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
虽说周拓宸的第一节课伴随着学生们高涨的学习热情看似安然无虞地结束了，但姚昕语还是捕捉到了不少风险因素。若是就这么放任不管，总觉得会出什么岔子。
思来想去，还是要先和李主任汇报一下。
没想到，李主任听完过程只是满脸慈祥地笑了半天，搞得姚昕语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姚啊，你觉得课堂秩序怎么样？”李主任笑得差不多了，回到了正题上。
“还可以。”
“教学质量呢？”
“我才听了一节课，暂时看不出来，不过内容还挺有意思的，时间分配也比较合理，有给学生留提问和讨论时间。”
“学生反应？”
“有点儿太过热情？”
“我们食品学院呢，说实话，学生毕业之后的就业是个老大难问题。能考进我们海大的学生，按照填报的志愿来排序，大多数不会把食品学院放在第一位。”
李主任并没有直接回应姚昕语的想法。
“嗯。”姚昕语点点头，这个她知道。
虽说食品专业也是海大的王牌之一，但前面还有不少实力强劲且就业前景更加光明的专业在拿着爱的号码牌捞人。
来到食品学院的，的确有一小部分是因着对美食的热爱和对专业的美好（错误）幻想而直奔过来的，但更常见的情况则是服从调剂后顺位调整，多多少少有点儿退而求其次、被发配过来的意味。
这么说起来，自己本来报名的也不是食品学院的教学秘书岗，而是校长助理岗。可不知怎的，最后就来到了这儿。
“可能不少学生一开始会有不甘心和失望，但如果能在这里发掘出自己的兴趣并一路深耕下去，也不枉学生自己以及老师们辛辛苦苦的付出，或许还有人会庆幸当初被调剂过来了。”
“不过，我看有不少学生好像是冲着周老师来的……”姚昕语的声音渐渐变小，“这也算是发掘？”
“那也不错呀，至少说明我们的课程足够吸引人。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能把徒弟们的兴趣给勾起来，就是师傅的本事。”
“那修行呢？”
“不是说么，靠个人呀。”
“可是……”姚昕语还想争辩一下。
“从学生的角度来看，周老师这样的可不就是网红教师嘛。”
“目前来看，只是在新生里面出了名。”姚昕语实事求是。
如果说网红的尽头是带货，那她还是希望周拓宸别被捧成网红。一瞬间，脑海中划过了这样的私心。
“这不就对了嘛，刚进大学的年轻人就是被压迫太久，对大学充满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时候刚好出现了一个青年才俊当自己的老师，可不就是小说照进现实了嘛，一时上头，很正常嘛。”
此话一出，姚昕语颇感意外，没想到李主任竟然能把年轻人的心态拿捏得这么准，不愧是拥有丰富学生工作经验的前辈。
见姚昕语没有答话，李主任以为自己还没能说服姚昕语，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只听了周老师的课？”
“嗯，先从新教师开始。”
“其他老师的还没听吧？”
“这周还有一节柯老师的。”
柯老师也是今年新引入的教师。
“那你再多看看，不要只盯着周老师，一上来就紧张了，没事的。”
“好的，那我再多看看。”
虽然心里的疑虑并没有就此消除，但李主任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犟嘴，就要让人下不来台了。
姚昕语持续宽慰自己，面得战斗力居高不下，不小心误伤友军。
凡事都不要太较真了，容易内耗。毕竟，课是周拓宸在负责，最后的考核也是院长们来评分。成功或失败，都与她无关。反正她已经提前报告过了，万一后面出什么教学上的问题，也不是她的锅。
这么一想，心里一下子就舒坦多了。
“那我就暂时不管周老师的事了哈。”临了，姚昕语又补了一句，颇有急于撇清关系之嫌。
“不过，你提出来的问题也不是没道理。我们确实可以多考虑一下，比如下学期给周老师多开一门选修课，可以和他商量看看。”
李主任本就是人精，又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因此并没有把话说死。
“好的，我会去和周老师沟通的。”
此时，李主任还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为当时没把姚昕语反映上来的问题当回事儿而后悔。年轻人，还是不能小瞧。
＊ ＊ ＊
前脚向领导汇报完，后脚姚昕语还是在周拓宸的办公室里找到了本人。
“来找我兴师问罪？”没等她铺垫，周拓宸似乎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本意。
姚昕语越过周拓宸的肩膀，看到他背后的玻璃橱柜里，映出了凝重地拉了张脸的自己，赶紧放松面部肌肉，笑着说：“没有，没有，我觉得周老师讲得特别好。”
“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呀，您看到没，学生们都特别、特别热情。”姚昕语有意用重音连说了两个“特别”。
“我没想到会来那么多旁听的。”
周拓宸倒是直接挑明了，没有和她打太极。
可是，这话在刚刚才在李主任那里被泼了冷水姚昕语听来，顿时就有了几分甩锅的嫌弃。
“长得帅不是你的错，你拦不住要来看你的人，是这个意思吗？”姚昕语收起了面上的笑容，不再掩饰内心的不满。
“你觉得我是这个意思？”
“就是。”
“如果我让你这么觉着了，那我道歉，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姚昕语有点儿懵了。正常人的反应不是应该继续辩解几句么？
她这边才开了个头，火气还一丁点儿都没发泄出去，那边就举白旗投降了？也太没劲儿了吧。
“你说的也没错，确实是我没拦住人。”周拓宸微微低头，像是在回忆刚进教室的场景，“我一进去，也觉得人太多了，但我不认识哪些是我的学生，哪些不是。临时换到大教室吧，估计也不行，那就硬着头皮先讲呗。你说这种情况一般都怎么处理的？”
姚昕语被他问得又是一愣。
当场能怎么处理呢？总不能当场把学生轰出去吧，顶多只能从下节课开始提前通知大家注意课堂秩序。
要么，就像李主任说的，另外开选修课，把多余的学生分流出去。
“不过，我一看到你在最后面，又觉得踏实一些了。”周拓宸估计也没指望她当场给出方案，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了。
“啊，是这样啊。”姚昕语讪讪地搭了一句。
射出去的利箭戳不中软软的棉花，反而折回来扎到了自己的身上，周拓宸情绪稳定得让她有点儿下不来台。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对方都没有斗志，她还能激动个什么劲儿呢。
“周老师，我知道这件事错不在你，但是如果影响到教学秩序，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武斗派的姚昕语立马化身乖巧的职场新人。
“姚老师，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切实可行的方案暂时没有，缓兵之计倒是有一条。
“要不然，您上班戴口罩成吗？”
“戴口罩就有用？”
显然，周拓宸不能信服。
姚昕语心里也没谱，但总不能任由他的课堂变成小型见面会吧。
“或者，您能另开一门选修课吗？”
“如果你说的是酒类品评的选修课，我们学院已经开了，是马老师在教。我这门是酿酒工程系的专业课，比选修难度高，后期还会有酒体设计的内容。”
“那如果这样，我们只能发通知，和学生说明一下了。”
“我觉得可以，让本专业的学生来听必修课，感兴趣的同学去听选修课。”
以学院的名义先通知下去，总比一个行政岗的老师瞎指挥要有用。
“那我回去和李主任商量一下吧。”
“那口罩？”
“您看着办吧，反正不要让学生分心就好。”
“分心？不至于吧。我看大家还挺专注的。”
“是啊，十分专注地看你的脸呢。”姚昕语揶揄道。
“你呢？会受影响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受什么影响？”
“她们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你没被影响，我相信学生们也不会被我影响。”
“她们和我能一样吗？”
“都是有分寸感的成人，有什么不一样？”
这下，姚昕语发现自己把自己给带进坑里了。比较型的问题该怎么回答？损人抬己？肯定不合适呀。
“我的意思是说，我也是从她们那个年纪过来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花痴？就算以前会被影响，但现在不会了呀。”
“为什么？”周拓宸追问，一副愿闻其详的认真劲儿。
“岁数上来了，人家有妻有娃的，大家自然而然就没兴趣了嘛。”
“唔，”周拓宸点点头，“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什么新思路？”
“要是以后我结婚了，学生应该就不会多看我一眼了。”
“那也不一定。”
“为什么？”
“因为你比一般人都扎眼呀。”
“但照你的意思，我好像并不扎你的眼。你说，我听了你这话，该高兴，还是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