来问病来了?”
头一回听他称我为公主而不是恶妇,我一愣,激动地腆着脸套近乎,“可不是,好些日子未见,实在是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苏卿轻怔,顿时满面羞红,表情怄的像吞了只苍蝇。
我忙收敛,“我就知道,小苏公子果然还是十分憎恶我吧?”
“……”
“不光憎恶我,更憎恶北辰吧?”
“……”
“视我们北辰为敌人吧?”
“……”
“小苏公子一定听过这么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
“所以,我们北辰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了吧?”
“……”
“大丈夫常言,朋友有难,两肋插刀!小苏公子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吧?”
苏卿额角青筋隐现,“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我对手指,“如果……有人要刺杀于我,小苏公子会怎样?”
苏卿勾唇冷笑,“定助那人一臂之力。”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拍案而起,掀起衣领露出脖间的血痕,“我被人刺杀了!”
当我推开桌子,献宝似的把步杀呈给苏卿看时,他瞪大桃花眼,足足傻了有一刻钟。我站在一旁小声道,“你说过,要助他一臂之力的……”
苏卿拧眉,神色极速变幻,突然扭头就要向外呼喊,亏得我心细如针,狡捷如兔,一个纵身扑上去生生把他的声音给堵回肚去,愤愤道,“言行不一,非君子所为!”
他挺身挣扎,我大腿一跨以自身百斤重量压制住他,使出杀手锏,“你也知道,我在你身上种了‘碧落引’吧,反正结果都是听命于我,你若主动配合,我便不催动它,你还能留得几分本心,不必像个行尸走肉般活着!”
苏卿闻言猛地一僵,我心里打鼓,催动碧落引什么的,喵的我一窍不通啊!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我默念,你睡眠不足神志恍惚iq为负理性全无,上当吧,上当吧,上当吧!
苏卿蓦地侧脸,胸膛剧烈起伏,却渐渐安静下来。我试探地松了松手,他涨红着脸怒声低喝,“从本公子身上滚下去!”
我忙跳下地,狗腿地替他展了展压皱的衣服,“那,我们达成协议了啊!”
“……”
苏卿恶狠狠地瞪着我,犹恼的喘息急促,却再不见有别的举动。我觉得他是默认了,就给他解绳子。绳子才解一半便被他强行挣脱,粗鲁地揉成团抛在地上。他活动着手臂,走近地上昏迷的步杀,眯眼瞧了片刻,企图用脚去拨他的脸。
我蹲在旁边,一把挡开他,急道,“要看就好好看,动手动脚做什么?”
他眉峰一挑,语带讽笑,“这就是白日韶湘王调派三百精兵捉拿的细作?”
我闻言心中一虚,视线游移,“谁、谁知道呢!”
“公主认得他?”
“不认得!”
“既不认得为何要救?”
我正色,“有此胆魄来刺杀本公主,本公主敬他是条汉子!”
苏卿嗤鼻,“公主该敬佩的是自己吧,只身将他撂倒在地,真乃汉子中的汉子!”
我·囧·道,“他自己摔的……”
苏卿白我一眼,蹲下身来伸手翻看,忽然脸色一变,抽了步杀的长刀,疾声道,“速速将他交与守卫!”
“不许!”我惊道,“你说过要听我的!”
“此人是刺客,绝非善类,”苏卿捻着刀刃的残血,“公主要拿性命开玩笑么?”
“刺的是我又不是你!”
苏卿直直望向我,“公主认得他。”
是陈述句。我犹豫片刻,点头,“我在外被人追杀,便是屡屡得他所救……”
“那便更不能留!”
语罢,他大步朝门口走去,我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登时有些慌乱,扑将过去,“喂,你不能言而无信啊,你爹怎么教育你的,做人要‘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你忘恩负义食言而肥位歪道斜难道就不怕愧对父训天打雷劈么!”
“忘恩负义?他于之有恩的是公主吧,与我何干?而且我何时与公主有言在先,一切不过公主自己想当然罢了。”
“你、你,”眼看他的手都搭上门栓了,我脑袋一哄,只后悔万不该叫他,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亏得老娘孤立无援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喵了个咪的老娘就不该信你!”
苏卿身形蓦地一僵。
我今天本就受了惊吓,一哭就停不下来,眼泪鼻涕乱甩,糊了苏卿一身,他身体更僵。我也是存了心要恶心他,使着劲儿的挤眼泪擤鼻涕,全蹭他衣服上。苏卿沉默一阵,终是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再蹭一下,我立刻开门唤人!”
我一听有戏,猛打了一个嗝,登时云收雨霁,巴巴地瞅着他。
苏卿抿唇盯着我看了许久,桃花眼中幽明交错,忽而挑眉讽笑,“还真是天降红雨,想不到千年的蛇蝎竟也生了眼泪,学人报恩偿情了……”
“……”
打着哭嗝,我忍。
“公主要我做什么?”
我哭嗝未停,断断续续道,“把、把他抬、抬床上藏、藏起来,我、我一人抬、抬不动。”
“……”
我给步杀脱靴子时,苏卿正拿着那把黝黑的长刀研究,我给步杀掖好被子后,苏卿手中空无一物。我左看看右瞅瞅也没寻见那刀,便问,“你、你把他的刀藏哪儿了?”
“如此危险的事物,公主还是莫要知晓的好。”他说着,捡了地上的绳子,向我走来。
“你做什么?”
“把他绑起来。”
“绑他做什么?”
“防范未然。”
我想想,有些道理,但见苏卿手劲儿十足的动作,却又忍不住道,“那个……不能轻点儿么?”
“我恨不得拿了铁链捆他,公主以为他好对付么?况且都昏死过去了,怎的不都一样。”
我闻言又担心起来,“他为什么会昏倒啊?”
“我可不是大夫。”苏卿试了试绳结的牢固的程度,拍拍手,“公主可有想过以后?就这样一直把他绑这儿了?”
我瞅见被苏卿和被子一起捆成粽子的步杀,微微一愣,“等他醒了,助他离开。”
“公主,我提醒你一句吧,”苏卿将帐幔撩下,看向我,“饵料再适鱼口,可都裹着勾子呢!”
我木了木,皱眉想了许久,看向他,“什么意思啊?”
“公主自己琢磨吧。”苏卿又是嗤鼻一笑,向房门走去。
“喂,你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回房!”
“不许!”我一个箭步挡在门口,胳膊大张,见苏卿扬眉,忙缓下语气,“那个……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而且天这么黑,夜路多不好走啊?何况这床又大又软,绝对比藏卿阁的还舒服,小苏公子就赏光在这儿歇歇脚呗!”
“我还没傻到与刺客同房。”
“绑、绑着呢!”
“绑着公主怕什么?”
我咬牙,“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若有了难处,我定倾力相助!”
苏卿瞧着我沉默片刻,开口,“三件。”
“什、什么?”
“窝藏刺客知而不报祸及项首,公主至少应我三件,否则,免谈!”
“……”
三件事……你当自己是赵敏么?我微囧,“哪、哪三件?说来听听。”
“尚未想到,待我日后想到了,公主必要信守今日承诺!”
我要不要应景地来一句“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我便依你”?还真当自己是赵敏啊喂!我心里打着小算盘,反正我又不是张无忌,你爹也说我是背信弃义的恶妇了,于是开口,“好,我北瑶光承诺,若日后小苏公子想起这三件事,必是你说一件,我做一件!”
事实证明,古人果然十分好骗。苏卿扫我一眼就转身走回床边的沉香软榻,侧身而卧,我乐颠颠地跟过去,“那我们来分下工吧,轮流守着他,你要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
苏卿闭上双眼,我等了半晌,只等来他呼吸浅浅,恼的团了一旁的薄衿就要往他身上砸。忽又见他衣下身形单薄,眼窝淤黑一片,我手一滞,终是抖腕展了衿被搭在他身上。切,本公主心胸似海容纳百川不与你这小相之子一般见识!
搬了凳子,坐在床前。步杀仍在昏迷,我在他眼睛上方虚晃几下,见他没有反应,偷偷戳了戳他的脸,还是没反应,我就把手臂放在床侧半撑着脑袋,看着他发呆。呆着呆着,困意就袭来了,脑袋磕了几次床板后,我开始尝试各种坐姿与爬姿,无一不既困顿又憋屈。哼哼唧唧地撑着眼四下环顾,能躺的就只有软榻和床,可惜都被人占了大半,我瞅瞅背对着我的苏卿,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步杀,迷迷糊糊思考一阵,起身,爬上床边退鞋子边翻过步杀往里面蹭。
眼看就要成功了,突然后腰一紧,紧跟着眼前一花背后一撞,我就仰面倒在了软榻上。费力地张大眼睛,却见苏卿不知何时站在了床边,用力推了把步杀,翻身上床躺在了外侧。什么啊,原来他听见我说要轮值了啊……
这么想着,我阖了双眼,喃喃道,“唔……他要是醒了,你就立刻叫醒我。不、不对,他要是醒了,你就立刻先跑,边跑边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