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逝去的一切而哭泣
再一次离开家乡后,哈维又上了船。
离开陆地已经有一个月了,他们要去北海中心的一座群岛寻找人鱼。十二月里的一个苦寒的冬夜,他们的船漂流在海上的荒凉之地,即使他们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海上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哈维在甲板上拉着船绳,冷的哆哆嗦嗦。这是他在海上的第六年。船舱里,水手们正盖着暖和的毛毯围在一起喝酒,唱歌。
船上有个八十岁的老水手,他带着水手们喝着啤酒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歌声激昂嘹亮。
今夜我们就要开怀畅饮
不知何时海浪就将我们甩落到无底深渊
深渊里有无尽的痛苦和哀愁
只有那时人们才会知晓一切
临死前我呼唤远方的家人
请保佑我的灵魂不会消逝
老水手喊了一嗓子:“哈维,你的活好了吗?快过来。”
哈维:“来啦!”
跟哈维换班的是一个见习水手,老水手说:“让弗雷多去,好让他练练胆子。”
哈维进了船舱,喝了酒也跟着他们唱,他是个天生的歌手,歌唱得很好听。大家喝了酒,唱了歌,心情舒畅,睡意朦胧。
外面却黑的可怕,波涛汹涌,雨浪交加。船舱外的弗雷多吓破了胆,他拍打着舱门一边大喊:“又起风了。”
众人兴致正高,此时却被弗雷多扫了兴致。大副骂了一句:“闭嘴!这点黑算什么!我一刀劈死你这个只有个子没有胆子的家伙!”
众人继续饮酒纵欢,老头喝多了,开始对众人讲起自己年轻时在海上的故事,老头说:“我年轻时曾见过人鱼。”
有人揶揄:“别胡言乱语了老家伙。”
老头却对于有关人鱼的迷信深信不疑:“人鱼是永生不死的生物,神创世之时它们从海洋中诞生,它们是神的孩子。”
哈维:“你喝多了,老家伙。”
几个小时过去,这场风暴仍然没有减弱的态势,船舱里却不时传来美妙的歌声。
海中的人鱼被这歌声吸引,游到了海面。
哈维喝了好几杯酒,憋着一肚子尿去外面放水。他看着黑漆漆的海面,惊讶地看到水面下正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它被哈维发现后又迅速潜到海里。哈维提了提裤子,大惊:“那是什么?”
弗雷多:“什么也没有。”
哈维坚持自己看到“不,我看到有东西在那里。”
弗雷多:“应该是鱼吧。”
哈维:“看起来不像。”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对刚才那个东西产生了好奇,也不想着回去喝酒了,就和弗雷多一起守着船头。
船舱里,老头还在对众人讲人鱼的故事:“人鱼拥有掌控海上天气的力量。六十年前,我乘坐着一艘捕鲸船航行在另一个大洋。那时我才二十岁,就像你们一样。”老头好像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他哽咽继续说了下去:“那是一条人鱼,他的尾巴是灰蓝色的。他像鲸鱼一样在海面上跳跃,我和四个年轻水手起了别的心思,用网和鱼钩把他从海里捞上来。鱼钩扎伤了它的尾巴,它一直在嚎叫,它的叫声比刚生下的婴儿还要响,还要尖。他挣脱了扎在尾巴上的鱼钩,鱼钩还扯下一块肉来。人鱼扑腾了一下就潜入水中,海面还浮着它的血沫。当时,我们还在甲班上哈哈大笑,还不知道接下里会发生什么。”
“只过了一会儿,天空顿时电闪雷鸣,海浪大作。我们都懵了,人鱼还在叫,它的叫声和海浪翻滚声就是我们的催命魔咒。是那条人鱼引发了海啸,我们的船被海浪打碎了,我趴在一块木板上在海上飘了三天,直到遇到另一艘船才捡回一条命。”
所有人都把老头的故事当成消遣的话,一道闪电划破了这份安逸。
船舱外,哈维看到一条光线悄悄地爬上了漆黑的夜空,接着,闪电好像一颗炸弹在他眼前爆炸:强烈的光亮让他睁不开眼睛,雷电轰鸣声的响的他震耳欲聋。他暂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只能凭感觉抓住身边的东西。
船舱里的人听到外面的轰鸣声,有人大喊:“哈维!什么事?”但没有得到答复。人们都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他们都看到了,海面上掀起一阵巨浪,那浪至少有五十米高。船身一阵颠簸,弗雷多直接被甩了出去,被拍打到浪峰上,他就像一只坏了的风筝直直地摔到了海里,他必死无疑。
一个水手顿时被吓破了胆,一直念念叨叨,“我喜欢捕鱼才来到海上,神啊,我绝不该死!”
大副心情阴郁,一言不发,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和幸福的家庭,让他这样的人离开家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老水手:“来吧!我活到这个年纪不再惧怕死亡!我从来都不渴望死在陆地上,我的宿命就是葬身大海!”
第二波巨浪袭来,船断成两节,水手们纷纷摔到海里。哈维感觉自己被抛到天上又摔下来,摔到海面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拍碎了。
他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他匍匐在一块破木板上,身旁都是死了的船员,寒冷和恐惧让他在伏在这块小小的木板上止不住地打哆嗦,他无法控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也不能发出声音。
海面上连月亮的光都看不见,四周一片黑暗。他安静地一直在海上飘啊飘,耳旁响着幽幽的海风,眼前一片黑影。不会有一只船行驶经过这里,他想到成百上千艘沉船的结局,觉得自己如果能沉入海底最好,葬入鱼腹的话也无可奈何。
他的手一直埋在海水里,他感受到了身旁海水的波动,手指最先恢复知觉,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眨眨眼睛。几根湿润的,冰冷的手指拉住了他的手指。
那个能杀人的生物就在他旁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恐惧。那股力量想要把他从木板上拉下来,他本就心如死灰,也没有反抗。
那条人鱼一直跟着哈维,它被哈维红色的头发吸引,只不过是它在海中从未见过如此亮丽的颜色。人鱼拥有操控海上天气的能力,是就是这个天真纯粹生命造成了这场灾难。
天亮了,那是哈维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日出。
哈维看到那条人鱼几乎是透明的:它的头发是白色的,眼睛是极浅的海蓝色,它的皮肤白得透明,片片鳞片好像水晶玻璃。
哈维竟不禁感叹,他本就是海水的生命。
可人鱼不是人类,它是凶残的生物。它迷离地看着哈维红发,他那头红发闪耀在日光下,发丝的边缘被染上一层金,看起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它不禁伸出手,把哈维从浮板拽到海里,它张嘴露出尖锐的牙,咬死了哈维诺兰。
鲜血染红了海面,哈维漂亮的红发泡在血水里。六月号无一人幸免于难。
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那艘船没有回来。
人鱼受到哈维灵魂的影响,执念就是想回到家。它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找了七年,它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子哀嚎。也许是哈维残存灵魂的呼唤,斯嘉丽听到了人鱼的叫声,幸运地清醒过来。
日出前。斯嘉丽站在海滩上,竟产生了这样的一种感觉:如果我要回家,我应该走向哪里?陆地还是海洋?仿佛她眼前的深蓝色大海的远处才是她的归宿。海浪永不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沙滩,海浪的尽头在那冷雾之中,雾中隐隐约约可见黑色的礁石。黑蓝色的海,甚至连海面之上的天空也是黑蓝色的,这里的一切,大海的一切都隐蔽在黑蓝色之中,她感到压抑,忧伤。黑蓝色的天空之上唯有太阳发着微弱的光,那光芒遥不可及。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早的日出。
“我生活在这深蓝之中,几百年来未曾变过。”
耳旁尽是冰冷的海风呼啸的声音,但珀西的声音依旧清晰。“我的爱人,我们去码头好吗。”
他们站在断崖附近的码头上,黑山的山川水从断崖急落到海湾之中,水浪狠狠地拍击海面,如同海啸般爆炸飞溅,飞溅扬起的海水和冰冷的细雨刮在他们身上。斯嘉丽握着站台的栏杆向下看着,她脚下的海水不停翻涌。
“斯嘉丽,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梦。当我还在大海时,却总是认为身处之境犹如沙漠。这个关于‘沙漠’的抽象概念来自祖先的集体记忆,那是一种空虚,贫瘠,期待的感觉或者东西,所以我一直都在渴望着什么。当我来到陆地,见到你,见到所有的一切,从那时,我曾经期待的东西都无关紧要了。世事虚幻,这里才是真正的荒漠。”
“这就是我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沙漠里所看到的。”珀西跳入海中,塞壬的身体触碰到海水可以变回人鱼。汹涌的波涛里很快就蹿起一条银色的浪花,随后,一切都消散了,海面重归平静,细雨停止,乌云散去,天色放晴,空气清新。
它已经向大海深处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