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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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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长生双手垂立在侧,鼻尖萦绕着吕非离的气息,淡雅清新,如寒风料峭中的绿萼梅。

    良久,耳廓边传来一声低而淡的话语。

    “对不起。”

    尾音捎上一抹叹息,再续上郑重的承诺。

    “我不会让你去和亲。”

    虞长生眉头细微地蹙起,双眼越过吕非离的肩,落在不知名的某处。胸口弥漫着酸涩,化作一团冷霜,在心上结了一层冰,令她再生不出烈焰般的灼热。

    终于,她抬手,轻轻推开吕非离的胸膛,引得他垂眸望来。

    “我,决意去北疆。”

    在她落下话音的刹那,吕非离神色间布满困惑和不可置信,方才松开的手又捏住了她的一截手腕。

    虞长生随着他的动作低下眉眼,拂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平静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徒留些许的温热圈在那寸腕骨周围。

    “莫邪真心待我,愿意敬我护我,嫁给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虞长生神色平淡,认真。

    望着吕非离拧起的眉头,她再度开口:“我说的,皆出自真心。”

    “你……”

    吕非离愣愣地吐出一个字,便没了声音,对她的妥协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眼中,虞长生绝对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莫邪是个怎样的人,你了解吗?”吕非离问她,钉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审视,以及想要唤醒她的凝重,“不要被他表面的样子迷惑。”

    “北疆另立储君的声浪一年高过一年,身为嫡长子,却式微多年,即便如此,储君仍是他。此人城府可见一斑。”

    说了这么多,吕非离蓦地失声,眼前虞长生神色平静,一副他想说多久,她便可听多久,但无动于衷的模样。

    至此,吕非离终于知晓,她是真的心意已决。

    “虞长生?”他沉痛地唤她,双手扶住对方双肩,不自觉捏紧,“你……不要命了?”

    她分明要命。

    虞长生如鲠在喉,咽下胸中那口气,再度推开吕非离,眉眼间难掩倦色。

    “外头冷,我要歇息。”

    虞长生在观中借宿一晚,翌日午时,她预备下山,在长阶处,又遇见了吕非离。

    她不欲与吕非离再谈昨晚之事,两人视线交汇须臾,算作致意,便要下山。

    方抬步,吕非离就背过身,微微曲膝弯腰,语调如常:“我背你。”

    虞长生稍一思量,未作推拒,趴到他背上。

    毕竟,下山于她而言,也是一件颇为劳累的事。

    两人一路无话,安安静静地走下石阶。

    吕非离脊背宽阔结实,饶是如此天气,隔着几层衣服,虞长生仍感受到他的体热,仿若一团火,燃烧着蓬勃的生机。

    叫人贪恋。

    在她晃神之际,吕非离抱着她往上颠了颠,截住她下落的趋势。

    虞长生一时不察,唇瓣无意蹭过他的耳廓,几乎是下一瞬,她便捕捉到吕非离的僵硬。

    细微的反应如枝头上抖落的雪块,将她砸得灵台清明。

    她偏过头,同他拉开些距离,眉间染上秋风的萧瑟沉静。

    下山后,虞长生望见树桩上拴了匹马,自如地吃着杂草。

    吕非离将她放下,解开绳索,朝虞长生投来视线。

    虞长生无声叹气,随他同乘一匹马进了城。

    在一处客栈外,吕非离驭马停下,又将她扶下马。

    虞长生瞥一眼客栈,对他道:“你若有事,便去吧,此地离宫中不远,我先行一步。”

    她才踏出一步,又被圈住手腕,回头一望,吕非离的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要她同进。

    “怎么了?要去见谁吗?”虞长生不解地问道。

    吕非离颔首,却没有具体解答她的疑惑。

    虞长生近乎是被拽进了客栈。

    见到房中昏迷不醒的生人时,虞长生狐疑地回望吕非离:“他是谁?”

    “过上片刻,你自会知道。”

    话落,他走到窗边,倚窗而坐,一副无所事事等人模样地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大街。

    虞长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坐在那人对面。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手臂忽被吕非离一把抄起,虞长生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被拉进橱柜中。

    黑暗袭来,只剩木门间隙的一缕光雾时,虞长生深深皱起眉头。

    吕非离到底要她看什么?

    稍后,屋内从外推开,借着那丝缝,虞长生看见了莫邪和几个随侍。

    她心中诧异,微微偏转视线,吕非离于黑暗中静默不语。

    屋内的人互相交流着,虞长生听不懂,却见随侍将那生人捆绑起来,而后一盏茶毫不客气地泼到他脸上,刺他醒来。

    生人浑噩一颤,猝不及防对上莫邪的脸,眸子紧缩。

    莫邪话都没问,只掀起唇角,露出一个残酷阴冷的笑,亲手把白布塞进他嘴里。

    生人细细地颤抖起来,口中呜呜着含混不清的话语,最后竟是向莫邪跪下。

    莫邪抬脚踩住他的后颈,将他直直踩趴在地,脚尖用力,促使那人发出呼痛的呜咽。

    下一瞬,他提起对方缚在背后的双手,看着云淡风轻地一提,沉闷的骨骼折断声响起,伴随着那人身子猛地僵直,喉间逸出惨烈的叫喊声,又被口中的布堵了大半,剩下的淹没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虞长生不由得心中一跳,眉角眼梢攀上冷色,却并未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莫邪将人折磨至死。

    鼻尖闻着淡淡的血腥气,她心中明了,吕非离故意要她看见莫邪残忍的一面。

    这般想着,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可笑的念头。

    曾几何时,她也努力要吕非离放弃秦微雨,却是无用功。

    如今,轮到吕非离来试一试她当时的心情么?

    可是命运弄人,两人都在既定的结局里做着无谓挣扎。

    就在这时,莫邪满面的冰霜裂了条缝隙,痛色浮现。

    他拧眉,伸手按住左肩。

    随侍的面色倏忽紧张担忧,替莫邪拉开凳子。

    他褪去半边衣裳,肩上露出一道剑伤,伤口开裂渗血。

    随侍中一人拿出药物,一人去外头打来清水。

    看着眼前的插曲,虞长生微微诧异,莫邪何时受了伤?

    心中疑惑方生,冷不丁传来莫邪的声音。

    “殿下。”

    那一瞬,气氛静到极致。

    “衣柜逼仄,恐闷坏了玉体。”

    虞长生心神一凛,感觉身后的吕非离在瞬息之间变了股气势,似进攻前的收敛,又似霸占领地的张扬。

    他的手落在虞长生肩上,与此同时,她推开了柜门。

    随侍勃然色变,腰间弯刀刷刷出鞘。

    莫邪与虞长生不约而同地抬手。

    他拦住随侍。

    她拦住身后的吕非离。

    “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虞长生冷静问道。

    莫邪弯起唇角,目光从虞长生身上流连至她的身后,与男子笔直的视线撞上。

    “殿下上回去驿站,身上便染了一种特殊的香料,方才进来时,我便闻到了。”

    闻言,虞长生蹙起眉头,不说香味,连一丝味道也未察觉。

    “落菩提?”

    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虞长生微微偏头,觉出他声音中的冷意。

    两人目光仍汇在一处,谁也没有偏移。

    莫邪笑道:“吕公子博闻广识,连落菩提也知晓。”

    “传说,寻常人闻落菩提,便是无色无味,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能捕捉到它特有的味道。此香经久不散,最宜追踪。”

    听得吕非离的解释,虞长生不解:“你在我身上下此香做什么?我这样的人,也值得你费功夫?”

    莫邪终于把视线落在虞长生身上:“凑巧罢了,我把香下在驿站,殿下来过一趟,便沾染了此香。”

    “放心,落菩提对人体绝对无害,过些时日,总会散去。”

    说话间,随侍打来清水。

    虞长生上前几步,从他们手中接过巾帕和药粉,不顾吕非离有些难看的神色,亲自替他上药。

    随侍见莫邪默认,便退至一旁。

    虞长生将巾帕浸湿,擦拭伤口上的血迹,一面发问:“你既然知晓我在,为何还要在我面前行事?”

    “我说过,对殿下一见倾心,便想坦诚相待,若你愿意,我不介意展示我所有的模样,只愿殿下别被吓到。”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吕非离脸色沉郁,却在虞长生稍稍拔高的语调里停下脚步。

    “我不介意。”

    莫邪唇角慢慢漾开,注视着虞长生泰然自若的脸,促狭道:“但貌似有人介意,他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虞长生眼皮抬都不抬,心无旁骛地清理创口,口中淡淡道:“若你在意的是他,不妨再向父皇求一道圣旨,我自当祝二位喜结连理。”

    莫邪眉梢一扬,似被虞长生的话惊住,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意外的笑意:“殿下真是句句不饶人。”

    “过奖。”虞长生欣然受之,接着拿起桌上一坛酒。那酒是躺在地上了无声息的人先前点的。

    见她举起酒坛靠近自己,莫邪一把攥住她的小臂。

    衣袖被扯下去一截,露出缠在腕骨处的念珠。

    “你要做什么?”

    虞长生抬眼,看着十分真挚:“清理伤口而已,预防恶化。”

    她没有多作解释,未感受到莫邪手上的阻力后,便直直浇下清澈的酒液。

    饶是莫邪,也不由得变了脸色,面色紧绷,攥住她的手蓦地上移几分,覆住那串念珠,碾得珠子作响。

    虞长生眉间闪过一分不满,将酒液悉数倒净,最后听得他口中逸出隐忍的闷哼。

    她要不动声色脱出手,却被莫邪越攥越紧,他微垂的面容有些白。

    “你喜欢戴这种珠串?”莫邪压着伤口上的蛰痛,拉下虞长生的手,掌中细细摩挲着那串念珠。

    虞长生尚未开口,斜里伸出一只手,桎住莫邪手臂,手劲大得迫使他松了手。

    虞长生收回手,拉下衣袖,掩住念珠,再抬眼时,只见吕非离与莫邪皆压下眉峰,对视间,颇有种剑拔弩张之势。

    不是因为她。

    这是她的直觉,同时也基于路人甲的身份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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