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有佛子执意陪伴着陈夫人,成霜打开门,走进风雨里。
她示意参慎和参明赶紧带小孩子到楚凌渊身边,自己展翼飞上天空。
漆黑的夜色里,整座繁华的城池今日近乎死寂,她降低徘徊着,直入红楼,从三楼的一扇窗户中进入。
楼中黑漆漆一片,往日里这里也是歌舞升平之所,今日只有随风猎猎的幔帐。
成霜踏在木板上,‘哒哒’作响声中,幽深处燃气一簇火苗,两个人从那里现身。
“君上!”两人又惊又喜。
“你怎么进城来了。”其中一个少年忧心道。
“现在如何?”
“洛裕跑了。贵族们应该都走了。我和医卢看见城内百姓都在沉睡,无法叫醒。”
成霜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他们应该都吸食了昔颜,才陷入沉眠。昔颜在掠夺他们,作为养分供主枝生长。”
“对了,几个孩子安顿好了吗,俞声?”
成霜问的,就是那几个街上发现的孩子。几日前她将他们交给了九方城主管的俞声。
“君上放心,都带去给织羽姐姐教养了。”
“你们怎么样?”
“贵族们在做恶事,我们却阻止不了。”医卢有些悲伤地说。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两个孩子,成霜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君上,有些事情,我想您要去看看。”俞声严肃道。
片刻后,他们站在密室之前,门内是一群惊慌失措的女人。
洛裕的老婆孩子。
感情他逃跑就是自己跑了,或许还带上了老母,把妻子们金蝉脱壳地丢下了。
成霜抱臂思考着。
“喂,你快把我们放了,要是敢动我们,我爹饶不了你!我未婚夫也饶不了你!”一个长相秀气灵巧的小姑娘怒目而视道。
“你怎么不识好歹呢外面不能出去”
成霜打断了俞声气愤愤的声音:“你想要出去?”
她饶有兴趣地笑:“去啊。”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狠狠道:“谁知道你打得什么幌子骗我们!”
“听着,”成霜淡淡道,“现在外面都是吃人的昔颜花,你们想要出去,我不拦着你们,但你们也要自己承担后果。如果留在这里,安全不能保证,但有吃有喝,饿不死。你们自己掂量。”说罢便要离开。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说话?!”
成霜乐了:“你爹是谁,你丈夫是谁,现在都在哪儿呢?安生呆着吧。”
她直直向外走去。
这个时辰,她瞄了眼更漏,往日绝对都天大亮了。
窗外依然是墨色漆黑一片,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遮住了天。
“——君上,我们向外传信的雪鹰飞了回来,九方城这一方应该是被围住出不去了。”
“你留下来管管她们,我去探上一探。”说罢,未等两少年反应过来,便已经离开楼中。
·
“归来归来”
近乎宏伟的巨大石堆构造的城池中,昔颜如同孔雀宝石般照亮了整片世界。
成霜往城中央走去,那里有窜天而起的主株。
越走越迷糊,当下立刻警惕起来,她用千丝划破了自己的掌心,以保持清醒。
看来,昔颜也能够靠成熟时的粉末传播致幻作用。
这座城池里,处处可见河洛的痕迹。以凹凸不规整的石块建造正面平整的墙壁,就可以使房屋稳固,不会轻易倒塌。开凿的夯土被砌上石块和一种河洛们用以发光的灯具,但现在都因为没有人为操作而被废弃。
不难想象制作这座城池需要多大的人力和信念。但现在一切都成了空话了。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埋葬着许多人的地方都不可能再投入使用。
没有异味,即便靠近昔颜根部也不能够嗅到任何一丝臭味。恐怕昔颜已经将其吸收遮盖了。
“归来”
好像什么人拨动水流,向她奔涌而来。
成霜直起身体,面带凝色。
她冷笑:“何人装神弄鬼。”
就在这时,她看见眼前一簇簇昔颜花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声音震耳欲聋——
“小晚。”
那是她,早已不再使用的名字。
睁开眼,和煦的阳光透过柳叶的阴影,照射进她的眼睛。
小小的她躺在庭院的摇椅上,懒洋洋躺着,一点不愿意动弹。
周围是温暖的家,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鲜艳又迷蒙的金色。
她躺在这里,只是享受,一点没有修习的欲望。
有人三两成群笑闹着从庭院前经过,到门前压低了声音。一人从队伍中分离,到了她的跟前
“小晚,别睡了。”那人俯下身来,微微一笑说:“起来练剑学道,成日里不务正业,当心师叔罚你。”
他凑过来,她看清了他的脸。
“墨岍,师父不会罚我哒!来来来,一起躺下来晒太阳啊!”
“后日就是月考了,是谁说要我督促考第一名给师父看啊?”善意的取笑。
“不要。”她嘟囔着,非常不满,“考不了第一名你还能把我吃了?”
“说不准。”
小成霜睁开眼睛,四处滴溜溜地看,又‘啪’地一声翻开笔记,“烦死了。这周都要考什么,羽族樰朝历史,河洛部落建立与生育习俗,东陆各皇族礼仪知识,地理知识全考救命啊!!!我背不下来。”
她泪眼汪汪,粉嫩的脸颊上流下两滴鳄鱼的泪水:“师兄啊,为了能更好的复习,我得吃山下老刘头的奶包芋头、香酥鸭子、炸耦合”
“行,我给你下山去买。”墨岍无奈地笑,“买回来吃过了,就必须要开始复习!”
“嗯嗯嗯!”小成霜疯狂点头。
“师兄最好啦!”她一把抱住少年清瘦的腰。
午后,她果然吃到了墨岍买的鸭子,外酥里嫩,咬上一口,汁水爆棚,又吃了喜欢的芋头,简直昏昏欲睡。
根本不想学习啊还是
“小晚,走了,去华莛书室备考!”
墨岍和同伴们呼唤她,小成霜才终于拿起书包走去藏书阁。
聚精会神地熬过了一柱又一株香,夜幕降临,她才终于回了家。
墨岍送她到院子门口,和她挥了挥手走了。
院门的上方永远有一盏雅致的灯笼挂在那里,因为自她被师父领回了家,他们每年都会从山下的集会里挑选一顶换上。
所以灯笼是年年不一样的图案,烛光是永恒的烛光。
小小的成霜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是否存在‘永恒’,对她来说,永恒就是每日和夫子斗智斗勇,和同伴师兄嬉戏打闹,回到家里面对师父的机锋。
她推开门,走进屋内。
天楚虽然是当世第一门派,但从来抠得只让用烛火,不许他们创造任何稀奇古怪的法术照明。小成霜撇了撇嘴。
昏黄之中,她飞快地跑到桌前,趴在头齐的桌面上,踮起脚尖看桌子上的菜饭。
西红柿炒鸡蛋和白菜猪肉冒着香气,还有一盘丑兮兮但很馋人的桂花糖糕。
抬起头,师父正敛着眉,看着手中一封千纸鸢的信。
那是一种天楚特定的秘术法,用于门内通信。
“小晚,回来了。吃饭。”他看过来,放下手中书信,站起身。
他走到她的身前,崧蓝色的衣摆,沉水香的温暖,三千柔顺的黑发倾泻下来——
他把她抱起,放到了座位上。
随后师父也落了座。
“师父总是做这些菜”小成霜小声低头道。
他盛菜的手微微一顿,朝她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瞥,那目光够可以的:“白小晚,你是不是又偷吃零食了?”
她疯狂摇头,不敢多言,几乎把头低到碗里,拔楞着菜饭。
“抬头。”师父拿筷子轻轻拍打她的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师祖他们商量?”
“不必管。”他淡淡道。
第二日,师徒两人和往常一样下山。
这是初夏的季节,天楚坐落在东陆以东的合洲上,山脚下沃野千里,漫山遍野的紫兰姝和铃兰开在婆娑树下。潺潺的溪水流过原野,牧人放声歌唱,成群的牛羊被驱赶着。
小成霜一一和牧人们打过招呼,去牵了自己的小马来骑。
师父早已骑在他的红马上,烈马的鬓毛流淌着好似云霭,又似金戈般坚硬
她看到师父看过来,他那双漆黑如松墨的眸中噙着一抹不常见的慵懒的笑,修长如玉的双手紧握缰绳,劲瘦清雅的身影在晨曦被镀上一层金边。仅仅只是屹立在那里,他就已经是身披黄金铠甲的君王,是九州传说中征战天下的英雄。
再一晃神,师父依然是一身清冷,伽罗色的衣带飘飘,已经策马向前,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正在学习骑马,师父都不等等她
小成霜赶忙夹紧马肚,追随师父的方向而去。
他们飞奔过农田小路,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和发丝,在游商遍布的天楚城中,师父带她去观看含江楼中举办的双军星棋对阵。
庞大的演算、星罗密布的棋子,师父在一旁指点这九州最深奥难懂的棋术。
他还带她去见了那几个九州闻名的棋艺大师,他们温文尔雅地向她致意,亲手教导她星棋的规则。
小成霜在兴奋中度过了一整天,玩得忘乎所以,根本不愿意回家。
师父拒绝了她的无赖撒娇,一把将她抱起在肩头,直到离开前都还恋恋不舍地望着星棋。
“师父,我明天还要来学。”
他低低的轻笑一声,“还想学。明日师父教你。不许耍赖。”
“不耍赖,谁耍赖谁是小狗狗!”
“嗯,耍赖小晚就是小狗。”
“师父要是教得不好也是小狗”
在玩笑声中,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成霜双眸紧闭,早已美艳绝伦的脸庞上,笑着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