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宫
下朝后，宋元安去往平安宫的路上，总是感觉自己被周围人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盯着。
这让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拐进平安宫，甩掉了那群目光。
平安宫不仅仅是一座宫室，在燕朝，平安宫还有另一个别称——天子之刃。
平安宫的主子既是天子，在平安宫中任职之人，身上都是皇族子弟，是帝王血脉相连亲信，只忠于天子，庇佑女帝与燕朝皇族平安。
事实上，燕朝皇族，非君即臣，皇女们成年时，也会自动加入平安宫，除却明处要为天子分担政务，密报、暗杀，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一样得做。
宋元安已经在平安宫勤勤恳恳摸鱼两年，一直是最可有可无的那个存在。
她刚刚拐进平安宫主殿大门，就差点撞上一个人，那个人带着几个侍从往外走折，她和宋元安同样穿着深紫的宫袍，戴着白玉发冠，只不过，她的半边脸，掩在面纱下。
宋元安还是立刻认出了她：“二姐。”
二皇女，宋汝昭。
她像是有什么急事，走得极其匆忙，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拐出了大殿。
路过宋元安身边的时候，气流带起她的面纱，宋元安瞥见，她莹白的脸上，赫然一道红印。
她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敢问些什么。
殿内办公的人并不多，除了她的一些没这么见过面的官员，就只有她四姐坐在殿中。
“四姐姐～”
宋元安一进来，就顺溜地坐到她身侧的软垫上，往她身上贴，宋澜一把将刚刚批完的文书丢到一边，头都没抬，挥笔往角落一指，“滚，你的位置在那边。”
宋元安往她指的方向瞥去，角落里只有一张破桌子，也许荒废了太久，没有人打扫，布满了蜘蛛网。
宋元安：“……”
宋澜拿出文书，几乎看都没看就提笔往上写字，活像是重复了这个动作许久养成的肌肉记忆，察觉到宋元安还要继续说话，她赶在她开口之前打断道：“不用开口，我还不了解你，知道你来找我想干什么，你明白给我递拜帖我也不会见你，特地来这里堵我是吧？”
“杀了两次都没杀成功，你可真够失败的，现在不想杀了，想来找我帮你接过这个麻烦？想得美！”
“……”
这段话干脆利落，全说到宋元安心里去了，宋元安被她噎得接不上话。
她想给连书晏留一条生路，也不能将他留在身边，所以决定将他转手送人。
至于人选，宋元安第一个就想到了她的四姐。
宋澜生性风流，且为人道德下限极低，上至人夫下至青楼小倌，只要合她胃口，就没有她不敢玩的。
把连书晏转赠给宋澜，是她认为最好的选择。
反正女帝当初说的是要连书晏做燕朝皇女的侧夫，连书晏嫁她和嫁她其他姐姐都无所谓。
宋澜和她不同，虽同为皇女，宋澜的父亲与叔父都是天子宠侍，父族正被女帝重用，有的是实力和手腕，足够拿捏住连书晏。
不过宋元安了解她这个四姐姐，宋澜虽然好色，但脑子比她灵敏一百倍。
宋澜曾经说过，男人是用来放松的，不是来给自己添堵的。连书晏身世复杂，而且她对连书晏没什么感情，宋元安想要把人推给她，并不容易。
不然她也不至于今天特地跑来平安宫，就为了见她一面。
“怎么不说话了？你惊讶我知道你这几天在府里干的那点破事？”
宋澜把几封文书批阅完毕，揉了揉手腕，终于搁下笔，转身看着她。
不得不说，她的四姐，是她们几姐妹中样貌生得最好的。
宋澜也热衷于打理自己，下朝后她就换上了重叠明艳的彩色留仙裙，披帛层层叠叠，随着复杂的裙摆像天女散花一样在软垫上铺展开来，发髻上是成套精致的金饰，发冠上镶嵌着琉璃做的玉兰花，绚丽又好看。
她笑吟吟地道：“你的五皇女府漏洞百出太好渗透，平安宫放在你府中的探子不止一个，有什么情报立马就会送到这里，不过都被我截下了，没打算告诉母亲。”
宋元安：……那还得感谢她不成？
宋元安忍不住说道：“你说得这么大声，就不怕别人听见？”
屋里可不止她们两个人，这些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怕什么？”宋澜又打开一封文书，“三姐带人出外勤，二姐刚刚又走了，这里剩下的都是我的人，听到又有什么关系。”
她们俩人说话期间，周围的官员搬文书的搬文书，拨算盘算账的算账，低头忙着自己的事，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事实上，平安宫虽说忠于天子，但是里头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小心思。
就好比宋澜，她负责平安宫的情报所，掌握着平安宫在全国各地散布的探子名册，所有将要呈给女帝的情报都要由她先看一遍。
她自入平安宫以来，短短三年间，神不知鬼不觉把情报所下所有官员培植成了自己人，此后女帝所看到的情报，完全凭她自己决定。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女帝不知道下面的人这点小心思。
但毕竟女儿是亲生的，她总是要宽容些。
而且平安宫的嫡系在于暗卫所，这里养着整个燕朝数量最多的暗卫，暗卫所女帝没有交给别人，而是把绝大部分的暗卫都捏在自己手里。
有了暗卫，很多事情女帝自己也都可以干。如果有的情报她真的想要，完全可以自己派人去查。
至于其他的，只要别太过分，女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四姐姐，你就真的不能帮我吗？”宋元安靠在桌子上，挽起宋澜垂落的披帛，“他长得这么好看，你也不吃亏。”
“别撒娇，我府里的公子们可比你会来这一套，”宋澜依旧笑着，一寸一寸地将披帛抽了出来，“你以为自己很可爱吗？”
宋元安豁出去了：“那我跪下求你？”
“别，便宜货不值钱！”宋澜将最后的披帛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你若是想让我帮你，那就拿出点实际有用的东西来。”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宋澜抬手从桌案下方，掏出一封黄皮的奏章，在宋元安面前摊开，“你看，这是我写好的，明年给徽州预备的商税数目，准备趁着他们讨论税收的时候，浑水摸鱼递上去。”
“这是朝政奏章，你把这东西也带到平安宫来批？”
朝廷的奏折和平安宫里的文书不一样，平安宫的情报文书，都是用黑色牛皮纸封着，和奏章不一样。本来两者要分开，但是宋澜嫌麻烦，干脆混到一起，带到平安宫一起处理。
宋元安低头往奏折上扫了一眼，当即就缩了回来，“这么低的税，你疯了吧？你想干什么，替你姑姑谋私吗？即使母亲不重视商税，但是也不可能令商税低成这个样子，母亲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宋澜父族出身徽商，她的两个姑姑，在江南一带拥有庞大的产业，富甲一方。
宋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乖，当然和我姑姑有关，所以这封折子不好由我递上去，你帮我把它递给母亲，这奏折里的数字之所以写低，也是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其余的事情我会让别人干，你只要负责把折子递上去就可以了，你很少参议政务，母亲应该会对你的奏折留有余地。”
这下轮到宋元安低头，避开了她的抚摸。
宋元安警惕地盯着宋澜，如果以这个为筹码换取她接受连书晏，她还在付不起。
片刻对视间，两人都了然于心，这个交易无法进行下去了。
宋元安起身就想跑：“我去找二姐。”
反正她又不是只有一个姐姐，宋澜不愿意要连书晏，她还可以找别人。
但走了两步又回来：“对了，你知道二姐去哪了？”
说起这事，宋澜收起奏章的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我都忘了和你说了，二姐去了谢家。”
“哈哈你还不知道吧，谢家家主昨天给二姐送了个貌美的小公子，二姐夫大怒，当着二姐的面，把那小公子活生生打死了，笑死，二姐想要拦着，还被扇了一个巴掌，脸上那个巴掌印，扑多少粉也掩盖不了，你没见她今天出门都要披上面纱哈哈哈……”
宋澜笑道：“刚刚有人来传话，说二姐夫直接闹到谢家去了，还要谢家给个说法，二姐听了，可不忙着赶去救火了。”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宋元安深深吸两口气：“……”
她忘了，她二姐夫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几位皇女中，唯有二皇女已经娶夫，可这对夫妻是出了名的相看两厌，自成婚以来，二皇女几乎从不踏入皇女夫的院子。不过二皇女夫也不是好惹的，阻隔二皇女接近其余男人的一切可能，且下手极其残忍。
二皇女接触过的其余男子，无论是小士族的公子还是普通的平民家的男子，又或者低贱如青楼楚倌，非死即残。
除此之外，这位皇女夫甚至还会追究到给二皇女牵线搭桥的其他人，一闹起来没完没了。
宋元安心想，为了她和连书晏的安全，还是放弃把连书晏转送二皇姐这个想法。
那就只剩下她三皇姐了。
她三皇姐品行最是端庄持重，且还没有娶夫，洁身自好。
对于连书晏来说，是个不错的去处——如果三皇女愿意接受他的话。
宋元安忍不住问：“那三姐什么时候回来，上次庆功宴好像就没有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