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
小茶摇了摇头,瞥一眼元娘的神色后,踌躇道:“姑娘,那人当真不是卫小公子吗?”
元娘当即沉下了脸色:“小茶,此话万不可再说了!我与卫小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你跟了我这么久,应当是了解我性子的。”
小茶顿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垂着脑袋,紧紧抓着膝上的衣料:“姑娘,小茶只是心疼你。那位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都一年了,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若说他对姑娘无意,他却也记得姑娘喜爱红山茶,时常送些投你所好的小玩意,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可若说他对姑娘有意,他又为何不替姑娘赎身?藏欢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这能是什么好地方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中明显带了几分委屈的哭腔。
元娘扶起了小茶,笑道:“他倒是曾提过赎身一事,只是我拒绝了。”
小茶含着泪水的双眸中满是诧异:“姑娘为何拒绝?”
元娘云淡风轻一笑:“他出身不凡,若是我跟了他,便是如同那笼中雀一般,日日等着他得空时来逗趣一番。我不愿那样失了自我,至少现在藏欢阁,我是自由的,也不用被迫接客。”
小茶满脸纠结:“可是在旁人眼里,姑娘这样的身份,只是个遭人唾弃的青楼女子。”
元娘桃花眼微微上挑:“那些不相干的人,理他们做什么?懂我之人,自是不会因我的身份对我避之不及。你瞧,清清与汐儿,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小茶似懂非懂,却也明白了她的态度:“姑娘,是小茶一时失言。”
元娘并未放在心上:“去准备午膳吧。”
小茶应声而退。
待房门关上,元娘脸上的笑也随之缓缓收敛了起来。抬手看了看腕上戴着的红绳,她轻柔地抚摸着上头那一朵雕刻得有些粗糙的木制山茶花。
“我们终究,是走不到最后的。”这话轻如蚊蝇,风一吹便散得干干净净。
说着,她抬起脑袋轻轻眨了眨眼,抬手用指腹随意拭去眼角的泪滴,笑中带泪:“好在,你也并非我的全部。往后,我还会有知我懂我的朋友,也会有属于我自己的事业。”语气中,更多的是释然。
宸王府后花园;
“呦~可真是稀客啊,难为二位还记得我呢。”看着不请自来的白韵清和卫凌,在池塘垂钓的萧墨琛连个眼神都欠奉,说出口的话十分的阴阳怪气。
二人同他打过招呼后,卫凌便如同在自家一般,拉着白韵清就在不远处的凉亭内坐下,还吩咐走走去趟厨房,让师傅们做些可口的点心,连同茶水一并奉上。
走走笑着应下,随即熟门熟路地往厨房而去。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真真是完完全全把主人家无视了个彻底。
萧墨琛把鱼竿往边上随意一插,边走边嚷道:“我宸王府可刚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你们两个罪魁祸首还好意思在我这儿蹭吃蹭喝的?”
“表哥,我们此次前来,是来讨要你欠下的那十万两银票的。”待萧墨琛落座,卫凌理所当然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萧墨琛顿时捂住心口,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因为你们,被禁足三月罚俸半年!你们不关心关心我也就罢了,如此姗姗来迟,还是来讨要银票的?”
卫凌挑了挑眉:“宸王表哥,你可别想卖惨赖账啊。不管我们造成了什么后果,我且问你,你提的要求,我们可是有做到?既然我们做到了,你是不是就该兑现承诺?难不成,我们堂堂的宸王殿下,要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萧墨琛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不情不愿地让人去账房支了十万两银票。
待茶点上齐后,银票也尽数到了白韵清的手中。
确认金额无误后,白韵清把银票满意地往怀里一塞。
萧墨琛神色幽幽:“我这次可算是大出血了。”
白韵清安慰道:“表哥,凡事往好的方面想。至少,秦贵妃的芍药如你所愿的毁了。”
萧墨琛长叹了一口气,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我也只能是如此安慰自己了。”
说着他瞥了眼凉亭外候着的走走等人,而后看向卫凌白韵清二人,神色微敛:“说吧,以不惜弄伤自己为代价,也一定要再折返养心殿见到父皇,可是发生了什么?”
卫凌淡淡一笑:“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告诉皇帝舅舅,要小心提防秦贵妃。”
萧墨琛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你们可是知道了她要做什么?”
卫凌与白韵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萧墨琛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所以,你们都不知道她的计划,便如此着急忙慌?”
卫凌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既然知道了她要对皇帝舅舅不利,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萧墨琛不以为然:“有暗影在,怕什么?”
卫凌一脸的不赞同:“表哥,你与皇帝舅舅都太过依赖暗影了。”
萧墨琛一愣,随即若有所思。
卫凌直视他的双眼:“表哥,你认真回答我,你对那个位置,是什么想法?”
萧墨琛轻笑了一声,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大晋皇子,只有我与萧晏璟二人。而我,是万万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晏璟继承大统的。”
卫凌蹙眉:“那你和她”
萧墨琛却是笑得轻松:“这就不劳表弟操心了。我与她早已达成了共识。我们的缘分,止于我入主东宫的那一刻。”
卫凌不由有些心疼:“可是表哥,你甘心吗?”
萧墨琛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甘心如何?不甘心又能怎样?人生在世,总要有舍有得,总是难以圆满的。父皇养我育我,又对我如此疼爱,我又如何能如此自私只顾自己逍遥快活?”
卫凌:“此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萧墨琛摇了摇头,一副看淡了的模样。
白韵清看了两人一眼,插话道:“大晋,不是还有公主吗?”
卫凌与萧墨琛同时一愣。
萧墨琛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先例。”
白韵清笑道:“女子书院,也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先例。”
萧墨琛虽是有些意动,却还是摇了摇头:“朝臣乃是大晋的根本,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白韵清下巴微仰:“那便效仿《女状元》,实施科举改革——女子亦可同男子一般考科举,入朝为官。届时,朝堂之中男子与女子分庭抗礼,女子继承大统,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如此惊世骇俗之语,若是被那些朝中大臣所听到,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可卫凌与萧墨琛二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却是开始思考此事的可能性。
白韵清也不催促,在一旁安静地吃着糕点,同时欣赏着后花园的景色。
萧墨琛置于桌上的双手微微收拢,深吸一口气掩下内心的激动:“表弟妹,此事父皇在十八年前也曾有过意动,最终却是不了了之。如今,你可是有办法让那些朝臣接受与女子同朝为官?”
白韵清微微耸了耸肩:“我可没有办法。”
萧墨琛不解:“那你——”
白韵清却道:“我没办法,不代表所有的女子都没有办法。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她们想走这条路,哪怕路上布满荆棘,那也一定有办法走过去,并且能为后人开辟出一道宽阔平坦的大道。”
萧墨琛眼神微动:“所以,这才是你要创办女子书院的目的?”
白韵清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表哥,你想多了。我创办女子书院,只有一个目的——唤醒从古至今沉睡在女子体内独立自主的意识。至于她们究竟是想开间商铺做点小生意,还是想投身朝廷为大晋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这是我无权干涉的。”
萧墨琛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起身,朝她深深作了个揖:“表弟妹此番言辞,表哥着实佩服。”
白韵清眨了眨眼,神色突然变得不正经起来:“表哥,佩不佩服的另说。我想知道,你的那个她,可是元姐姐?”
萧墨琛一愣,随即直起身蹙眉看向卫凌。
卫凌赶紧撇清关系:“这可与我无关啊,她自己猜到的。”
白韵清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而后肯定道:“如此看来,我猜对了。”
萧墨琛重新坐下后,一脸疑惑地看向白韵清:“表弟妹是如何猜到的?”
白韵清摇晃着一根手指:“其一,是元姐姐和阿凌相处时的态度——瞧着亲近,却并不亲密。唯有一种可能,有一人与他们二人皆关系匪浅。”
萧墨琛:“为何不觉得他们是好友?”
白韵清接着竖起了第二根手指:“这就是其二了。表哥,你应当是了解阿凌的,若不是受人所托,他怎会出入青楼?”
萧墨琛顿时哑然,随即一脸调侃地看向卫凌:“阿凌,表弟妹可真是了解你。”
卫凌自是毫不客气地呛声:“自然是比不上表哥,出入青楼如同做贼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
白韵清一脸严肃地看着萧墨琛:“表哥,若是有朝一日你当真不得不继承大统,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届时彻底断了与元姐姐的关系。”
萧墨琛神色一黯,却还是笑着应下:“自然。”
他说着便抬头望向天际:“她是无拘无束的大雁,我如何能舍得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做那困于牢笼之中的金丝雀,永远仰人鼻息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