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去的医院
准高三生的暑假格外短暂。因为他们除了在高一高二都放假后还要留在学校里补课以外,还要在高一高二还在享受假期的时候就提前半个月回学校上课。
在返校一个星期前徐乐梦和张姗姗总算是都回来了,傅绥清又开始和她们聚会,早上出门,晚上回家吃了晚饭休息会又出门,傅航也不说她,毕竟算是回学校前的狂欢了。
虽然愤愤不平,但假期余额一清零,同学们在规定的返校时间回了学校。
傅绥清到教室的时候张姗姗和徐乐梦已经在了,她俩在校门口买了很多吃的,张姗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徐乐梦则霸占了张姗姗前面那个人的座位。
她把书包放下后提着给她俩买的奶茶过去了。
教室里的人逐渐就多了起来,二十分钟后吴岩松进教室了,她们把桌子上的吃来没剩多少的吃的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傅绥清和徐乐梦则提着自己的那杯奶茶回了自己的座位。
班上的同学差不多都到了,只有几个人还没来。
新学期,新面貌。放假后返校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大扫除。
吴岩松组织大家把桌子和箱子挪到教室外的走廊上,然后大家就各自找事做,男生大多数是拿着扫把和拖把准备清扫教室。
至于女生,10班女生本来就少,一半的女生被喊去打扫办公室了,就只剩一点人去拿抹布准备擦门窗和瓷砖。
当然还有几个爱偷懒的,比如傅绥清她们三个。
十班的后门旁边就是楼道,楼梯口前面有个很大的弧形区域,把桌子放在那吴岩松站在后门看是看不到的。
三个人偷偷摸摸地把桌子搬到那,然后就这样悠闲的坐下了,路过的同班同学都竖起佩服的大拇指。
能光明正大的偷懒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就这样偷了十分钟的闲后,班上几个男生拿着拖把从后门出来,但她们没注意的是吴岩松就跟在他们后面往办公室走,一经过弧形区域就看见了坐在凳子上偷懒的三姐妹。
吴岩松双手叉腰,“你们三个不找点事情做哇?”
三个人悻悻地起身,到教室的储物间去找抹布去了。
傅绥清在一堆挑剩下的抹布里找到了最干净的那个,在其他同学端回教室的水盆里清了一下就准备干活了。
徐乐梦和张姗姗都跑到左边的窗户去了,那已经有几个女生在擦了。大扫除的时候大家都想偷懒,经常忙着忙着大家就凑一起去讲闲话去了。张姗姗和徐乐梦就凑过去,傅绥清嫌挤得慌,自己去靠近走廊那边的窗户了。
走廊上一列桌子就靠着那扇窗所在的那面墙整齐地摆放着,傅绥清无聊地擦着窗户玻璃,走神间突然注意到窗户外的那张桌子。
桌面上没放书本,倒是右上角被人用白色的涂改液画了个不小的猪头,格外的引人注意。
看着有点像她上学期坐的那张桌子,她又还想凑近点看,额头死死压住玻璃。
视线里那个白色猪头突然就被一个黑色的大包挡住了,她有些不满地抬眼,却和杜韵庚看向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今天依旧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过于好看的眼睛。
傅绥清难以分辨那一刻短暂的心脏骤停到底是因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还是因为那过于清澈坦诚的目光太过于吸引人。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杜韵庚依然看着她,她有些后知后觉地挥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在看他点头向她回礼以后有些莫名不自然地拿着抹布往另一边挤着一群人的窗户跑去了。
杜韵庚看他走开了,眼神落在了放在桌子上的包上。
杜祁玉下午吵着要看小安娜,他只能把他接来家里,等杜颂风来接走杜祁玉以后他就骑着自行车赶来学校,但紧赶慢赶还是已经过了吴岩松定的到教室的时间。
他一上楼看见大家都在打扫卫生就想先找到自己的桌子把东西放好。找到后刚把包放在桌上转头就看见了玻璃窗另一面的傅绥清。
回想她刚刚看的方向,他把包挪了挪,看见了桌面右上角画的那个用涂改液画的大猪头。
刚来班上的那天吴岩松让他自己去搬桌子,他一眼就看见了这张桌子,也没选选就把它搬走了。上课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就去盯着这个猪头看,画的很丑,但越看越觉得还挺可爱,后来他注意到那只猪头的旁边被人用小刀之类的东西刻了一个字母f,起初他并未联想到什么,收回目光后他又看了眼那边正一边抹着瓷砖一边跟人讲话的傅绥清,倒是有点猜到这桌子的原主人是谁了。
他低笑了一声,把放在桌上的包扔到了凳子上,转身进了教室。
程明术看到杜韵庚进来的那一刻像是看到了救星,“杜哥,快啊,咱俩一起去倒垃圾。”
傅绥清听见程明术的话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意味的一眼,很快就无所谓地转回去了,继续跟身边的人讲小话。
杜韵庚淡淡地收回目光,径直走到程明术边上提起了大垃圾桶的另一边。
下楼梯的时候程明术还一直在絮叨个不停:“杜哥你是不知道,这垃圾桶是最轻松的工作了,倒完垃圾要是不想上楼还能去逛逛学校,他们一个个都是憨的,这么好的活都不干。”
杜韵庚:“杨江呢,怎么不陪你去倒?”
程明术:“他又溜去厕所抽烟了。”
他话音刚落,一楼的楼梯口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个老师,正是当时大搜查时把杜韵庚领走的德育处的老师,把程明术吓一跳。
那老师姓苏,叫苏和风,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保养的很好,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出头。
大概是听见了程明术说什么抽烟,他眉头一皱,盯着杜韵庚,“你小子又跑去抽烟了?”
杜韵庚轻松一笑,“没,这不是要去倒垃圾吗。”
听他这样说苏和风就展开了笑颜,“算你小子还听话。”
随后苏和风就错开他们上了楼。
程明术听他们之间对话的语气非常熟稔,又想着上次杜韵庚被逮到后还云淡风轻的神态,不禁问:“杜哥,你和这苏老师很熟啊?”
“我舅舅。”
程明术眼睛都瞪大了,这关系确实是他没想到的,起初他以为苏老师是之前教过杜韵庚的老师,结果居然是舅舅这么亲近的关系。
突然感觉自己抱对了大腿,他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就跟着他杜哥混了。
教室里的卫生都打扫的差不多了,班上的同学在班长的安排下把教室外的桌椅搬进来了。
程明术跟着杜韵庚也没敢多耽搁,规规矩矩的倒完垃圾就回来了。
弄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挨到饭点了,吴岩松就直接放大家去食堂吃饭了。
等全员吃完饭回来后接着又是吴岩松的“大讲堂”时间,不过是一些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再告诉他们现在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一收,好好准备高考。最后再讲一些网上看的心灵鸡汤结合他自己的故事来激励大家。
这一讲讲得傅绥清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想睡觉了。
她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内容吴岩松能不厌其烦地重复讲上几十遍。
实在是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硬是逼着自己继续做物理题,一边做一边用食指勾着头发,一圈一圈地缠绕。
两列座位间的过道很窄,傅绥清的位置是在杜韵庚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所以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便聚集在了那根食指上,看着她乌黑的头发丝一圈一圈地绕着。他有些好奇,这么长的头发真的不会缠住吗?
因为吴岩松讲了许多课外话题,这节课过的还算轻松,爱听的就听听,不爱听的就在台下做自己的事。
下课铃声响起,吴岩松也没再多说,被宣布解放的同学瞬间放松,上厕所的上厕所,去小卖部的去小卖部。
杜韵庚刚拿起水杯准备去接水,吴岩松在讲台上突然喊了他一声,他起身走上讲台。
“怎么了吴老师?”
吴岩松看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手机屏幕上,“你爸爸发信息说晚上来接你,让你在老校门那里等他。”
……
“我知道了。”
晚自习剩下的一节课杜韵庚的头就没再抬起过。
等到下课铃声一响自己收拾好东西就走了,周围的人都能感觉他最后那节课有点低气压,但也没人过问。
也不能怪他,他本来就不喜欢和杜颂风待在一起,今天下午他来接杜祁玉的时候已经见过一次了,等会晚上还要因为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再见一次,他能不烦吗。
一辆白色的宝马就停校门正对着的隔离带旁,杜韵庚一出来便看到了杜颂风的车。
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时杜颂风还在打电话,他把口罩摘了,冷淡地喊了声爸,至于杜颂风听没听到他也不在意。
等杜颂风挂了电话,从车内的后视镜里扫了眼杜韵庚,说:“你爷爷今天晚上在家不小心把腰给摔了,现在人还在医院,祁玉已经在医院陪着了,我现在带你过去看看爷爷。”
“嗯。”
他不喜欢那一家人的,特别是那两个老人,因为他们不喜欢他妈妈。
但既然已经上了车,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纵然心里不情愿,明面上该去还是得去。
杜颂风还在等前面的车先走,杜韵庚把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脑袋往后背一靠,索性闭着眼睛养神。
傅绥清一出校门看见的便是白车后座的杜韵庚。这么困吗?刚下晚自习就睡觉了。
杜韵庚睁眼看过去的时候傅绥清已经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道背影。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那处,脑子放空了。
今天的天气有些凉,是要下雨的节奏。
傅绥清怕等会走路回家走到半道下大雨,还专门跑上楼一趟去拿雨伞,等到再下来的时候已经耽误了点时间。
她路过停自行车的地方时看见了杜韵庚的那辆自行车,车和人一样有辨识度。他的自行车是全黑色的登山车,但是上面有一些白色的涂鸦。
她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他骑自行车从她身边路过,自然是能记住他的车大概长什么样。况且那些涂鸦,不像是车子本来就有的,倒像是人为画上去的,便更加独特了。
那会儿学校里人都走了大部分了,他的自行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显得有些凄凉。
杜韵庚让她想到了那辆孤单的自行车,看起来都一样,孑然一身。
但是很快傅绥清收起那些矫情的想法,孤不孤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韵庚很讨厌来医院,这里总是带着莫名的悲伤。有的人在这进来又出去,有的人却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杜韵庚不自觉地皱了眉,又把口罩戴上了。
跟着杜颂风进了单人病房,一进门便看见一位穿得雍容华贵的女人正拿着水果刀削苹果。
杜祁玉就坐在她边上,看见杜韵庚进门后眼睛都亮了,高兴地扯了扯那女人的袖子,嚷嚷道:“妈妈,哥哥来啦!”
曾书玉抬头看了杜韵庚一眼,只是淡淡地对杜祁玉说:“跟你说了在医院不要大声讲话,你让别人怎么休息?”
杜祁玉被妈妈教育了有点委屈,从凳子上起身就要朝杜韵庚跑过来,杜韵庚自然地牵起了他的小手。
杜颂风把外套脱下来丢在一旁,问曾书玉:“妈呢?”
“我让老太太先回去休息了。”
病床上的老人一直在看电视,杜韵庚进来以后也没听他说话一句话,只是在曾书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给韵庚也削一个吧。”
“不用了。”杜韵庚出声打断。
他说不用,曾书玉也没再动手,扮演端庄贤惠的后妈一向不是她的风格。
病床上的老人胡子都花白了,很瘦,又因为伤了腰便只能半躺着,很没精气神。
他朝杜韵庚招了招手,“来,让爷爷看看你。”
杜韵庚朝他走过去。
老爷子端详了他一会,又说:“你这孩子,老是戴着个口罩干什么,死气沉沉的。”
“医院气味太难闻了。”他实话实说。
老爷子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刚才还病恹恹的,这会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起手里的苹果直接砸他身上,“不高兴来医院就别来,来了做个样子给谁看?”
他不说话,边上的杜祁玉被砸来的苹果吓了一跳,吹胡子瞪眼的老人看着也很吓人。杜祁玉只得眼泪汪汪地扯着哥哥的衣角往哥哥身后躲。
老爷子看着杜韵庚一言不发的样子更来气了,挣扎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杜韵庚吼着:“你滚!你滚!”
杜祁玉被吓得“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杜颂风眼看着气氛突然紧张,赶紧过来把老人安抚住,转头对杜韵庚说:“韵庚,你今天就先回去吧,等爷爷好点了你再来。”
人是他要带过来的,到了还没待几分钟便着急着要赶着人走。
真是好笑。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他待在这也没什么话可跟这一屋子的大人好说的。
他揉了揉杜祁玉的小脑袋,一句话没说,打算离开了。
他握住房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的老人只阴阳怪气地说:“跟你那短命的妈一个样。”
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几分,拼命的,想把一切都捏碎。
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最后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他摔门离开了。
一门之隔,还能依稀听见病房里的老人在吵,其他人都在劝慰他别气着身子。
他想,被人抛弃的丧家之犬也不过是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