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大计
郭懿时常感叹，脆弱的小农经济下，洪涝霜冻，旱灾蝗虫对百姓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所以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情形，在东汉也都是寻常景象。
到了翘首以盼的秋收时节，地里却无谷无麦可收，饥饿并不仅限于军营里，附近的州郡也多的是吃不饱饭的流民。
她与郭嘉并排打马，行在从营寨进县城的官道上。
沿途所见的田地要么就是主人死于战乱，许久无人耕种，早已荒废的丛生杂草。要么就是因为旱情，肉眼可见的干涸开裂，上面分布着干瘪枯黄的麦秆。
一路上逃荒的流民数不胜数，他们靠着路上能挖到的野菜，和树皮树叶苦苦支撑，连这些也没有时，活活饿死的也有许多，所以路上有不少无人掩埋的尸体。
乱世里面会死很多人，有的倒在诸侯征伐的战场上，有的毙命与于黄巾肆虐的刀下，还有的就是如路上这般饿死的。
但不管怎么说，郭懿上过了战场，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已经能够平静的面对眼前惨状了。
“你从前不常出门不知道，桓灵以来屡次旱蝗相继，这都是寻常景象了。”郭嘉远望四周的麦田，左不过都是一派衰败的样子，他也很久没见过丰收之景了。
有了今日一路的所见所闻，郭懿更加庆幸自己种红薯的决定，解决吃饭问题，才是最当紧的。
“阿兄我们快些进城吧，我等不及要挖红薯了。”她扬鞭策马，率先飞驰在凉爽的秋风里。
熹微的曙色撒落大地，笔直宽阔的官道上，两匹良驹追风逐日般疾行，为郊外荒芜增添了许多生机的意味。
外面虽然饥荒，郭家却俨然像个世外桃源。怀县所有随同家眷的口粮，也都由袁绍来拨给，但随着粮食危机的到来，能给家眷的也少了。
若是只靠袁绍供应的那份，那必然也如军中一样，饱食都难。但好在郭家人口少，上下老下加在一块，也不过二十余人，一天耗费不了多少米粮。
袁绍那边供的少了，自己到市廛上买也还负担得起，只是也要比从前更省俭许多，精打细算的吃。
郭懿在归家后，终于吃上了这么多天第一顿饱饭。麦饭肉羹，加上自己种的新鲜萝卜菜，完美的一餐。
“军中吃不上饭就该早些回来，何必苦了自己，”何夫人看着一双儿女，都消瘦了不少，满是心疼，“”
郭懿倒无所谓，至少不是完全没饭吃，她能撑得过去。她主要是担心郭嘉，怕他饿出病来就不好了。
“军中为官，不好常归家。”郭嘉夹了一块萝卜，苦笑道：“我与懿儿，已是回来的最频繁的了。”
因为红薯织机的事郭懿不能不过问，所以除了上个月跟出征孟津，其他时候她回家的频率大概一个月两三次，确实比旁人都频繁。
但都念她年纪小，即便在别人看来她是无事往家跑，也没人说什么。
“母亲不必担心，虽然粮食缺的紧，但袁公断断不会叫我们饿死的。”郭懿消灭了一大碗羹，胡吃海喝的感觉，她好久没体会过了。
“你们军中真这么缺粮？”何夫人不敢相信，袁绍是当今势力颇大的诸侯，竟会处境如此艰难，诧异的问，“连你们这些幕僚都饿成这样？”
郭懿专心吃着饭，郭嘉答道：“灾荒之际，哪里都是一样。”
“夫人在后宅，不知如今外头艰辛，”郭则接过话：“遇上年景不好，流民之中，易子而食的都不在少数。”
郭则从前是州郡从事，作为大汉基层的官员，经常要负责赈灾，或是安置灾民的事务，这些民生疾苦他再清楚不过。
这样的事情，何夫人多少也听别人谈起过，只是自己未得见，她叹了口气，“不知明年怎样，上苍也该可怜可怜百姓了。”
郭懿终于吃饱喝足站起身来，尽管旁人或许不懂得，她还是笑着说了一句：“以后我们的红薯丰收了，北方的百姓就会好过一些了。”
从上个月起，田茂他们就将红薯，陆陆续续挖出来过几个，观察生长情况如何。成果甚好，个个都是饱满的，这一茬红薯算是成了。
饱餐一顿之后，郭懿喊了红薯三人，带着农具来了前院，正式开始红薯收挖工作。
红薯种下去几个月，其他的下人也都无比期待，这下听说要收红薯了，都跑到前院来，想要看个新鲜。
每日轮流去外头打柴的几个小侍女，正好此刻都回来了，放下柴禾也都来围观。
为了比较育苗技术，三人育的红薯秧苗分了三块种下，待成熟时可以直观看收成。
宽阔肥硕的墨绿叶子，像云遮雾罩一样覆盖在田地上，阵阵微风拂过时，叶子跟着摇曳，露出暗红的藤蔓。
红薯秧下的壅土，已经有了交错的裂痕，红薯呼之欲出。尤四沿着藤叶周围，一锄头下去土便松动了，再轻轻将底下的红薯刨出来。
红薯三人带着孩子里年龄最大的田耳，手脚不停的挖，其他人也都没歇着。尤小四、卢大卢二这几个年纪小的，都跟着在地里拾捡。
红薯上沾着黄土，还扯着长长瓜秧，其余的人都负责把瓜秧割掉，然后搁在水里淘洗，挖收工作有序进行。
这些红薯并不会全部吃掉，除了剪下来一些藤用作明年栽种，还需要从长成的红薯里挑出一些，也作为明年的薯种。
“把个头小的选些出来，”郭懿在红薯堆里挑挑拣拣，“个头大的吃掉，个头小的留着明年做种子。”
侍女们学着郭懿的样子，分拣起来。
“郎君，这根藤足足结了六个红薯！”卢喜忽然兴奋喊道，将藤带瓜高高举起，让众人都看见，“我育的秧苗最好的！”
就现有的采收成果来看，每根藤上结出的红薯，至多三四个，卢喜这跟秧苗竟然有六个之多。
“你做的好，郎君自有赏！”弗翁喜笑颜开的从卢喜手里把红薯接过来，递到郭懿面前，“这个卢喜啊，果然有些本事。”
就目前看来，卢喜这个人性格外朗，脑子聪明活络，问题和鬼点子都多，学东西也快，头一次种起红薯得心应手。
田茂稳重顾大局，能体谅兼顾别人，事情交给他，他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善于总结规律加以改进，做管事的应当不错。
尤四则内敛话少，只一味的埋头干，踏实勤快。但不管嘱咐的什么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并且无条件的照做，是个极好的执行者。
“是啊，我们选对人了。”郭懿看了看，六个红薯的个头还都不小，甚是惊喜，“你们忠我之事，我自然都要给金饼的。”
忙碌紧凑的红薯采收工作，一直进行到下午，才彻底结束。
悉数称量统计过后，小小的一块地，一共收了四百余斤红薯，这个数目完全达到了郭懿的预期。
这批红薯赶在打霜之前采收，只要把薯藤修剪好出去叶片，涂抹上草木灰，就可以跟红薯一起存进地窖，留到第二年种植。
郭懿和几个仆妇，提了一麻袋红薯到厨房，今晚当然要让大家尝尝鲜！
“郎君，这红薯要怎么吃啊？”田茂的妻子柳氏，已经麻利的将红薯取了些出来。
“可以烤着吃，也可以如寻常瓜一般，蒸煮着吃。”郭懿叫她们生起火，准备开始厨艺指导。
杜氏坐在灶门前，拾起干草引燃火，塞进灶膛里，又继续添着柴棒，不一会火便烧起来。
“今晚就烤上些红薯，再做个红薯羹吧。”郭懿决定先解锁这两种吃法。
她继续安排：“红薯羹简单，锅里添水烧开后放米，就像你们平时一样，待到米煮开花，再将红薯块放进去就行了。”
“是。”仆妇们开始照做。
厨房的灶太小，一次烤不下太多红薯，郭懿又让卢喜在在前院，生了一堆火烤红薯用。
炊烟自院子里高高升起，汇入暗沉的天色之间，忙活了一日，总算让红薯上桌了。
红薯才从火堆里拿出来，外皮都是黑糊糊的，众人围着火堆，都大惊失色。
卢喜垂着头问：“郎君，这可怎么吃得了啊？”
“莫心急，”郭懿胸有成竹的笑着，“你只见焦糊其外，还未见金玉其中。”
她从地上抓起一个，隔着抹布掰开，灿着金黄的薯肉便出现在眼前，还飘着诱人的香气。
红薯收成虽然好，但灾荒也是一直延续的，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所好转，所以吃喝还是离不开精打细算四个字。
红薯三人负责耕种工作后，又在前院多垦出一块地，开辟成菜园。
他们照管呵护的细心，时常浇水除虫，到了秋天，菜园里结上的萝卜，韭菜，白菜，品质都很优良，基本满足了家中蔬菜需求。
郭懿跟田茂合计了一番，细致的拟定了一个粮食消耗的办法。
每人每天一斤红薯，半斤粟米，外加不定量的菜蔬。至于鸡蛋和肉，三日一次。
并且再次嘱咐所有人，红薯之事坚决不可外传，红薯也坚决不可以带出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