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陆行止从一片狼籍的大殿内离开。
渐行向宫中僻静地时,转过弯,他迎面遇上了秦微雨。
秦微雨快跑几步,抱住陆行止:“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
确认彼此安然无恙后,两人分开,陆行止问道:“你趁乱入宫,可有发现?”
闻言,秦微雨拧眉,面色严肃:“没有,南山殿我全部查看过一遍,没看见藏有什么人。离索宫我也看了,甚至连她母妃寝殿和宴海殿也去探查过。她究竟把人带去哪了?宫中还有何地可以藏人?”
陆行止垂眸沉思:“送去宫外了?”
“将军府?”秦微雨随之附和道。
“为何要把人弄去那儿,宫中有御医,又在她身旁,不是更省力安心?”她不解。
“不,有一定风险,”陆行止望着秦微雨,“若逼虞见末退位一事,没有一击即中,或是他得到喘息之机,虞长生反而护不住南山殿的许如常。”
“事实证明,此事确有意外,”陆行止沉声,“谁也没料到虞见末竟悄悄召回洛开平,策反了禁军。”
秦微雨听过此话后,心中微微一凛:“……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是怕虞见末秋后算账,而是——”
“怕我们去抢人?”陆行止接过她的话。
秦微雨:“若是第二种可能,她未免太沉得住气。”
陆行止沉吟片刻:“我出来时,恰好见虞长生昏迷,眼下她无暇顾及我们, 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
秦微雨颔首,此事有如一柄刀,时时刻刻悬在他们头上。
探查将军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陆行止亲自上场,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秦微雨一颗心沉入谷底,为何遍寻不到他。
她正为此事苦恼不已,虞见末那个大麻烦又找上门来。
虞见末被关在金陵卫的监牢,大起大落后,毫无死心模样,反如癫狂一般,口中一直说着要见秦微雨。
金陵卫被他烦得实在没办法,虽说沦为犯人,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也不能真的对他如何,便上报吴良。吴良看过他几回,实在看不过他为秦微雨发狂的模样,又去告诉了秦微雨。
当秦微雨站在牢房门口时,虞见末便如猫见了老鼠,双眼发光,猛扑到门边。
“微雨,你来了、你来了!”
吴良站在秦微雨身后,难得流露出些微情绪,不耐地抽身离开,把地方留给二人。
栅栏挡住了虞见末飞蛾扑火般的姿态,秦微雨面无表情:“你让金陵卫转告我,说有事。何事?”
“虞长生她恨透了容亭,你趁早和他断了关系吧!”虞见末道,“不然虞长生那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
秦微雨眉头微蹙:“你受她刺激了?”
“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包庇你,她根本不想把我拖下水!”
“她就是想抓住杀害父皇的凶手,以及帮凶,才不管我是否名正言顺。她心黑得很!”
秦微雨神色有异:“我竟然在这里听你说其他人心黑手狠?”
只话说回来,虞见末一番话也提点了她,虞长生想要把容亭捉拿归案的心实在坚定、迫切。
“你说完了?”秦微雨问道。
虞见末一愣:“嗯……说完了。”
“她没有再跟你说些别的?”
“有,她说她做过一个梦……”
“……”秦微雨无言以对,一时不知虞见末是接受不了成王败寇的结果有些失心疯,还是一直以来就这般不着调,“做了什么梦?”
“她说她梦见我本来可以多做几年皇帝,”虞见末顿了顿,忽有气愤,“她定然是故意编造这些话,好搅得我心神不宁,她还说我几年后会被一个人暗杀!她一定很恨你,还将这个刺客与你强扯上关系,说刺客喜欢你!”
“噢,对了!她在梦里还妄图给你盖上谋逆之罪,说你和陆行止反了,拥兵自立!”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耐爬上秦微雨的眉梢眼角,虞长生便这么想置她于死地,连梦中都给她按上杀头的罪名?
听完虞见末神神叨叨的话,秦微雨摆摆手:“我见过你了,话也听完了,好自为之吧。”
不顾虞见末在她身后叫得宛如杀猪,秦微雨转身离开那座牢房,拐角处碰见候着她的吴良。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秦微雨随意瞥着两旁被关押的犯人,与这草包见一面,让她心中的焦虑愈发浓重。
秦微雨长叹一口气:“传令下去,暗中搜查许如常的下落。”
“许如常?”
听见吴良声音中的困惑,秦微雨停住脚步,回身望他,接着听见一句让她心神炸裂的话。
“许如常就在我们牢中。”
秦微雨震惊:“他在这里?!”
吴良颔首:“南山公主将人放在此地,当时陆世子正好在朝会上发难。殿下认为金陵卫关押犯人之地最为牢固,可以护住许如常。”
“你怎么不——”秦微雨顿住。吴良并不知道她和陆行止狸猫换太子之事,她虽然得到令牌,但吴良念在先帝的情面上,藏起许如常也无可指摘。
“这件事很重要?”吴良问道,“许如常和你们关联不大,加之我忙于金陵卫的事,一时忘了说。”
秦微雨稳住情绪,缓缓摇头:“无事,现在带我去见许如常吧。”
人们习惯一种思维,便很难跳脱出来,她从没想过,虞长生竟玩了一招灯下黑,把许如常放在皇帝恼恨的金陵卫里。
吴良引着秦微雨穿过长长的走廊,至最后一间牢房时,她才看见了许如常。
那人躺在稻草铺就的木板床上,双目紧闭,状似昏迷。
“吴大人,帮我开门吧,再烦请去外面等候。”
吴良听从秦微雨的吩咐,打开房门,再回到走廊的另一头。
秦微雨确认周遭无人,立马走到许如常身旁,拍拍他的胳膊。
“醒醒!”秦微雨压低声音。
许如常立即睁眼,看样子已经醒来许久。
见状,秦微雨松了口气,又有些愠怒:“早说不要冒险,你做张人皮面具给其他人戴上即可,现在被困在守卫重重的地方了!”
那人一改苍老痛苦的声音,尾音带几分不着调:“早说了,如果事情不成功,我还可以再结果一个仇人,一命换一命,值了。”
“容亭!”
“好了好了,别生气,”容亭顶着许如常的脸,摆摆双手示意求饶,“再说,你这不是发现我了。金陵卫如今是你掌中之物,还愁我出不去吗?”
秦微雨白了他一眼:“你不能正大光明离开,况且是虞长生把你藏在这里的,你若跑了,她定会反应过来。”
说到此处,秦微雨顿住,谨慎地问道:“你、觉得她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了吗?”
容亭沉吟片刻,摇摇头:“若她发现了,还不对我动手?她找到我的时候,模样很是伤心,估摸是看许如常太惨了。”
“没发现就好,”秦微雨略略松一口气,“现在该怎么把你弄出去?”
“继续狸猫换太子啊。”
容亭点醒秦微雨,问题迎刃而解。
“哎,见到你真好,”容亭感慨一声,惹得秦微雨投去目光,他撇撇嘴,“我整日躺在这里装死,要闷死了。”
“不得不说,谁能想到当初跟在吕非离身后的小尾巴变成现在这样的大麻烦了,”容亭抬头望着乌黑的墙顶,“上回围猎场我杀她,事后被吕非离揍得鼻青脸肿,现在好了,留了一个祸患。”
似回想起当初的惨烈,容亭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倏忽眉梢一扬,看戏般说道:“你说,若虞长生对你下手,吕非离会不会让她享受我的待遇?”
看他欠欠的样子,秦微雨忍不住再翻白眼,下一瞬,二人皆安静下来,走廊处传来脚步与说话声。
“殿下要去看望许如常吗?”
“嗯,上回受伤躺了几日,现下有空便想来看许公公,看能否把他带回南山殿养伤。”
秦微雨和容亭二人对视一眼。
虞长生慢慢走近牢房,忽然发现秦微雨正在里头。
“你怎么在这?”
“你皇兄要死要活地想见我,便来了。碰巧发现许公公,来看一眼,毕竟他帮了我很大的忙。”秦微雨不咸不淡地道。
虞长生走入房内,一面端详许如常,一面道:“你真的是去看他?不是抹掉他手中对你不利的证据?”
秦微雨顿了一秒,才明白虞长生在说什么:“你来此不仅是想看许公公,更重要的是想知道虞见末如何拿捏我的吧。”
虞长生回身,对上秦微雨的双眼,并未否认。
“劝你别白费功夫,你可知他当初如何拿捏我的?”秦微雨语带讽刺,“别以为他有我私藏容亭的罪证。他只是威胁我,说可以像丞相案一般构陷于我,反正已有金陵卫为证,只要他拍板,这事便落成,而我们远安侯府全部要获罪。”
虞长生神色平淡,眉心却拧了一下,似厌恶虞见末此番行事,而后开口:“我倒有一事想问问你。你已经掌控金陵卫,并且从他们手里得到虞见末勾连北疆、陷害丞相的罪证。如今新帝登基,废帝恰好因丞相案倒台,你们何不借此机会提出重审此案?”
秦微雨蓦地顿住,神色绷紧,犹如被钉住七寸的蛇。
一个念头浮现在秦微雨脑海里——虞长生实在太敏锐。
虞长生没有错过秦微雨脸上须臾而过的凝滞:“是因为丞相在此案中,并不那么无辜,对吗?”
虞长生尾音轻扬,却如投石入湖。她向秦微雨走了几步,带着一抹看破的从容。
“虞见末叛国是真,栽赃亦是真,但丞相也参与勾连北疆一事。所以你们只能推翻虞见末,却不能为丞相平反。”
秦微雨抿紧嘴唇,不动声色掠过虞长生,望向安静躺着的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