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
聂承朔这才回头,眉峰一皱,冷然道:“不必。”
转身又朝寿宴主厅的方向走去。
众人忙跟上。
冉冰璃知道自己这回让大伯不高兴了,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一年到头也极少来太保府,日后与大伯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不怕。更何况,她早就作好避开聂承朔的计划,是他非得闯进她的地盘,出现在她的面前,还差点捏断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骨此刻还在隐隐作痛……
她怎能就此当没事似的放过他?
上一世她是怎么死的,那折辱之冤、刎颈之痛,至今还清晰地烙印在她的头脑里,叫她如何不起寒意?那事不管是不是他的主意,但铁定他也脱不了干系。
这一世,她不会去招惹他,但他最好也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更别想欺到她头上来,她可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毫无头脑地去卑微地缠他。
此生,为了珍爱生命,她一点也不想再与他扯上半厘钱的关系。
为了避开主厅的寿宴,冉冰璃往人迹稀少的小路行走,越走越安静,走到一片偏僻的厢房之处,这里她从没来过,但光看门院的陈设,应该是个不错的休息之处。
冉冰璃随便挑了一间花圃开得鲜艳的院子走进去,里面果然还有一间厢房和一间开放的凉亭,冉冰璃有点疲累,想进去休息一会儿,正想推开厢房的门,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自从你将那个不祥的孩子领回家,老夫就一天也没有放轻松过。”
是祖父的声音……冉冰璃虽然很少见祖父,但他老人家的声音,她还是分得清的。
冉冰璃赶紧缩回差点推门的手,不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本以为所有人都去参加寿宴了,没想到祖父还呆在这里。
再看看这院子的陈设,以及院子的方位,她想起来了,这里正是祖父的书房。她居然走到祖父的书房院落来了。
“别人家的野种,你居然养了十五年,你还想养到何年何月?”又是祖父的声音。
十五年?难道就是十五岁?自己上个月刚过及笄,这么巧?不会说的是她冉冰璃吧?
还野种?难道说,她不是冉家的女儿?
开玩笑,一定说的不是她,她怎么可能不是冉家的女儿!
一定说的是别人!
……
“冉冰璃!你根本不是什么丞相之女,只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而已……”见缝插针的,上一世临死前,苏兰倩对她说的话,突然又飞到了她的耳根前。
冉冰璃立在门外,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
“那个女人都死了十五年了,父亲何必再提起她。”这是爹爹的声音。
冉冰璃顾不得紧张,也顾不得听墙角被抓住的危险,她只想听到更多。
她小时候曾经很多次问过爹爹自己的娘亲到底是谁,可爹爹就是从没告诉过她。
“不能提?我泱泱大成国,却几次三番因了她而乾坤颠倒,祸国殃民啊!还有她的女儿,你最好想办法赶走,长得跟她娘一个样,定是一样的红颜祸水!留在家里迟早会害了咱们!你若真想让我老头子多活几年,你立即将那野种赶出冉家!……你说,你到底赶还是不赶?”祖父越说越激动。
“可那孩子已经喊了我十五年的爹,哪能一天就送得走呢?更何况,那孩子还有用处。”
“用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用处?再说,那个女人你一天都没有拥有过,却替她将她的女儿养大,你已经尽了你的善意,眼下那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你也该将这事了结了。我知道你以前是抱着‘奇货可居’的目的来养她,可是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找到机会来用她,足以证明她对我们冉家没有任何用处。你若是狠不下心,别怪我老头子来亲自动手!”祖父的声音冰冷狠厉。
冉冰璃感受到了汩汩的杀意从门缝内渗出,直往她的身上灌来。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听到这里,她无法再说服自己这一切是假的。
没想到苏兰倩在自己临死前说的那一句,居然是真的……
这么重要的秘密,居然是一个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最先揭开……
“父亲莫急,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容我再筹谋筹谋,我定会给您一个交待。只是,还请父亲再给我些时日,想解决那孩子,需要从长计议。”是爹爹的声音。
看样子,爹爹已经下了决定了。
不,是当今的丞相大人已经下决定了。
冉冰璃纠着衣衫侧摆的双手,捏着使劲,却依然压不住不规则的颤抖。
没想到,重活一世,却发现了这样一个秘密。
这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是个微不足道的事,但对她冉冰璃来说,却是如同一声平地惊雷,炸得她无所适从。
本不知娘亲是谁,如今倒好,连父亲是谁也不清楚了。
冉冰璃哆哆嗦嗦地走出了那所院子,往更偏的小径继续往前走。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奴婢找了你好久,还好我聪明,知道你不会往人多的地去,给,快吃!可别饿着了!”
阿桂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急呼呼地一边叫着,一边从手肘处挂着的小食篮里掏出一块糕点来,不容分说便抻到了冉冰璃的面前。
冉冰璃的思绪这才被拉回了眼前,一脸呆滞地接过糕点,杵在半空中,一声不吭。
“噢,奴婢错了,是公子!小的为了找你,急得把这茬给忘了,公子、公子!公子你别愣着,快吃啊!”阿桂碰了碰冉冰璃的手肘,示意着道。
冉冰璃这才小小地咬了一口,木然地咀嚼起来。
“公子,还有件事,有个叫戎立的侍卫,给了我一包银两,说是一个王爷给你的,喏,可沉了!”叮啷,阿桂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在空中抛了一下,示意给冉冰璃看。
“哦,你帮我收着。”冉冰璃这才有了反应。
不知为何,见到银两,冉冰璃的精神突然好了点。
不为别的,就为这银两是从聂承朔手中扣出来的。
虽然明知那人的财富多得是,但好歹是她花了不少口舌才让他破了点财,这意味着自己的某种胜利,虽然无人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她就是心情舒畅了不少。
阿桂喋喋不休地讲着寿宴主厅的见闻,但冉冰璃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个丫头,除了严格执行爹爹不准她出门,死死将她守在相府内的命令之外,其它事情还是对自己照顾得挺周到的。
冉冰璃以前一直想不通,这十几年,为何爹爹一直不让她出去接触外面的世面呢?现在她总算是有点眉目了。
相府里他们兄妹四人,大哥冉子宇和姐姐冉子蓉因为皆是大夫人冯岚所生,这二人的感情较好,弟弟冉子逍是姨娘孙纯玉所生,而她冉冰璃的娘亲却一直是个迷。
她小时候就问过爹爹她的娘亲是谁,到底去了哪里。爹爹都只是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事,只告诉她,她的娘亲在她刚一出生就死了,就连娘亲的名字也不告诉她。问的次数多了,她也便不再追问了。
倒是从相府里的一些年老的嬷嬷口中,她无意中获取了一点信息。那是在她十来岁的一天,也不知是什么节日,府中来了一名乐师。
当十岁的冉冰璃隔着远远的院墙听到会客厅里传来的琴声时,居然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了起来。那舞姿居然将一院子的丫环嬷嬷们给惊艳得拍手叫绝。
“果然是像她娘亲啊,天生是个会跳舞的胚子!”当时就听到有个老嬷嬷这样说。
“可不是,只不过她娘亲不光会跳舞,还擅弹琵琶和箜篌呢!”
“她娘亲的确是个这方面的天才,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死了!”
“别说了,相爷知道了可要罚你们喽!”
事后,冉冰璃想尽办法去跟那些老嬷嬷打听娘亲的事,却再也没有见到那批嬷嬷们。现在想起来,一定是有人为了掩盖自己非冉家亲生的这个秘密,将那批嬷嬷给暗戳戳地换掉了。
那时的冉冰璃从没细想过这些问题,只记住了娘亲是个擅舞之人。于是冉冰璃便有事没事地练舞,还兀自学会了琵琶和箜篌。
相府里的兄妹四人的名字,除了自己,其他三个的名字里都是按“子”字来排列的,冉子宇、冉子蓉、冉子逍,唯独只有冉冰璃,没有带“子”字。这些其实早就暗示了自己并非冉家亲生的一些小细节。
还有,兄妹那么多,祖父皆较为喜欢,却唯独讨厌自己一个。在相府里,除了爹爹对自己不咸不淡没有什么嫌弃的表现之外,其他家眷往仔细里看来其实都是排斥自己的,就连丫环嬷嬷们也是不明不白地对自己有异样的对待,这肯定是无形中从她们主子那里学来的,只是自己从没往自己身份上想,一直没有察觉而已。
爹爹真的准备要将自己撵出相府了么?
寿宴结束,宾客们络绎从太保府出来,纷纷钻进自家的马车各回各府。
冉冰璃倒是不再像来时那般的拖拉,反而异常积极地往自己的马车所在方向走去。反正不该见的人她都见了,不该听的秘密她也都听到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冉冰璃毫无顾忌地大摇大摆地走自己的路,目不斜视,曳摆飞扬。
一处暗影的角落里,三皇子高景和戎立静静地看着白衣翩然的少年,目空一切地带着书童从眼前大步流星地经过,不约而同地将两双视线紧紧地锁在冉冰璃的身上,直到冉冰璃轻盈的身子钻进了轿辇,金丝刺绣的帘子唰地放下,完全遮住了那抹洁白的身影,二人才收回探究的视线。
“本殿说过,绝不会骗你,她会好好地活着。”三皇子高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