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气氛顿时慌乱,便在此时,虞长生以嘶哑的嗓子一压:“我有话说。”
众人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木子眼眶发红,捧着那幅画纸从屏风后走来。
莫邪神色一变,画纸上如白雪落梅,星星点点的红缀在人像上,越过病弱之气,叫人望之心颤。
“王子请随我来。”
说罢,莫邪见屏风后的虞长生起身,转入后方的道观中,他随即抬步跟上。
虞长生的脸雪一般白,唇上的血迹已经擦干,还是将她染上些微的颜色,莫邪视线下移,落在她粘血的衣袖上。
见后方的皇帝与大臣还未跟上来,他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虞长生面色不解。
她神色恹恹,被咳嗽折磨得气息不稳,莫邪冷漠的眉眼里终于露出些微困惑。
见状,虞长生回过味来:“你以为我咳嗽装病?”
莫邪不置可否,虞长生这回没跟他计较,同样低声问:“究竟为何写天命二字?”
“你不欲嫁我,又被人逼的没有办法,有如在天命里挣扎,不是很符合你此时的境遇?”莫邪平淡道来。
这番话如同一根刺,扎得虞长生心口滞涩,病容带上几分怒色,最后却落下比莫邪还要平淡的话。
“明白。”
不知是否错觉,莫邪从她话中听闻一丝屈服认命的意味,不由自主道:“你…… ”
话未说完,皇帝携了大臣一同前来,他只能住了口。
“莫邪。”
虞长生忽然唤他名讳,他偏正身子,见她脸色庄重,眉头微蹙,不似画中的倔犟,而是十足的认真。
“你说对我一见钟情,且用情至深,我暂且信你。”
说罢,她凝神注视莫邪的双眸,眼也不错,似要撕破他面上的伪装,看到心底去。
“我愿意嫁你。”
莫邪在她的话语中,神情微怔,连平素的模样都忘了要装上一装。
说来好笑,虞长生竟在他轻易不显露的真实样子里,看出几分不解、失望和怅惘。
不解她知晓为何,但那失望和怅惘又算什么。
压下偏移的思绪,虞长生继续维持一本正经的模样:“只是在此之前,我须得告知于你,不叫你感觉自己受了蒙骗。”
莫邪回过神:“……请说。”
“你也知我身子自幼孱弱,此外,你还须知晓,我余下寿数不会太长。说不定过不得几年,你就成了鳏夫一个。”
说此话,虞长生对自己不客气,对莫邪也不客气,却足见她的认真。
而她接下去要说的话,依旧在延续这种直白的风格。
“说得不客气点,我嫁入北疆,不是欢乐和好的姻亲,而是九死一生。你心悦于我,便也是要我的命。但——”
虞长生来了个转折:“若你真心求娶我,此后如我父皇待我母妃般,爱我、敬我、护我,我这短暂一生,得此夫婿,又有何求。”
“只有一点,我以命嫁你,你要交付于我真心,生前身后,唯有我一人为正妻,方显你对我爱之重。”
话音落下,道观内静得落针可闻,莫邪垂眸望着一字一句、道尽认真、言尽情意的虞长生,仿佛将自己的从此以往全部押在了他身上。
所有的一切,皆在言说一件事。
她认命了。
半晌,莫邪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好。”
虞长生望他一眼,一撩披风,双膝跪于蒲团之上,朝振翅欲飞的青鸟神像朗声道:“青鸟在上,虞长生今日于神像之前,愿起誓,嫁于北疆王子,望两国交好,止干戈,永不再战。”
朝臣心中俱是一惊,知晓在青鸟神面前发誓,此事便再无转圜之地。
众人将目光聚拢在莫邪身上,须臾,见他撩起衣摆,笔直跪下,与虞长生一同发誓:“青鸟在上,莫邪心悦南山公主,愿娶殿下为妻,定然爱她、敬她、护她,只此一生,唯虞长生一人为正妻。”
说罢,虞长生朝他伸出掌心:“击掌为誓,天神见证。”
莫邪抬手,三声响亮清脆的掌声回荡于道观内。
一场风雨就此落幕。
一处无人在意的宅院内。
容亭歪斜着倚在石桌边,秦微雨坐在一旁,等待身后的门被敲响。
片刻后,门应声而动,莫邪踏入园中。
秦微雨回身,简单问道:“如何?”
莫邪将白日里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说道:“明日便下圣旨。”
容亭一扬眉梢,对秦微雨笑道:“恭喜,你的危机解决了。”
“不过,那皇帝老儿还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竟要她一辈子霸占你正妻的位置,死了也不行。”容亭又道。
“挽尊之举。”秦微雨声线平淡。
说罢,三人再做些简单的寒暄,便各自撤退。
空中又下起了细密小雨,秦微雨独自行于石板路上,耳边哗啦啦的水流过桥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如履薄冰许多年,虞镇却还不放过她,就怪不得她下手狠辣。
她要皇帝眼睁睁看着南山公主远嫁北疆,与他生离,不复相见。
夜晚凄寂,打更人的锣鼓鸣响几声,四更天到了。
夜幕降临,有人乘着夜色,入了南山殿。
吴良将一方小盒递予虞长生:“服下此药,呼吸停止,与死人无异,一个时辰后服下解药即可。”
虞长生打开方盒,里面静静躺着一粒拇指大小的药丸。
自茶满楼看见青鸟图时,她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回宫后,她即刻寻到虞镇,屏退所有宫人。
“父皇,让莫邪参加试炼吧。”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虞镇自昏沉中醒来,一时不解她在说什么。
她便胡诌了母妃曾要驸马闯关的说法,设下四道阵拦下对方。
“若是琴棋书画,莫邪非我族人,定然觉得此举不公。”虞镇道出破绽。
虞长生笑了笑:“那闯过两关,就算他赢。”
“我认识一位朋友,琴技了得,可让她参与。至于棋,儿臣听闻严子阶精通此书,便让他去,”虞长生一门一门安排着,“至于最后两关,让莫邪独自考校即可,儿臣来评。”
“到时让他作儿臣的画像并题字,那么我来做判官,想来不会太落人口舌。”
虞镇一时不答,慢慢思忖着,半晌后缓缓道:“前两关若是能拦住莫邪最好,若其中一关拦下,再走到你那处去,也可。”
他一面顺着逻辑一面道:“可若他连破两关,该如何?”
他一定要连过两关,且他一定能连过两关。
虞长生心中如是想。
纵然空雀琴技一绝,秦微羽等人必能找到方法胜过空雀,于此,她给予对方百分百的信任。
那些人可都是隶属于主角阵营,如何斗不过皇帝。
至于严子阶,当时的她也有些拿不准,似他那般以棋为傲的人,会不会选择作伪。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莫邪赢过两关,最后设置的书与画,本意也是保障方才所说,亦可作她勉强挣扎之意,迷惑外人。
她真正的用意,在于莫邪所发出的誓言。
回忆到此处,所以事情都按照她所设想的轨道前行。
莫邪得到失踪多年的孤本,胜过空雀。
当严子阶以一子的微弱优势赢下第一局时,她便知那人在控局,让双方过招过得焦灼,又不至于叫自己输的太难看。
最后,她引莫邪发誓,此生只娶她一个正妻,无论她生或死。
而众人心中皆明,历来和亲的公主,从来不可为妾,否则便是不敬与挑衅。
婚期初定元月初一,尚有三月。
南山公主身子素来欠佳,今天她咳嗽不止,继而吐血,不出几月,便会日日呕血,不治身亡。
莫邪迫于誓言,再不能娶天佑的皇室女。
她可摆脱被迫远嫁之事,也不至牵连其余可能和亲的公主。
只消到时吞下这颗假期的药丸,即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死遁。
这便是她全部的计谋。
秦微羽不喜被人算计利用,她也绝不坐以待毙。
吴良送完药,便退出了南山殿。
虞长生合上盖子,正要寻个地方将方盒盖好,木子入了寝殿。
“殿下,可要歇了?”
虞长生点点头:“等会儿就睡了。”
话落,木子便去床边放下帷幔,错身的瞬间,虞长生见她眼底有光,不由得将她拉住。
“怎么?”虞长生弯下腰,凑近去瞧木子,“和小姐妹吵架了?红眼了呢。”
木子闻言,立即背过身去抹抹眼角,口中说着:“嗯,明日便好了。”
话虽如此说,但虞长生转念一想,觉得并非如此,温言道:“你是不是担心我,替我急?”
木子手中动作顿住,欲嬉笑掩过,唇角弯起又僵硬落下,反复几番,便让虞长生听见了啜泣声。
她心头一软,将木子揽进怀中,在上京里,那么多人算计她,将她当时牺牲品与战败的代价,木子是极少数站在她这边的人。
“无事,我都不难过,你可不许哭,”虞长生安抚道,“我们到时还要回淮州呢。”
木子忍住啜泣,顿觉自己不应该,哪有虞长生来安慰她的道理,便强挤出微笑来,回头望一眼天色:“殿下,四更至,快快歇息罢。”
虞长生回以微笑,转身去放盒子,低声道了一句:“秦微雨,我偏不如你所愿。”
话音方落,脑中警铃猛然炸响。
【路人甲不得干涉主线主角】
【路人甲不得干涉主线主角】
【路人甲不得干涉主线主角】
一连三遍警告。
虞长生一时没回过神来,眼前晃了一下。
顷刻间,她被夺取全部意识,两眼发黑,软绵绵地倒地不起。
耳畔略过木子一声短促惊呼,而后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