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一桌子人都吃完饭了杜韵庚就要走。
杜祁玉舍不得他,扯着他的裤腿不要他走,他耐心哄了好一会儿杜祁玉才放手。
临走时曾家哥哥要给他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
按辈分来说,杜韵庚还得叫他一声舅舅。
杜韵庚委婉地推掉了,“谢谢曾叔叔,不过这个红包我就不收了。”
这个人跟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抛开辈分不讲,就只是个陌生人。
曾家哥哥没再强求,只是说了句:“今后来临冠有事就联系我,没事也可以来家里坐坐。”
杜韵庚不清楚他这样做的意图,姑且当他是好心。
最后他又道了声谢,趁着杜祁玉还没闹起来赶紧离开了。
他回到南街的时候快接近晚上九点了,傅绥清那边也刚脱身。
两人约在馄饨店门口见面。
除夕夜,本就没什么夜生活的原城更加安静了。
家家户户都享受着团圆时刻,街上的店铺几乎都关门了,平常摆摊的小吃摊今天也没出摊。
馄饨店也是关了门的。
杜韵庚站在店门口,眼神空旷地盯着清冷的大街。
巷道两边,光秃秃的银杏树被挂上了小灯笼,节日的仪式感到位。
周围太安静了,让他觉得有些孤独。
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更彰显着他的形单影只。
他无声地盯着那孤单的影子看。
很突然的,影子边上多了点东西。
慢慢的,形成了另一道影子,逐渐包裹住他的影子。
两道影子融合在一起的同时,他的眼睛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覆住。
“打劫了。”
这道声音把杜韵庚逗笑,他配合地说道:“熟人作案啊,撕票的时候别留下痕迹了。”
傅绥清松了手,蹦跶到他面前,“那怎么舍得撕票呢,我男朋友长得这么俊。”
外面的温度实在太低了,傅绥清刚出门就被冻得打颤。
她拉着杜韵庚的手,“好冷啊,我们快回家吧。”
杜韵庚扣着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好。”
街道重回寂静。
一路的路灯照亮着两道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温暖又美好。
杜韵庚抬头就能看见明亮的灯光,照得他眼睛看到的世界都变得恍惚起来。
他想,还好有傅绥清在。
他不孤单了。
傅绥清不是第一次来杜韵庚家了,但这次莫名还有点紧张。
上楼的时候她问了句秦岁安在不在家。
杜韵庚摇头,“他一家人每年除夕都要去他奶奶家团年。”
傅绥清嗯了一声。
要是她今天不来,他就真得孤苦伶仃地过个除夕夜了。
门打开,傅绥清往里走,杜韵庚给她拿了一双新买的拖鞋。
他也不知道她的鞋码,往大了买的。
傅绥清穿上,踩着大了一码的拖鞋噔噔噔地往客厅走。
两只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往傅绥清脚边蹭。
“它俩居然都长这么大了。”傅绥清惊呼。
“嗯,长得很快。”杜韵庚给她倒了杯温水,“之前一直拜托秦岁安爸妈在照顾,养的很好。昨天我回来才把它俩接回来,粘人得很。”
傅绥清蹲下,抱起安娜在沙发上坐下。安娜坐在她腿上,三花像是有些吃醋,跳到傅绥清身边蹭她的手臂。
杜韵庚把那杯水递给傅绥清,把粘人的三花抱起,坐到了傅绥清边上。
“几点回去?”他问。
“一点钟吧,总得等今天过去吧。”
“怎么跟家里说的?”
倒不能真的说去男生家里跨除夕吧。
傅绥清干笑了两声,“我说去徐乐梦家。”
屋子里很安静,饶是灯光明亮,气氛也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
傅绥清今天只想好好陪他过个年,来之前还真没想别的。眼看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梦幻,她转移话题,“怎么不开电视,我们看春晚吧。”
杜韵庚看破似的睨她一眼,笑着起身去拿遥控器开电视。
电视机画面一显,声音也冒了出来。
总算缓解了点冒泡泡的气氛。
傅绥清一直觉得有件事情很神奇。
就是她和杜韵庚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无聊。
今年的春晚小品很搞笑,傅绥清看着看着被逗得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反观杜韵庚,看到精彩的部分也只是淡淡一笑,情绪倒是没太大的波动。
傅绥清突然靠到他肩上,她真的挺疑惑的,“不好笑吗?”
“还行吧。”
“你认真看了吗?”
“在看。”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看电视的人,对节目内容一向无感。
傅绥清知道他的性子,只是觉得他今天状态有点不对劲。
“不对啊,男朋友,你今天很不对劲。”
这个世上能懂杜韵庚的人很少,傅绥清算一个。
他叹了口气,卸下身上的力气靠在沙发靠背上,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疲倦:“今天是有点不开心。”
傅绥清靠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问:“是因为去了你爸那吗?”
杜韵庚伸出一只手来,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他低着头,往她颈窝里磨。
“嗯。”
突然,傅绥清耳边什么也听不见了。
客厅里的电视照常播着,两只猫在一旁打闹,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样的放空持续了好久,直到她听见杜韵庚再度开口:“我一直没跟你讲我家里的事,其实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很困难。他每次张不了嘴,生怕说出来显得可怜。
“那你现在想说了吗?”傅绥清问。
这个问题杜韵庚没有回答,却直接开口说:“其实我妈妈不是在申浦工作,她在那里出了意外,是在那个地方走的。”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但傅绥清在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后还是心一颤。
“死”这个字,份量太重,实在难以言语。
是他有意在躲避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去申浦工作了,他说那边是大城市,机会多。于是我妈安心在家守着我,等着他。六年前,他突然回了原城,还在别墅区那置办了一套房产。但是来来回回折腾了小一年,我和我妈都没搬进去。”
“有一天,我妈心血来潮准备去看看自己的新家,结果却在那里碰见了另一个女人。那一天她回来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很久,最后决定要去申浦一趟。”
说到这,杜韵庚的声音已经染上了一丝哽咽,怕被傅绥清发现,他还放慢了语调:“我想,她当时是想去看看我爸生活的地方,可能她觉得那里会有什么蛛丝马迹,或者真相。”
“我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偏偏不幸,她坐的那一趟游船出了意外,她坠了海,连尸体都没有找回来。”
“我没办法原谅我爸。”
最后一句话说完,杜韵庚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傅绥清轻轻拍着他的背,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轻颤。
故事到最后满是落寞,和她猜想的差不多。
想起那次她在饭店看见的一家人,她难以想象这么孤单的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杜韵庚的头一直没抬起来。
傅绥清连呼气都抑制着起伏,就那样静静地陪着他。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张了又张,还是觉得安静点好。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
杜韵庚这才抬头。
他张嘴,声音沙哑:“这么晚了谁啊?”
傅绥清摇头。
“你坐着,我去开。”杜韵庚出声,制止了傅绥清起身的动作。
走到门口,他还问了句谁啊。
门外的人不说话,又敲了两下门。
杜韵庚直接把门拉开。
人还没看清,声音先传入他耳朵。
“当当当当!杜哥,新年快乐!”
门外,程明术呲着个大牙笑,他身后还有个杨江,要比他收敛一点。
此刻,杜韵庚很难讲是什么心情。
程明术一点没意识到不对劲,他还在乐,“走啊杜哥,下一家我们去傅哥家,给她个惊喜。”
门没开完,杜韵庚又挡在门口,也难怪他俩看不见里面的傅绥清。
杜韵庚摇头,“不用了。”
“哎哟你这,大过年的,怎么给女朋友拜年也不积极啊。”
程明术还在争取,丝毫没察觉到杜韵庚欲言又止的表情。
拉扯没几句,杜韵庚往旁边站,把门大打开,“她在我这,你们不用去她家了。”
客厅里,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开口的傅绥清看见人的那一刻突然扯起了嘴角,讪讪一笑。
很快,门外的程明术和杨江就呆住了。
看见他俩单独在一起,程明术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
——亲嘴。
程明术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扰到小情侣的温馨时刻了,立马慌张起来,拉着杨江就要走,“哎不是,你你你你们继续,我们先走了!”
“没有……”
杜韵庚话都没说话,程明术和杨江连电梯都不等了,从楼梯往下面狂奔。
一直跑出楼外,程明术健硕的身躯喘着粗气,“哎哟我去,人家在家谈恋爱呢我们凑什么热闹。”
杨江强忍着想踹他一脚的冲动,“还不是你,非要搞什么一家一家的拜年,现在好了吧,还惊喜吗,尴不尴尬。”
“这我哪知道傅哥在杜哥家嘛。”他说着,脑筋一转,突然想起他们在董家阁的那个晚上。
不是,怎么什么场面都能让他给撞上啊。
杨江调整好气息,直起身来问他:“那现在呢,还去下一家吗?”
程明术摇头。
万一又是惊喜变惊吓呢。
楼上,杜韵庚回到沙发后继续陪傅绥清看电视。
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被程明术刚刚那么一打断,此刻倒是轻松不少。
夜深人静,留了灯的屋子成了暗夜里点缀的微弱火光,慰藉孤单的人的心灵。
两只猫越到晚上越兴奋,从客厅一路闹到厨房,最后又追到阳台上。
相反,傅绥清就没那么能熬了。
十一点一过,她睡意就来了,强撑着眼皮看电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熬不住了,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杜韵庚注意到后把电视声音关小了点。
她靠在沙发上睡着的。本来杜韵庚还在担心她这样睡着会不舒服,观察了会儿发现她睡的还挺香。
他去房间给她拿了条毯子盖上,随后就一直坐在她旁边陪着她。
十二点一过,外面响起了震耳的烟花声。
这是这个城市一年里最响亮的时刻。
烟花声持续了很久,中途傅绥清皱了几次眉,但都没被吵醒。
看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杜韵庚想她前段时间备考一模肯定没怎么休息好,外面的声响那么大都没把她吵醒。
客厅里的灯关了。
一直到凌晨一点一刻,杜韵庚才把傅绥清轻声喊醒。
刚睁眼的时候傅绥清脑子都还是懵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张脸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杜韵庚的声音又轻又柔,在她耳边跟来自天边的呼唤一样。
“送你回家。”
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说这句话,傅绥清才慢半拍地点点头,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外面天寒地冻,但傅绥清的脑子并没有清醒多少。
她走在路上都要闭着眼睛,任由着杜韵庚牵着她往前走。
走到江嘉园门口,杜韵庚才放手,让她快进去。
傅绥清人还困着,人也变得十分黏糊。
她突然抱住杜韵庚,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阿云,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说完后觉得少了个词,她又补充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好。”
这是杜韵庚这几个小时来第二次声音哽咽。
不知道她困成这个样子,回家睡一觉起来后还记不记得自己说的话。
但是,就算不记得也没关系。
这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他认定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除了傅绥清,他再也看不见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