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啻天渊
“还要劳烦仙子送我们过去。”见空桑锦一再坚持,妙仪心中有了迟疑,真是自己妄下言论了?
清了清嗓子,佯装整理衣衫,顺着空桑锦的台阶而下:
“天罗域哪里不好去,偏生绫罗的地界最好去。出了岩洞,随意走动,不需多时,绫罗自然会现身。”
此话妙仪说得不错,并无夸张。从前四方鼎力,各自为界,平和共处。自绫罗尊位之后,四处掠夺,天罗域都要成她的后花园了。
“绫罗最忌讳别人提及东恒方尊赤荣,你们见了她,不可激怒,或许还能给你们痛快。”
“这个是隐敕草,会隐去人的气息。要不想被绫罗发现,隐敕草会保你们一时片刻。”
空桑锦笑着接过,妙仪是嘴硬心软,心底良善。
告别过后妙仪,果不其然,绫罗眼细遍布天罗域,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如愿落网,被绫罗的爪牙绑回。
原以为臭名昭著四族的绫罗娘子会是夜叉相,面目可憎。可眼见了时,久久不可置信。
坐上之人仙风道骨,清冷出尘,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轻衫,腰间一块碧色玉坠,青丝被白色发带束起。不着妆容,已然飘逸出尘。
叱咤四族的绫罗娘子竟是这样一位风姿卓越的妙人儿。她像是无欲无求,对于爪牙抓来的外人,也提不起兴致。只是懒懒的撇了一眼,摆手将人带了下去,关进地牢,好生将养着。
至于如何处置,绫罗娘子只说先关着罢。
“传言也不全真。”
“至少不是面若夜叉的毒妇模样。”
每到一处新的地方,赫连野总习惯性的找一处最舒适的地方,作为他之后的栖居之所。
他会很快的适应新环境,新境遇。空桑锦看着他神思。寻常人总归会有异样的不安,但赫连野始终自若。他仿佛不惧怕死亡,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他又害怕死亡,害怕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这个人,复杂得很。
“倒是你空桑锦,我瞧着越发的和夜叉相似。”这也是空桑锦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是日后颠覆王朝的帝王,心狠手辣,弑父杀兄,此刻却时常做一些幼稚的举动。
若是有意隐忍,那眼前之人真是城府深得可怕。
期间绫罗来过一次,只是瞧了两人,眼中还是那份清冷的不屑。或许在她眼里,众生皆蝼蚁。
要在偌大的宫殿寻一株草,还是在绫罗手中找,简直难于上青天。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到他们——东桓方尊赤荣。
赤荣是最早的方尊,几乎和三罗刹同一时期。千年之前,四人来到天罗域,这里还是茫茫沙漠,妖魔混乱,兵戈扰攘。四人激浊扬清,清理杂碎,建设秩序,成就了后来的天罗域。
沙乌,成玄,娄域受天罗域民众敬仰,尊奉为罗刹,赤荣为原始方尊,东恒方尊。再后来,才有了其他三方尊协同管理秩序。
百年之前,绫罗流亡天罗域,被赤荣收留,教习法术。只是谁都没想到绫罗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仅不知感恩,更是恩将仇报,取而代之东恒方尊之位,囚禁赤荣。近几十年杀伐掠夺,侵占土地,重设秩序,以绫罗为尊。
妙仪所赠的隐敕草帮了他们大忙,不仅躲过了往来的看守,连绫罗的眼都能瞒天过海。
说来奇怪,绫罗这样臭名远扬的魔头,传闻最喜奢华,宫殿中奇珍异宝多得数不胜数。但一路下来,宫殿简朴素雅,甚至过于单调。
赤荣所禁闭之处并不难找,宫殿旷大,密阁不少,但像是有人故意留下行迹,一路指引。空桑锦觉得是赤荣所留,不甚在意。
是地下的一处泉洞。洞中是一潭死水,浑浊瘴气,冰冷彻骨。空桑锦一眼便识出,泉水中央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污浊沆气的男子便是从前意气飞扬的东恒方尊赤荣。
只是现在的赤荣没有了从前半分的张扬尊贵,沦落为饱受折辱的阶下囚。
见两人,赤荣冷冷敛起嘴角,身上的白衫早已被血水浸染,头发许久未打理,蓬头垢面。
“多少年了,还不肯放弃。她是我近养的人,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尊玺,我是不会交出的。”
四方尊有属于自己的尊玺,和人界帝王相似,只有手握尊玺,上祭皇天,下告厚土,才可顺利继位。
赤荣面色惨淡,从容不迫。落魄的尊王依旧凛然无畏。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污浊的泉水中蠕动着毒物蛇蝎,啃食着赤荣的皮肉骨髓。血珠凝落到泉水中,毒物像是受到某种刺激,继而更加汹涌的啃食,钻进赤荣肺腑,吮吸他的血肉。伤口触目惊心,一日复一日的愈合,一日又复一日的遭受钻心蚀骨之痛。
“隐敕草?妙仪让你们来的?”
被一眼看破。两人并未否认。
“费心了,这些年只有他们还念着我。”自然指的是天罗域其他三方尊。百年囚禁,百年来三方尊想过无数次办法,可惜一一失败。
“两位还是回吧。单凭两位,恐怕无法破除绫罗的禁忌之术。”绫罗使用的秘法,是上古邪术,修习者禁止修炼,也极难练成。绫罗自小天赋异禀,无论何种术法,只需稍加练习便能超越常人。
赤荣掩面痛苦,额间浸出冷汗,然后似是自嘲又像是对现实的低头。百年的囚禁折磨,从起初的蓄力解脱,到后来的心灰意冷。绫罗的手段层出不穷,会一点一滴的消磨意志,让你生不如死。只不过近几十年来,她觉得寡然无味,才放松了对他的折辱。
赤荣不济,也没想过靠两个毫无灵力的凡人解救,白白葬送了性命。
“就凭我们。”空桑锦目光坚毅。秘术而已,并非没有破解之术。
赫连野居高临下,骤然的望着被捆锁于污浊冷泉当中的赤荣。在他看来,可不是屈尊纡贵的东恒方尊,眼下之人,不过将死的废物。
四目赫然对上,赫连野挑衅的冷笑。
“所做皆有求。”
“如你们所见,我不过阶下囚,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我们救你出去,你给我们幽冥兰花。”
赤荣眼色一顿,随即应下:
“好。”
幽冥兰花么,给了便是。
事情出乎想象的顺利,被迫囚禁百年的赤荣就这样被两人救下。赤荣瞠目结舌,到踏出禁闭室的那刻,他还久久不敢相信。这般容易?就凭眼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回首望去,从前被困住的一方冷池,现在瞧着,可笑可悲。
拖着重伤的身体,运转体内真气,血液加速流转,身体燥热,体内灵力四蹿,片刻通透,伤口开始愈合,灵力汇聚。
忽的间,空桑锦被一股巨大的威力震开,胸口传来一阵灼热。赫连野倒在她身侧,气息微弱,晕了过去。
两股灵力相撞,散发出巨大的威压,宫殿里七零八落,石柱被震碎,地面裂出缝隙。
赤荣此刻已恢复八成的修为,即便是身着褴褛的囚衣,也掩盖不了尊王的气魄。
“绫罗,百年时间,也闹够了。”赤荣沉声冷言道,像是在斥责家里犯错的小辈,几分容忍,几分怒气。
绫罗一袭白衣,是出尘的清冷,面无表情。
“我势必取你性命,从前杀不了你,现在他们可以。”
原来如此。先前还在疑惑为何一路顺畅,像是有人故意指引。如此一来,便豁然明朗。
赤荣身上的蛊毒开始发作。百年前,是他教她养蛊,没想到,这蛊,最后用到了自己身上。
灵力溃散,加上百年累积的毒物,一时不敌,败下阵来。
绫罗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那样的冰冷,就像是谭中的冷泉,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人。
她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看着一个落魄的,无还击之力的丧家犬。
她永远这样冷静,永远冷酷无情。
“我说过,将尊玺交出来,我给你痛快。”
徒手凝聚空中水汽,化形为剑,剑意如她本人一样清冷。
“是我太过纵容你。”赤荣咳出一口血。此蛊名唤绝煞蛊,中蛊之人会日日饱受摧残,灵力受损,心脉寸断。非下蛊之人能解。
“这把剑,是我从北极之巅取来的冰魄所铸,你还带着。”
他笑容悲伤,掺杂着苍白。
绫罗将剑抵住他的脖颈,再进一分,便能割断他的脉搏。
“再说一遍,交出尊玺。”
绫罗已经称霸天罗域百年之久,虽没有东恒方尊之名,却有东恒方尊之实,比赤荣更加威风。为何执着于尊玺不放。不过是死物而已。即便不得皇天后土认可,她已然也是天罗域的主人。
“从前我只以为你冷清但是纯善,没想到你隐忍至此,竟为了杀我。是我错看了你,也罢。可你万不该,以天罗域所有性命为代价。”赤荣揩拭嘴角血迹,以一种理智压制悲痛的状态对绫罗说道。
赤荣俯首,他的眼里有哀伤,有不懑,有寒心。
北溟,这把剑的名字,昔日他送与她时,取下的名字。
杀不死他的。他不死之身,上天入地,无人能杀得了他。脖颈上的经脉清晰可见,再进一步的贴近北溟,剑刃之上已经渗出鲜血。
比起赤荣,绫罗简单得多,眼里只有恨和冷漠。她允许空桑锦救出赤荣,只是为了杀他而已。
她活着,是为了让他死。