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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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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韵庚收拾好东西出校门的时候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杜颂风的车也在校门口等很久了。

    杜颂风的车老是停在一个位置。

    他越过草坪打开了后座的车门,饶是戴着口罩还是在刚钻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烟味。杜颂风在等他的时候已经抽了好几根烟了。

    杜韵庚还是戴着口罩,他也没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

    杜颂风启动了车,手里握着方向盘,“韵庚啊,等会到了家好好和爷爷说说话,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是最好的。”

    “嗯。”他回答的很敷衍。

    其实杜颂风心里也清楚,他这个大儿子和自己根本不亲近,毕竟从小养在他妈妈身边,这也是正常的。他现在想要维系他们间的关系是不容易的,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对这个儿子是有亏欠。

    中午他带杜韵庚先找了家餐厅吃饭,是一家看上去很高档的中餐厅,做出来的菜的味道实在很一般,杜韵庚应付着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他们就离开了,车子行驶在大马路上,周围的景象也在不断变化。

    一路上杜韵庚只是低头看手机,没怎么和杜颂风讲话。

    沉默了将近十五分钟,车子驶进了城郊的一片高级住宅区。杜颂风的车里往里开,进了靠近中央湖的一个小别院的大门。

    这是杜颂风几年前置办的房子,那时候他刚从外面回来就买了这么一套小别墅,杜韵庚记得妈妈开心的不得了,说爸爸终于要和他们母子俩团聚了。

    可惜杜颂风用着要装修房子和有很多事要忙为由,回来一年了也没让他们母子俩搬进去。等到后来他妈妈去世了也没踏进那个新家一步,没过多久曾书玉就搬进来了,还抱了个半岁大的孩子。

    他以为杜韵庚还小,一句解释也没有。

    前几年杜颂风一直想把杜韵庚接这个家来住,但杜韵庚看着文文静静的没什么脾气,性子倔的很,他管不了,只能由着他住在原来的房子里。

    后来他们的关系也没有缓和,杜韵庚总是沉默寡言,情绪也会爆发,会跟杜颂风吵架。

    杜韵庚下车,身上还穿着校服挎着包,杜颂风让他放车上,他说不用。

    眼看要进门了,杜颂风还是开口:“韵庚啊,还是把你的口罩摘下来吧,你爷爷看到了又得不高兴。”

    他不接话,还是把口罩摘下来了。

    杜颂风走在前面,杜韵庚跟在后面,走两步后站立住,抬眼打量起这栋别墅。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这栋别墅修得很气派,透过大片的落地窗还能看见里面的部分陈设,很规整,装潢也很洋气。

    但又有什么用呢,这不是他的家。

    一进门杜祁玉就蹬着小腿跑过来了,抓着杜韵庚的衣角说:“哥哥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因为杜韵庚不在这里住也不常来,这里没有他的拖鞋。杜颂风从鞋柜里拿出了给客人用的一次性拖鞋递给他,换了自己的拖鞋走出了玄关。

    杜韵庚换了鞋,把包放在了柜子上,蹲下后与杜祁玉的视线齐平,他捏着杜祁玉脸上的肉说:“最近吃什么好吃的了,小脸都圆了一圈。”

    “最近妈妈在学做糖醋排骨,我天天都能吃到排骨,可香了。”

    说着话他就向前一步抱住了杜韵庚的脖子,杜韵庚顺势就把他抱起来,继续说:“看来小祁最近的确吃了很多排骨,都重了。”

    杜颂风听着他们的对话,笑着说:“祁玉和你一样,就爱吃糖醋排骨。”

    的确,他的妈妈苏任还在世的时候做得一手好菜,最拿手的就是糖醋排骨。杜韵庚也爱吃,可后来苏任并不常给他做,到现在他想吃也吃不上了。

    已经快五年了吧,他没有再尝过苏女士做的糖醋排骨。

    “正好你曾阿姨今天买了排骨,等会她做来你尝尝。”

    杜颂风还在说着,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没应答,抱着杜祁玉走出了玄关。

    入门的右手边是一个空间很大的开放式厨房,曾书玉系着围裙正在做小糕点。

    一个富家小姐,从前家里也是有人做了菜端到她面前的。但自从有了杜祁玉以后便什么事都开始亲力亲为,再加上她也没有工作,成天就待在家里,久而久之没事跟着保姆做点糕点,学点小菜也成了一项爱好。

    杜韵庚来了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随后一边切着菜一边说:“祁玉,快从你哥哥身上下来,成天就知道黏着你哥哥像什么样子。”

    杜祁玉嘟着嘴:“哥哥难得回来嘛。”

    尽管这么说着,他还是蹬蹬小腿让杜韵庚放他下来了。

    回到地面上杜祁玉的小手还是牵着杜韵庚。

    杜颂风从楼上的房间里把家里的两位老人请了下来,爷爷板着一张脸,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沙发上坐着,他身边的那位戴着大金手镯大金戒指的老妇人就是杜韵庚的奶奶,张凤。

    一个在他们那个年代很常见的名字,就像他爷爷的名字叫杜富贵一样。

    他们俩只是那个年代最普通的农民,连杜颂风的名字原本也没这么好听,他的原名叫杜成龙,寓意很简单,望子成龙的成龙。

    好在杜成龙不负众望考上了重点大学。在大学里他遇见了杜韵庚的母亲苏任。在一起后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好听想要改名,苏任就给他想了颂风这个名字。

    寄志于风,风吹四海,人人颂风,人人颂我。

    那时候的杜颂风在苏任的眼里就是一个有着鸿鹄之志,思想先进的新青年。

    后来的杜颂风当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字。

    厨房里曾书玉还在忙碌,剩下的人都围着茶几坐着,杜韵庚一向话少,坐下后不是看手机就是任由杜祁玉跟他胡闹。

    他的奶奶张凤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觉得心里不舒坦,手摸着自己的金戒指,嘴上说:“韵庚啊,你也难得回这个家一次,怎么都不多跟爷爷奶奶说说话。”

    沙发上的三个大人都看着他,杜祁玉捏着他的手,一根一根的轻掰着他的手指头玩。

    “不知道说什么。”他如实说。

    “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可以跟爷爷奶奶讲讲你在学校里的生活啊。”杜颂风说。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杜韵庚觉得他们并不是可以让他分享日常的人,像平常家人那样聊天的话他说不出口。

    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了隔阂,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无法像家人一样亲近起来。

    好在家里还有杜祁玉这么一个小活宝,他扯着杜韵庚右手的食指,“哥哥,那你听我讲好不好,我最近在学校发生了好多事情。”

    杜韵庚任他捏着自己的手,“嗯,哥哥听你说。”

    “前两天班上有两个小朋友打架了,还流鼻血了,可吓人了。还有昨天,我看见了一直流浪狗,我好想把它带回家,可是妈妈不让,妈妈说很脏。对了哥哥,安娜还好吗,我下周能去看看它吗?这样的话还能跟哥哥一起出去玩……”

    杜祁玉小朋友一直在自顾自地说着,杜韵庚看着他那小可爱的样子不自觉的就扬起了嘴角。

    杜颂风观察着杜韵庚,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凑近他说:“你看,像你弟弟这样多少点话多好,你就是太安静了。”

    “小祁快上小学了吧。”

    他这话题转的快,杜颂风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个,如实回答:“是啊,这都五岁半了,明年就该上小学了。”

    杜韵庚看着还在碎碎念的杜祁玉,嘴角宠溺的笑容没变,说话的语气还是很轻:“五岁半,这么快,也是,我妈五周年的忌日也快到了。”

    他话里有话,说的轻飘飘的,却重重的砸在了在场三个大人的心上,大家都是一愣。

    苏任才去世五年,杜祁玉却已经快五岁半了。明明在苏任离世的前一秒钟她和杜颂风还是夫妻关系,怎么就出现了个还早半年的杜颂风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呢。

    其中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无非是杜颂风婚内出轨,有了杜祁玉。在苏任离世后两人便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还给了杜祁玉一个身份,然后他们成为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话题变得沉重,只有杜祁玉还一个人傻呵呵的乐着。

    大家都不说话了,两个老人安静的看电视,杜祁玉玩累了就靠在杜韵庚的身上休息。至于杜颂风,临时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跑到二楼的房间里去聊公事了。

    杜韵庚没事做,一直拿着手机看,秦岁安和他聊不到几句就消失了。他点开另一个页面,朋友圈那一栏赫然显示着傅绥清的头像。

    他毫不犹豫的点进去了。

    最新的一条就是她的动态,一张照片,是她拿着手机自拍的视角,照片里有一个笑容很慈祥的老妇人,旁边还有两个中年人。

    四个人脸上都浮现着笑容,很幸福的那种。

    她的文案是:母上终于舍得回来了,一屋子人终于凑齐了!

    放暑假的时候吴岩松告诉他要多和班上的同学建立联系,于是他微信上通过班级群加了大部分同学,不过除了程明术经常跟他聊些有的没的外,别人加了好友后也没有交流过什么。

    他能看见班上很多人给她点赞了,还有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在下面评论恭喜他们一家人团圆之类的话。

    哪怕是隔着屏幕他也能体会到她的幸福。

    回想起来,从认识傅绥清开始她好像就是一直很鲜活的模样,话不算多,但永远有生气。她有玩得很好的朋友,朋友圈里记录着吃吃喝喝的生活,情绪也摆在脸上,高兴了不高兴了都很好猜。

    她的生活好像是很热闹的,一直热闹的。

    她不像常年一个人住着的他。也不像现在的他,坐在自己不属于自己的家里,看着名义上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如坐针毡。

    曾书玉做的小蛋糕好了,她端到茶几上放着,两个老人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但杜祁玉一下就从沙发上蹦下来了,伸手拿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

    他大大的咬了一口,嘴巴上都沾上了奶油。

    尝过后确认了小蛋糕确实很好吃,于是又拿了一个递给杜韵庚,“哥哥你吃,我妈妈做的小蛋糕可好吃了。”

    杜韵庚接过,咬了一口,的确很好吃。

    “嗯,很好吃。”

    曾书玉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回厨房去了。好不容易能凑齐他们一家人,她准备亲自下厨。这已经快下午三点半了,她得跟着准备晚上的菜了。

    剩下的时间杜韵庚陪着杜祁玉去后花园玩了会儿,等他玩累了,两兄弟在秋千上小憩了会儿。

    阳光很温和,他暂时得到了放生。

    风也柔柔的吹过,他始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等到了饭点,杜颂风招呼着大家移步去餐桌。

    一桌子的好菜都是曾书玉做的,色香味俱全,不过除了那盘糖醋排骨以外没一盘是杜韵庚爱吃的。

    他不爱吃鱼,桌子上有红烧鱼;他不爱吃菠菜,桌子上出现了菠菜汤;他不爱吃茄子,桌子上摆了一盘鱼香茄子。

    可曾书玉哪能知道他不爱吃什么呢,她可顾不上去关心他。她不过是做了这家人爱吃的菜,只是刚好每一样他都不爱吃罢了。就连那唯一一盘他爱吃的糖醋排骨也是她给杜祁玉做的。

    夹了几次排骨,其他的菜他一口没动,只吃白米饭。

    等到他下一次想夹排骨的时候杜富贵突然开口:“这排骨是你曾阿姨专门给你弟弟做的,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上桌后就没见你吃过别的菜,非要跟你弟弟抢那几块排骨吗?”

    他闻言便收了筷子,埋头吃着米饭。

    杜祁玉坐在杜韵庚的旁边,看他不吃排骨他也不吃了,就只吃米饭。

    杜韵庚注意到了,于是他夹起一块排骨放进杜祁玉的碗里,“小祁听话,多吃点才能长得高。”

    张凤在看他夹起排骨的时候欲开口,见他把排骨放进了杜祁玉的碗里才没说话。

    “会跟哥哥一样高吗?”杜祁玉问。

    “会比哥哥还高。”他回答。

    曾书玉给杜祁玉的碗里夹了青菜,“不能光吃肉,也要吃蔬菜。”

    一桌子的人也跟着附和,说多吃饭多吃菜才能长得快。

    刚上桌那会的严肃氛围渐渐被打破了,一大家子人开始活跃起来,虽说“食不言寝不语”是中国的传统礼仪,但到了今天好像在餐桌上边吃饭边闲聊几句家常才更有家的氛围。

    只有杜韵庚一个人融不进这氛围里,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他默默的吃完一碗饭就放下碗筷坐在一旁玩手机。

    其他人还在吃饭,连平常只能吃一碗饭的杜富贵今天意外的也多加了一碗饭。

    一家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杜颂风突然开口:“韵庚啊,下周三就是你爷爷的八十岁大寿了,你要上学没时间过来,不如就趁着现在跟爷爷祝个寿吧。哎,你怎么没吃了,再吃点啊。”

    他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杜韵庚没在吃了。

    杜韵庚收了手机,没理会他后面说的话,对着杜富贵说:“那就祝您老人家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祝寿语,但也算的上是诚恳。

    杜富贵没什么文化,听不懂什么明月松鹤的。听见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的就觉得文绉绉的,肯定是文化人才说的出口的。

    本来板着的脸这会终于露出了点笑容,手举起了白酒瓶,“来,陪爷爷喝点。”

    曾书玉的眉头蹙着,“他还是个学生。”

    “学生怎么了?他已经成年了吧,再说明天又不上课,陪我喝点酒怎么了?”老爷子有点老顽固。

    连杜颂风也跟着附和:“陪爷爷喝点吧,难得今天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

    他明天下午是要上课的。

    但杜韵庚还是接过了杜颂风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一小杯白酒的醇香他来不及细细品尝,只觉得辣嗓子,十分难受。

    就当多一事不如少一吧,不然那老爷子闹起来又很难收场。

    杜富贵开怀笑了起来,拍着桌子,称赞他这个大孙子有他当年的风范,趁着这会在兴头上又让杜颂风给他倒了一杯。

    杜韵庚没拒绝,慢慢饮完了这一杯。他今天有些疲倦,没力气再多费口舌去争吵。

    今天的这顿饭难得的以笑脸收场。

    吃完饭后杜韵庚就打算直接回家去了,杜颂风说要送他,他拒绝了,说自己想走路回家,顺便路上吹吹风醒醒酒。

    杜颂风也没抢着非要送他回去了,只是嘱咐他路上小心点。

    杜韵庚这会儿并没醉,醒酒只是一个借口。每次从这里出来他都是走路回去的,其实他在这里待着的每一分钟都是不开心的,只是他不好发作得彻底,所以每次结束的时候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去释放积压的情绪。

    他挎着包,身上还穿着校服,戴着耳机听着歌,从那片富人区出来,走过了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大厦,路过了一片人烟稀少的街道,经过好几个叫不出名字的路口,最后终于窥见了市中心的灯红酒绿。

    周围逐渐热闹起来,小商小贩的吆喝声,行人匆匆交谈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等等,一阵一阵的穿过他耳机里的歌声传入他的耳朵。虽然有些嘈杂,但却让心里好受点了。

    这会儿酒劲有些上来了,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步伐轻一下又重一下,远处红绿灯的灯光都有些涣散了。

    “杜韵庚。”

    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可下一秒就被耳机里的歌声盖过,他以为酒劲上来以后的错觉。

    下一秒,衣服被一道很轻的力量拉住,戴在左边的有线耳机被人摘下。

    他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声音也是熟悉的,连他也没想到,原来他此时此刻想听见的声音是这样的。

    “我说你啊,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人呢。”

    他感觉脑子沉甸甸的,看人也不真切,声音也虚无缥缈的,在耳边响起又好像隔了很远。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砸进了他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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